9.看信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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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城江氏。
江白展开信,眼睛沿着信上的字移动,一丝不苟,认真无比。
这信上并不是要紧之事,所言均为凤冠平安的日常,但寥寥几笔处精细到了极点,吃甚作甚皆有。
江白心中苦涩,师傅不待见他,倒也是常事,如今只能通过这三言两语知道他的动作了。
不过即使这样,他的心中便是犹如装了那一点蜜糖,在满是□□的地里,甜丝丝,让人欲罢不能。
江氏之人出名的固执,江白已经分不清了,究竟是何时对着为尊的师傅起了这般心思,究竟是何时让这人牢牢的印在他的心尖。
他甚至害怕,当体内的那个他出来之时,是否还能控制住,不去困住他,不去伤害他,更怕他厌恶他。
可现下他只能将那般心思按于心头。
柳七站于一旁,心中波涛暗涌,愤怒,吃惊,恼羞,心痛,复杂的情绪轰隆一般闪过他的心头。
这僵尸何德何能让师兄这般待他?!
在他心中,江白师兄简直就是天上地上唯一的好人。
有谁有师兄功力高?有谁有师兄聪慧?有谁有师兄这般无二的容貌?
柳七虚岁十七,自小便是从江氏长大,偏生江白宠他,便将江氏性子里的桀骜不驯发挥到了极致,若不是江氏祖训束缚,外加那点自傲,定是个祸害。
他便没忍住,道:“师兄,你若是喜那僵尸,将他抓回来,半点不让他出去便是!”
江白扫了他一眼,垂下睫毛,将信放入木盒中,在盖上一方黑帕子。
柳七心痛道:“师兄,我知你对那僵尸的情谊,他除了皮囊有何好的?你若是喜……喜男子,师弟我寻了那些好男儿来……”
江白皱眉,竖立在旁的古琴,铮铮作响,如一石激起千层浪,琴音在空气中带出无数涟漪,那声波震得柳七直直的退了好几步。
江白面无表情道:“禁言,不可议论他人之事。”
柳七两道好看的眉毛起伏,逼红了脸,又气又急,心中难受不解。就因为那僵尸,师兄便这般对他?师兄对他脾气一向甚好,就因为那僵尸?!一个僵尸!
江白观他面色不好,却不愿解释,道:“今日讲武停了,散罢。”
平淡二字,然积威之下,却无商量的余地,柳七只得行跪拜礼,退下。
江白见柳七气冲冲离开的背影,神情恍惚。
“弟子山城江氏,江白拜见师傅。”
五十年前,太原凤冠,一道阴郁之声响起。
江白当日七八岁,被江氏送入太原学艺,说是学艺,却是因为凤冠实力不俗,抱着联系情谊的目的而来。
他本是江氏少主的私生子,半年前被接住江氏,受尽侮辱,最终因为天赋异禀,也是运气极好,被太原凤冠少主凤冠平安所选住。
可那日,江白跪了两个时辰,那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凤冠少主也没露面,他一时心中犹如乱麻,觉得当真是要被江氏所抛弃了!
就在江白绝望之时,一双白色的靴子出现,一道充满调笑的声音响起。
“你这孩子怎的死脑筋,你那劳什子的恶心师傅不会来了,同我去玩耍罢。”
江白仍是一言不发的跪着。
一道黑影盖了下来,这人竟是跪了下来,一双清秀至极,仿佛灌注了万千山水的眉眼,带着笑意对上他的眼睛。
这人颇为头疼的望着他,道:“江氏之人果然缺根筋,那好我便是你师父了,不过先说好了,我也没收过徒弟,咱俩谁带谁还不一定!”
江白认出这人,重重的磕头道:“徒弟江白拜见师父。”
一双温暖的手将他扶起,这人叹了口气道:“要不还是扔个姐姐罢,我真是不会带孩子,这孩子看着又呆又愣,该如何是好。”
凤冠少主,凤冠平安从前便不是一个定得住的人,带徒弟也只是图个新鲜,收了个徒弟折腾了几天便扔给了别人。
谁知这小徒弟却是认定了他这便宜师傅,从此不肯撒手。
……
文都。
凤冠平安往后仰了一下头,便对上一双通红的眼睛。
他用手挑开盘在他枕旁像是一堆屎般盘着的幼蛇,起身找了件衣服披在身上,嫌弃道:“你到底是何时爬上来的?”
说来也奇怪,蛇怕冷,他又是僵尸,身体再冷不过了,半点温暖都没有,可这蛇却像是爱极了他,硬是要凑上来,日日早起便能看见它。
他在院中溜达两圈,路过那颗巨大的梧桐树时,一丝若有若无的腥臭味围绕在他的鼻尖。
凤冠平安皱眉,但当他停足细闻时,这味道却又消失不见,仿若他的幻觉。
莫不是幼蛇身上的味道?
他绕着院子转了几圈,最终在角落找到了一直死耗子,凤冠平安默念两声阿弥陀佛,便铲来土盖上了这家伙。
他本想用来给幼蛇加餐,但这耗子臭得他都接受不了,想来那傲娇的幼蛇,也接受不了。
便只有给些腊肉,切碎了扔给这幼蛇。
他细看之下,惊了,这蛇尾部竟是掉了几片鳞片,正吐着信子,嘶嘶作响,两颗獠牙张着,看起来格外痛苦。
他手指中指一动,本想抓住这幼蛇,它却扭着身子,闪了过去,用蛇尾鞭打他!
蛇尾处断裂,血直接飙出,幼蛇痛得大叫。
这是如何?!
凤冠平安皱眉,这蛇乃是灵物,虽痴傻了些,但怎会这般容易受伤,况且他并未对它出手。
他定住蛇头,往内输送灵力。
这七凤蛇痛苦的扭动身体,半饷才静下。
凤冠平安见幼蛇痛苦的样子,心中一痛,他现在连救一条蛇都不行了么?
就在凤冠平安一筹莫展之时,黄家兄妹上门邀他前去集会看一年一度的灯会。
黄宁宁大眼睛眨巴着打量了一圈凤冠平安的院子,见幼蛇一动不动的趴在桌子上,捂着嘴惊道:“冠安哥哥,它是怎么了?”
幼蛇轻轻的蹭蹭凤冠平安的手指,冲着黄宁宁嘶叫着,十分不喜她。
凤冠平安心中焦虑,道:“它自幼身体便不好,这下伤成这般,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黄铁蜂定定的瞧着幼蛇,狭长的眼睛中闪过一丝诧异与思量,他望着凤冠平安的脸色,尖细的声音响起:“冠安兄弟,我瞧这蛇,是伤了魂魄,蛇身不稳所致,我知文都一老头可治,你可去?”
伤了魂魄?凤冠平安一惊,口中一动,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口诀便出,灵气经了幼蛇体内,便查出它竟是只剩下一魂一魄!
这……我怎么会这个口诀?
凤冠平安一愣,还未深究,幼蛇虚弱的动了一下,凤冠平安当即道:“那有劳黄兄带我去见见那高人。”
黄宁宁眼神一亮,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语气催促道:“哥哥这便带冠安哥哥前去罢!这幼蛇可不能耽误了。”
三人这便出门,幼蛇软软的缩在凤冠平安的怀中,气息将近的样子。
凤冠平安心中对幼蛇道:你这小蛇,若是死了,那我便将你喂给猫吃了,让你尸骨无存。你若是寻仇便去找我那白捡的徒弟!
他心中叹息,山城江氏之时,他日日面对个死脑筋的徒弟,当真是呼吸不得,头疼得要死。
如今终是离得远远的了,却又是来了个病怏怏的蛇,还是尚在襁褓的幼蛇,头疼头疼!
三人穿过集市,走街串巷,终于到了一处医馆。
抬头一望,一块要掉不掉的牌匾,上面几个快要被风雨磨平的大字——赤脚馆。
赤脚馆,莫非这是个赤脚大夫开的医馆,凤冠平安奇道。
黄铁蜂道:“就是这儿了。”
他上前一脚踹开门,领着凤冠平安便往里引。
这上门求医的竟这般霸道?!
黄宁宁脆生生道:“冠安哥哥,这爷爷睡性大,哥哥这是在叫醒他呢!”
只听得门内哎呀一声,黄铁蜂拎着白胡子老头走了出来,往地上一扔。
凤冠平安从不欺老,皱眉就想要扶起,就听得这老头哭叫起来,整个抽羊癫疯般抽搐着,哭丧道:“欺负老人家孤寡无依了,哎呀,动不了了,赔钱!赔钱!赔钱!”
凤冠平安:“……”
黄宁宁脆生生道:“没钱!爷爷,你快起来,衣服都磨黑了。”
凤冠平安再一看,这老头身上的灰衣已经结块状了,哪里还要怕脏,怕是没有比他更脏的人罢。
老头又是哭叫几声,滚到凤冠平安退下抽抽几下,虚弱道:“我怕是不行了……小伙子,可否感慨给个棺材钱。”
凤冠平安嘴角一抽,扶起老人家,往他手里塞了二两银子道:“老人家,我这蛇病了,能否看看?”
“还是年轻人好,叫我李大爷便是,客气啥!”李大爷把钱揣进衣兜。
手中一动,闪电般掏出凤冠平安怀中幼蛇,放在掌心凑到眼前看了两眼,道:“缺魂,没得救!”
凤冠平安道:“十两银子。”
“没得救!”
“三十两。”
“没得救!”
“一百两,不行便算了。”
“成。”李大爷往屋内踱步,从柜子中扒拉出一丹药,捏碎了洒在幼蛇尾部,“这药只能定魂,养着便要用药,可真是金贵。”
李大爷斜了一眼凤冠平安道:“灵物虽是灵物,养着也是废,一颗药八十两银子,你且看看吧。”
布满老茧的手点点幼蛇,又道:“可惜了个好苗子,竟是少了几魂,作孽哟。”
凤冠平安道:“那药如何用?”
李大爷冷哼一声道:“每隔半月一次,日后魂力衰减,用量增加。”
黄宁宁震惊道:“好贵啊,一百两银子,可以买个好大的院子了!”
凤冠平安心中一痛,他刚出江氏,定是不能用江白的银子了,这幼蛇这般金贵,养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