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松子落
字数:9131 加入书签
伏峄回来以后没有立刻坐下,站在松华殿主殿庭院的花架下面,等着太医的回话。
卫国这个地界靠着南面,难免会湿热一些,伏峄又是这样正午天从外面赶着回来的,此刻额头微微出了一层薄汗,连衣物也是带着一股潮气。
黏黏腻腻的,十分难受。如果可以,他恨不得马上进去先换下这身衣物。
但现下还不行,他带过来的那个麻烦精儿子又给他闯祸了。
站的一久,衣服上就薄薄的印出了几个汗印子。
饶是这般,还是站住了在外边,让守仁从一旁的菱花侧门溜进去。不是他担心卫国人会动手脚,三国之中恐怕只有纳兰家这两兄弟最可靠了,唯恐他的好二哥的手伸到了卫国皇宫。
守义也要开始了。
不消一刻钟的时间,卫国皇宫的太医匆匆赶来,跪着跟伏峄回了情况。果然,一点问题都没有。
守仁也是跟着随后出来的,伏峄摆摆手,示意太医退下,守仁这才将帆帆啃的七零八落的果冻端出来,伏下身子回道:没有问题。
守义几乎是贴着太医出去的后脚跟进来的,老太医本来就被伏峄不常有的冷脸惊得不轻,这会看到守义腰上别着的明晃晃的弯刀,吓得差点跌坐在门槛上。
说好的宫闱以内不可带刀呢!
守义却好似完全不理会,径直走向伏峄,行了个半礼,将手帕里边包裹着的东西给伏峄看,赫然是吴钊先前射出来的那颗松子。
“以松子为暗器,又可出入宫闱如入无人之境,且辞楼的暗卫发现不了的,恐怕只有定国公世子吴钊了。”
守义被伏峄收入麾下前是江湖儿女,说话直来直去惯了,并没有什么顾忌直接就在外边的庭院就说了出来。
见着伏峄没有什么反应,又是继续分析
“松子并没有明显的碎痕,亦没有挂上任何丝状物质,所用内力不足负伤致命,可见此松子应是做提醒之用。”
伏峄微微眯着的眼睛总算睁开了,放开自进门始就在把玩的玉把件,拿起那颗松子端详了一番,又看着旁边守仁手上还端着的那一碟果冻,轻轻地笑了一声,几不可闻。
“你们两个退下罢,不是你们两个的事情了,叫上守智进来。”
如果他没有猜错,这次溜进来的不止吴钊一个,而且多出来的那一个,应该就是与他有那么几段莫名其妙的缘分的,南柯郡主。
端起那碟被帆帆啃的面目全非甚至有些倒胃口的糕点,细细的又是想起了应山上面那个早晨,那间暖暖的会客厅,以及厅子里边小抽屉里藏着的,与手上这碟几乎是一模一样的糕点。
眉头似是微微展开。
抬步,向帆帆的卧房走去。
果然听到他那个傻儿子还在里边哭叫:“快把我的果冻还给我!”
伏峄清了清嗓子,原来这个东西叫果冻。
示意跟上来的守智等在外面,独自走了进去,停下来,冷冷的看着面前那个小团子在那里甩开好几个内侍。
这样的公子气,又是那个养出来的。
“够了没有!”
帆帆听到自家老爹这样的一声,立马放开离他最近的那个小内侍的手,小脑袋立马钻进去旁边的大迎枕。
伏峄示意下人退下,自己缓步走到儿子旁边,将他吃剩的果冻放在他旁边的矮几上。
帆帆听到声响,悄悄地掀起一条小小的缝隙,随后立马跳出来,抱起那块果冻就往大迎枕里头端。
可是那里又有伏峄快,就在将将吃上去的那一刻,伏峄连人带碟拽出来,提着帆帆的领子,微微笑着问:
“这个糕点是谁给帆帆的?”
帆帆心里顿时警铃大作。
“是。。。是一个。。。有一个着绿色衣服的小姊姊。”
绿衣,大卫皇宫里面最常见的侍女服装。这个孩子,还算不是傻到彻底。
长出息了,连自己老爹都敢欺瞒。
右手端的好好的碟子马上就被他反手覆下,瞬间摔成无数块。果冻更是被糟蹋的不能吃了。
还在被提着领子的帆帆显然是被吓到了,双眼直直的,一动不动。
伏峄顺手将帆帆放在地上,自己也随后缓缓蹲下。定定地看着还在发呆的帆帆。
帆帆的眼泪瞬间流了出来,而后才是“哇”的一声,扯着嗓子嚎哭:
“你还我果冻……”
嚎着嚎着还想伸手去打面前那个,所谓的爹。
伏峄看到他伸出来的手,目光突然间冷了下来。一手握住那个打下来的手,箍住帆帆的肩膀,一把把他提到了那张矮榻上面,压低了眉头:
“成天只知道哭闹,欺凌侍从。这会子还知道打自己的老子了!”
大周本来就是靠着北边的国家,先民遗留下来的风气本来就粗狂,逼急了伏峄冒出来几句俚语也是难得。
伏峄倒是不在意这些,都是他的地盘,爱说什么说什么。况且还是这个小子将他惹到了。
这算什么事,想想也是他伏峄的儿子,一天到晚只知道嚎,只知道窝里反,跟外边那些个窝囊废一般只知道在家中逞威风欺凌下人,这会子还敢动手打老子。
眼里流波不明,看了一会前面的小孩,似是被自己吓到了,呆呆的看着他。
“下次不允许再让我看到你这样!”
语气是严厉,却比刚刚缓了许多。
帆帆却还是坐着呆呆的流眼泪,可终于忍不住打了一个嗝。
在这样安静又严肃的氛围里边着实滑稽。
伏峄低低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转身出去了。继续待下去,他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到了门口,看见在门口守着的欲言又止的董姑姑。
伏峄是有心想说些什么,可是看到董姑姑那个样子,就停下来了。
半晌,吐出一句:“别老是迁就他。”
可是这句话对一个下人说又有什么用呢!他养出来的下人,那个不是对着主子唯命是从的?
觉得无趣,回头看了一眼珠帘里边的情形,帆帆倒是停下来了,一面啃手指一面打嗝——这出息。
踏到外间去与守智交接了。
守智见到主子出来,也是赶紧行了个礼,待主子坐下来以后才敢站起来回话。
伏峄静静听着,忽而打断。
“将手里头的事情先放放,去调查卫国定国公世子吴钊还有南柯郡主。”
守智早在进来之前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吴世子来过已经是十成十的了,只不过这个南柯郡主……
抬抬头看向主子。
伏峄好像侧旁长了一对眼睛似的:“糕点是出自郡主手中。”
至于为什么,就不是下人应该打听的了。
守智行了个礼,赶紧退出去。
守智出去以后,伏峄也走出了秋华殿。
没有带任何人。
琢磨了一会,想着吴钊怎么也算是自己的半个青梅竹马,长歌大胆地坐在了吴钊旁边,还殷勤地奉上一盏茶。
吴钊心底里冷笑一声,侧了侧身子避开:“臣下不敢。”
长歌暗暗唾了一声,要是跟我玩郡主臣子这一套,什么不敢不敢的,要是真的不敢,你不早就跪下了。
腼着脸:“小钊哥哥~”毕竟还是自己有求于他,讨好一点总该没错。
吴钊果不出其然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脸上冷冷的神色居然显现出几分不自然,伸手接过来那个茶盏。
长歌顿时喜笑颜开,眼角微微挑起,显得一双桃花眼又清澈又干净。落入吴钊眼里,像是穿过十年,回到了小时候一般,她还是那个任他们这一群哥哥姐姐随意捉弄的小包子。眼神也不禁柔和下来。
站起来,走到栏杆面前,一个漂亮的起身就坐上了栏杆,长歌也紧随其后,也是翻身上了栏杆,同样的干净利落。
两只手抓着栏杆,摸着上边的石刻纹路,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倒是好久没有这样大胆地做过了。”
还别说,坐上栏杆以后,昼海的景致真的不一般。
紧挨着的吴钊却是两只手都没有扶着,反倒空出来去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掀着碗盖去拨弄浮在茶汤上边的茶叶杆子:“又是为何不这样做呢?小时候不是挺爱这样玩的吗?”
想起来小时候的事,长歌也是轻松多了:“小时候不懂事,不知道掉进水里的危险呢!”
还是小时候好,什么都不用顾虑。一群哥哥姐姐带着,游走于宫廷,肆意妄为,还真是舒服。其中走的最近的,还是纳兰长谨三姐弟还有吴钊,纳兰长宁的陪读。
“呵,那你现如今不怕了?”
长歌听到这个倒是一怔。对啊,是什么让她这样做的,或者是支持她这样做的?她也不知道。只是一瞬间的决定,身体就开始行动了。
吴钊又问:“现如今你有没有掉下去了?”
几分戏谑就在里边。
长歌有些恼了,挥手去拍他。
吴钊倒是轻轻松松就避开了,还腾出一只手将长歌带下来。
长歌下一秒稳稳地被放在了地上。但是被这样扔来扔去了一天,到底是有些生气。
“小钊哥哥,你这是欺上!”
吴钊有了一丝笑意,像着小时候那般,屈起手指往长歌额头上就是一个栗凿:“小郡主,这才是欺上!”
长歌挥手就打过去,意料之中,吴钊轻飘飘的就避开了。
“那你现在还害怕吗?”
长歌乍一被问到这个问题,颇有些不好意思,但心里还是存着调戏吴钊的想法:“吴侍卫长在这里,本宫的安全还是保障的了的。”
吴钊又是笑了笑,虽然这个表情跟他往常的那张冷脸几位不搭:“往后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你们皇家还是保障的了你一个小郡主的为所欲为的。”
再不济,还有我,长歌妹妹。
长歌听到这句话倒是真的怔住了,吴钊走远了都没发现。
小钊哥哥,怎么会知道她现在愁什么?
吴钊倒真是没有走多远,只是寻着昼海另一个僻静的地方,翻身一跃,又坐上了栏杆。
仰头一饮,将长歌奉给他那一杯,早已凉透的茶饮光。
长歌还是自己回的寝宫。汀兰见到了,又是好一番长吁短叹,只是说到一半回过神去看听了她诉苦怎么久的郡主还在呆愣愣地看着窗外,自己也不好说什么了。
期期艾艾地开口:“郡主……”
完了,还是不理她。
该不会是出去一趟着了魔吧!
伺候这个主子真是难,这样常常不带婢女出门,又只有她一个贴身的婢女,出了什么事,皇后娘娘全部都要追究到自己头上……
汀兰天人交战之际,长歌终于轻飘飘的来了一句:“汀兰,你还是先出去罢。”
汀兰哪里还敢停下,出去以后马不停蹄的往皇后娘娘那边报告了。
郡主你要记着啊!奴婢也是为了您好!
长歌继续在屋里纠结
既然知道了帆帆在那里,她就势必要想着办法陪在饭饭身边。无论刀山火海。
常歌这种性子,执拗的让人害怕。
这并不是鲁莽的举动,她先前已经查过了,这个世界里边的饭饭,过得实在是难。
虽然是有着一国太子长子的身份,但是并不受宠。
周国的礼节制度里面,男子蓄须之始便是长子出生之时,所以走在周国街头上面看看便知道这个男子家中孩儿多大。
有的人年过半百面白无须,有的却是将将弱冠,却留了一把美髯。
而伏太子家中孩儿将近三岁,伏太子却是面白无须。
可见孩子的受宠程度。
探听过来的还有,饭饭的生母,只是大周定国长公主身边的一个婢女罢了。孩子还是当年朔国内乱的时候抱回来的。
饭饭,在这一世,便是所谓的私生子了。
最可恨的只有伏峄,连自家姊姊身边的婢女都不放过;一副君子堂堂,光明磊落的模样,临了还是一个始乱终弃的主。
只是可怜了她家的饭饭,到了这里都没有母亲的关怀照料,更甚,可能连父爱都得不到一星半点。想到这里就更加难过了。
不行,她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饭饭过得不开心。
她要陪在他身边!
更何况,像小钊哥哥所说的,她的身后,再不济都还有纳兰家一家子的支持。
独坐殿中的南柯郡主,在这一刻忽然睁开了眼睛。
入夜,华京皇宫里边的班房,却是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班房事设在外宫据说是前朝冷宫的旧址,白日里就荒芜,到了夜里,各个班房加紧巡逻,悄无一人,只剩下几个禁军的长官与几个小内侍留在班房里面凉凉的夜风吹过,灯火摇曳,更添几分凄清。
吴钊早就摒撤了班房里面的几个小内侍,独自一人安安静静的在班房看公文。
忽然从门外射进来一个黑黑的物什,深深地嵌入到他面前的书桌里边。
没有杀气的东西,丢进来只能说是玩具。
抬眼看了看紧跟进来的那个人,站了起来:“伏太子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也不行礼,直挺挺的站着。
伏峄倒是也不介意,照常是温温润润的笑容,特地在我儿子窗户下留下那一颗松子,要的,不就是我自己送上门。
不瘟不火的声音缓缓道来:“深夜前来,怕是叨扰侍卫长的公务了,不过,某倒是想跟侍卫长谈一笔声音。”没有叫他世子爷,是还带有几分尊敬。
“早闻大周太子殿下精于骑射,尤善一手追风箭,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定定地站在那里抠挖着伏峄在外边射进去的松子。
结果却是挖不动!“看来,吴某是推辞不得的。”吴钊终于吐出来那句话了。
因为那颗松子,完全挖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