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申时，洛游之才将梦皎送回惊鸿茶馆，茶馆里的客人渐多，大多是附近赌馆的客人前来讨好彩头。方伯正坐在靠近门口的八仙桌旁卖力的叠茶包，陆怀茗则站在账台后面持笔写着什么，面容沉静十分专注。

    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梦皎笑嘻嘻的跑到账台，趴在台面上以手支头，歪着脑袋看他笑道：“小六子在做什么呢？”又低头看他正在写的东西，“哦，在画蜈蚣啊，画的真像。”陆怀茗执笔的手一顿，抬眼看了梦皎一眼，没搭理她自顾自又开始写。

    梦皎纳闷儿，这浑小子怎么又别扭起来了？

    “你这是在练字呀？”

    “嗯。”

    梦皎盯着他的手，心想刚遇见他时这双手布满茧子，如今倒养的细皮嫩肉多了，还挺好看。只是隐约能看见手上些许细小的刀疤，倒是有点煞风景。

    陆怀茗用余光看见梦皎沿着账台走到自己身侧，下一刻一只略带凉意的手覆上自己执笔的那只手，惊的他身体不由得轻颤，胸口仿佛堵了一块棉花叫他窒息，他转头看着梦皎，那双清澈晶亮的眸子正弯成弦月看着自己。

    “笔都没拿好，字再怎么练都没用。来，我告诉你怎么执笔。”

    陆怀茗只是呆呆的看着梦皎，完全没听进去她的教授。梦皎看他半天没有反应，抬头看着他这副呆楞样子，忍不住抽回手在他额头弹了一下，埋怨道：“你这人真不识好歹，梦夫子亲自教学，你也不好好珍惜，盯着我就能学会了？”

    “我何时说让你教我了？”陆怀茗心中有些烦闷不自知的情绪，他将毛笔置于笔搁上，拿起自己练字用的那一摞废纸，越过琳琅径直上了三楼回了自己的房间。

    梦皎一头雾水，向不远处的方伯投去疑问的目光：“这小子吃错药了？”

    方伯将叠好的茶包归置在竹筐里，走到梦皎身边盯着三楼的动静一边小声道：“梦丫头，其实今日不只是立冬，还是怀茗这孩子的生辰，中午他做了许多好吃的，可惜你不在。”

    “生辰？”梦皎看着三楼陆怀茗那扇紧闭的房门，心想他果然还是个孩子，像个讨糖果吃的小孩子。

    “方伯，你好好看着店，我去去就回来。”

    晚饭时，陆怀茗把饭菜端上桌，皱着眉头看了看店门外，眉宇间一股冷气袭了上来。

    “方伯，不用等了，我们吃吧。”

    “可梦丫头说了会回来，咋们再等等吧？”

    “不必了，她不会饿着自己。”

    “好啊你个小白眼儿狼，吃饭竟敢不等我！”梦皎风尘仆仆的跑进茶馆，手里提着一个雅致的红木盒子，走到陆怀茗面前将红木盒子推到他怀里，嘟囔道：“我又不知道今日是你生辰，你这样恼我可有点过分了啊！”她指了指盒子笑道：“喏，送你的礼物，你肯定喜欢。”

    梦皎心想他敢不喜欢，自己跑了多少家字画店才买到这套还不错的文房四宝，不但是贺他生辰，也算是送他开蒙的礼物。虽说上次自己随口说要教他读书写字，却还真没放在心上，谁知这孩子认了真，私下里自己学，看来日后应该送他去私塾了。

    “我还在清远私塾给你报了名，明天你就开始去上学去，不过你底子太差要从启蒙期开始，所以你的同塾都是些幼童，不过你挺聪明的，说不定学的飞快就可以提级了。”梦皎想了想又加了句：“学费在你明年的工钱里扣啊。”

    陆怀茗低头看着礼物，脸微微发烫，心也跳的厉害，低声回了一句：“好，谢谢你。”

    自从白日里陆怀茗开始去私塾，梦皎就忙碌着照应客人，偶尔若芸会来帮忙，再者陪洛游之喝喝茶聊聊天，梦皎也乐得有这么一尊金陵大神照应自己。

    大雪一连下了数日，门外的积雪已经没过脚面，满城尽裹银装，方伯显得十分兴奋，脸上的皱纹仿佛舒展了不少。

    “梦丫头，你瞧瞧这雪下的多好？来年农户们可有福了。”

    梦皎可没那么多闲情逸致去关心农户，她可谓是望雪兴叹，大雪难行，这几日来店喝茶买茶的客人寥寥无几， “方伯，咋们店可就冷清了。”

    话音将落，二位客人踏雪而入，梦皎连忙迎了上去。

    “姑娘，给我们来壶祁门红，再来份小茶点。”

    梦皎笑道：“好啊，两位客官稍坐会儿，马上就来。”

    等茶期间，两位客人闲来无事把话聊，其中一位年长者乐呵呵道：“哎，你记得咋们那条街上的穷秀才吗？”

    年轻者低头思索了一会儿，轻拍了下桌子：“你说那蠢秀才傅锦祯？为了买书穷到变卖房产无家可归的那个？”

    年长者摇了摇头：“哈哈，可不就是那位书痴嘛。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喽！这小子也不知走了什么运，竟被陈员外的小女儿看上了，这不一个月前下嫁给了这穷小子，陈员外怕女儿跟着穷女婿受苦，在乌衣巷里面挑了处好宅子给二人做婚宅，真是羡煞我也啊。”

    年轻者疑问不已：“这可真是奇了！我记得陈员外家的女儿自小恶疾缠身，常年卧床不起，半年前还一度广招名医给她治病，怎得一夕之间病好还能嫁人了？”

    年长者叹道：“这病是怎么好的自然是奇事一桩，更奇的是那小姐病好后告诉自己的父母，梦中神仙托梦于她，要想病好必须嫁给那傅锦祯，据说二人是天命姻缘，否则这小姐不曾认识这书痴，又怎么能将他的情况说的一点不差？”

    “那还真算得上是美谈了。”

    梦皎将茶点送上后，就坐在暖炉旁边百无聊赖的听他们二人胡侃，不久之后便爬在桌子上迷迷糊糊睡着。恍惚中感觉有人给自己披上了衣物，可最让她觉得不舒服的就是这个人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腐气。

    这味道是只有死人身上才有的气味！

    梦皎下意识的起身抬手用力拉住这个人，却见陆怀茗一脸茫然的看着自己。

    “你做噩梦了？”陆怀茗语气和缓却带着关切。

    梦皎没搭理他，而是拉着他的胳膊凑到自己鼻子边用力嗅着，陆怀茗连忙把胳膊抽出来，“男女有别，你这是做什么？”

    “小六子，自从把你送去念书，你就越发迂腐了。男女有别是实，可我是你姐姐，没那么多忌讳。”

    “你不是我姐姐！”

    “小白眼儿狼...”梦皎起身贴近他的身体，依然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吓得陆怀茗连忙后退。见他退开，梦皎不再强迫，而是低头沉思了许久才问道：“你今天都去哪儿了？都见了什么人？”

    陆怀茗不解：“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快回答我！”梦皎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此时竟十分严肃。

    陆怀茗回道：“我今日只待在私塾，见到的也自然是夫子和同塾们。”

    梦皎觉得不对劲！若说他没去别处，没见过别人，那身上那股淡淡的腐气是怎么来的？腐气沾染于身，说明陆怀茗与那具尸体在一起待了许久，可她确信早晨时他身上没有这种味道。

    “那我问你，今日你们私塾可有陌生人出现？”

    陆怀茗想了一会儿，看着梦皎道：“也不算是陌生人，今日塾中来了一位夫子的朋友，是位品学高端的秀才，杨夫子即将出行数月，便由这位傅夫子代为授课。”

    “咦？你说的这位秀才姓傅？可是名为傅锦祯？”

    “你怎么知道？”

    “你别管了，明日我陪你一起去私塾。”

    “你去做什么？”

    梦皎眯着眼笑道：“还能为何？自然是为了你。”

    第二日，梦皎早早起床跟着陆怀茗前往清远私塾，距离私塾越近尸气就越重，梦皎面色越来越凝重，到了书堂时梦皎看见一位身着玄青色布衫的男人正站在门口，白玉串缠绕发髻，发丝梳理的一丝不苟，他面部线条柔和，嘴角挂着和煦的笑容，温文儒雅，一脸书生气质。但格格不入的却是他身上正源源不断的涌出尸气，尸气冲天，黑雾笼罩在他的四周，与他阳光般的面容形成剧烈的对比。

    他是死人？

    可是看面色却又不像。

    梦皎转头问陆怀茗：“他就是傅锦祯吧？”

    “嗯。”

    梦皎撇开陆怀茗加快步伐朝着傅锦祯走过去，迈上台阶时故意用脚绊了一下自己，让自己面朝着台阶上摔去。

    文人最重男女之防，不能直接动手试探，那就只能激发傅锦祯英雄救美的潜力，只要他扶自己一把，是人是鬼，马上可知。

    “哎呀救命！”

    “姑娘小心！”

    “皎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