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卷三:请我入瓮来,助君易春秋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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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凛冬寒月,呼啸的风像个疯子卷过广场,想拿把冰锤子砸穿人膝盖骨才好。

    说是集市广场,其实也不过是一块比较宽敞的平地。是平日里大小媳妇儿晒苞谷的地儿,颗颗饱满的苞谷粒儿饱含充沛的乳汁,是动乱年代人们的希望,可惜还没晒好就被前几日的炮弹给轰成残渣。

    “咳咳——大家伙儿给我听好咯!”破碎的嗓音故意拉长了些,像个戏台上的跳梁小丑。

    此时的广场围着一圈的百姓,甭管你平日卖泥人的,挑担的,还是翘脚抽大烟的乡绅富豪,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都到场。惊惧的有,麻木的也有,更多的还是看热闹。保长挺直了腰杆,感觉长足了面子,这才清清喉咙道:

    “今后咱长爷就是吴大帅麾下的长定副官。三天后吴大帅就要进驻长定,哪家十三岁以上的男丁我可是门儿清的——诶呦爷!”镇集市前上一秒还耀武扬威的保长下一秒就惨呼出声,谄媚讨饶。

    “爷爷爷,饶命——”

    话说,自年前荣老鬼因抽大烟一命呜呼不久后,他那管家阿长摇身一变为荣府的当家的。偌大的荣府其实早已被那糟老头子败家得只剩一个空壳子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呀,他空手套白狼得了个荣府,那手段也是高明咧。

    不过,他倒像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似的,再也没给梁家找过碴子。此刻阿长揪住那保长的耳朵,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奈何镜片下一双淬毒的眼睛令人寒而不栗,自持着可笑的文人酸腐气:

    “你放他娘的屁话呢,大帅说了,现在要讲‘民主’‘自治’。”

    他蹲在一个土台上,肩上扛着一架土枪,黑洞洞的枪口就对准着台下的百姓。他咧开嘴角,视线缓慢地逡巡着:“诶大家伙儿,我是文明人,我们大帅也是文明人。我们可比前面欺男霸女的李老六好多了,一不睡你家女娃子,二不占你家房子嘛不是?”

    他换了个姿势,掏掏耳朵后继续道:“大帅的意思有几个,第一,每家岁数满十三,五十以下的男丁都要充军;第二,每家出四百斤的粮食,按人头算。”他语言稍顿,嘴角挑起一抹阴毒讥诮的笑意,细碎地淬着毒:

    “第三嘛,哈哈哈大帅仰慕梁小爷花名已久,想让小爷登台唱一出《滚楼》。”

    此言一出台下哄然一片,伴随着一串的脏话,倒不是为了梁植。镇长率先不干了,迈着大步这就要冲上台去,一双眼睛烧得通红:“他娘的,这李老六先前都没收这么重的,现在哪家还有这么多粮食了。现在他娘的还要抓壮丁是吧?”

    阿长狠狠淬了口唾沫,慢条斯理地起身,就在大家伙儿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簇血花就猛然爆开:

    “砰——”

    自制的土枪火力很足,一颗土弹就瞬间开了镇长的脑瓜子。红红白白的脑浆和血四溅开来,直接糊在了最先排的那人脸上,淋淋漓漓地滴着,还带着腾腾的热气。

    几只被惊起的野鸟扑哧扑哧地四散逃开,在空寂辽阔的长空竟是令人钦羡的自由。

    一片死寂。

    阿长甩了甩被后座力震麻了的手臂,笑道:“我说了我是文明人,非得逼我这样,多不好。”

    妇道人家贯来嘴碎,只言片语中也是怨气不平。此刻却压低了嗓音,四下张望一番,极度畏惧地看了一眼阿长,生怕被那人听了去。抬手整了整裹头的头巾。藏青色的土布针脚细密,在漫天肃寒下灰败一片。

    这世道,不让人活。

    ……

    这一出着实够威慑的,妇女们回到家里跟男人窝炕头,这才敢小声絮絮,盘算着:“现今天儿也是越来越紧了,明儿个你拿旱烟去县城里,看看酒楼还收不收了。”然后声音越来越低,眼睛都红了:“咱攒些钱,让保长放过咱家铁蛋。他才十四啊!”

    男人一把扯过单薄的褥子,喘着粗气道:“他奶奶的,这日子什么时候才算是个头。枪杆子一来咱家就要脱层皮,年前不还杀了咱长定几个人了吗?今儿个又把镇长的瓜瓢子给剐了。”

    女人挤进男人怀里,“你不是咱长定的民兵大队长嘛?有啥子难得到你。”

    “听说那姓吴的可凶了,狗屁大帅,不都他娘的是土匪,吃人的土匪。听说还是那啥——哦吴佩孚的老表来着。”

    “当家的,要不你明儿个去梁家,去讨讨梁小爷?”

    “唔再说吧。”

    话说自打北洋军阀统治以来,这烟尘就没有平息过的。

    百姓人家只道柴米难抵袁大头,人家倒是想自称皇帝老子,一家子不论大小一个个儿都封侯,好做个千秋万代袁氏大帝的大梦。听说啊,那北平的大学生啊可闹得凶嘞,扯旗子的□□的。袁大头不厚道,可不,随后被孙先生给平了去。

    可是吧,天高皇帝远,几个去北平讨生活的老兄带回几句话,大家伙儿也就知道这么点。

    嘿,长定这地界儿就没长久安定过。

    梁家。

    梁家媳妇儿伺候着自家男人洗脚,乖巧地低着眉,一垂眼就可以看见一个小小的发旋儿。“梁哥儿,这今后咋办呀?”她抬起头来,普通的脸上却是健康的晕色,还有几星雀斑。典型的关内妇女,忠厚而本分,教人一眼就望穿到眼底。

    女人的声音将梁植拉回现实,他伸手摸了摸女人放下的发尾,“别累了,早点睡。”

    梁植起身,拿了件狐毛边的大氅笼上,“我去看一下阿爷,先睡,别等我。”女人收好脚盆,点点头。

    夹着寒刀的冷风呼呼灌进来,女人下意识环上了肚子,又悉数被梁植挡在了厚帘子外面。他披着大氅,一圈洁白细腻的狐毛衬得他一张脸比雪还苍白,眸子沉静似乌夜。

    “咳咳咳——”

    梁植敲开门,忙上前为老人顺气。掌下瘦骨嶙峋,像抚着一堆陈年干柴。自是年前,梁老爷子身子骨便不甚硬朗了。

    “阿瞒来了啊。”老爷子适才呛出几星泪花,红着眼看他。梁植倒上一杯热水,想了一会儿,这才开口道:“阿爷,我想明天召集镇上的民兵组织,再找几家乡绅大户出资,也把咱家的钱都捐出去。让大家补充物资,守住长定。”

    老人长长叹了一口气,而后喝下一口热水,从袖中拿出一把古朴大方的铜钥匙,“拿去吧。”

    第二天,污浊暗黄的天色似乎酝酿着一场风雪,空气干冷。

    梁家大堂。

    “姓吴的绝不是什么信男善女,一个月前被他屠光的小棠村大家都还记得吧。有钱就搜刮,管你是兜里的还是坟里的,有粮就抢,有人就占,完了还屠城烧城。”

    梁植挺直着腰,唇角一扯,眼含讥诮:“这样的人,你们相信阿长说的?”

    霍家老爷捻了捻胡须,鼓鼓的肚皮像怀着个五月的孩子。他轻抚了一下肚子,乐呵呵道:“梁老板,那你说怎么办,我们也不想被他剥削啊?”一旁的刘姓豪绅也轻啧一声,眼光不怀好意地探向梁植:“不会又要征召你那保乡自卫队吧,我们可是一分钱都没有。”

    “是啊是啊,民兵不过是护家大院的身手,要啥没啥的。”

    “可不是嘛!”

    ……

    梁植静静等他们讲完,面色不改。而后起身,从案几里面推出一箱沉甸甸的红木盒子,洁净修长的手指笼在上面。而后啪嗒一声,根根金澄澄的金条在他掌下璀璨夺目,芳华无边。

    “这是梁家的全部家当。”

    梁植的脸覆上一层寒冰,目光慢慢划过在座每一位人,俊气的脸上没有一点脂粉气。沉稳出声,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希望大家,也能出一份力,五成即可。长定是大家的根,我们绝不能让外人掀了自家祖宗的坟头,做个不孝子孙!”

    保卫长定,护我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