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卷二:你若为乱臣,我则为贼子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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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业大内,望夷宫。
桂殿兰宫、勾心斗角。茜红宫纱飘渺若梦,层层叠叠,仿佛酴糜了整个大晋的阜盛繁华。令人不禁心驰神往:该是何等的绝色方配得上这金屋藏娇?
“咳。”
娇喘微微,缠绵病榻,简直柔得能让七尺硬汉化身绕指柔。
只见层层轻纱后伸出一只手 精致缎锦下五指纤骨曼若,玉质粉腻,十指不染丹寇色。烛火摇映下似一段雪、一寸玉,更称得那片宫缎华贵不可言。
那该是如何的金粉云霓才能堆砌出的绝色。
珠影摇缀、金粉玉砌。一个垂眉顺眼的侍人手法巧妙地将一片细微的鳞片带在锦巾递过去。一点银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过了半刻,帐内传来一丝呜咽,细微压抑。几乎,微不可闻。
侍人躬身伏地,无声无息。无人知晓,为何此夜大晋宠冠六宫的冯夫人于缠绵病榻之际悲泣难抑。风寒难侵的重重深宫中,唯有暖意香风入梦,入那佳人幽怨的华胥大梦中。
依稀是,琼林宴,春风满面。
“呀,你是何人?”
“小生,梁植。”
……
重靖十四年,春闱。
榜上春风得意者,莫过金华府寒门出身的梁氏之子。
虚岁十六三元及第,少年老成,惊才绝艳。殿试之上,一篇《论过》时惊洛阳纸贵,引天子惊颜,大呼“此子乃如公之子房其谋也。”就连一素敬为“国士双璧”之一的徐元克大儒,也欲收纳为门下首徒。
他就像凭空出世一般,无背景、无人脉,底细简直清白干净得过分。
但,这也正是他的优势。
那日是重靖十四年,琼林宴。
设宴于礼部,天子亲宴。三位大儒国士、六部尚书与诸子同席。对新科进士而言,堪谓皇恩浩荡。少年状元郎御林探花,文坛阜盛,是何等的羡煞旁人、春风得意。
梁植缓袍带履信步冶游,却似被满园春色所惑,足下一荡便融入潋滟荫翳。却只道是一方软红,袅袅地挂在枝头。
“呀,你是何人?”
丝丝软软,简直要人软了骨头。
“小生,梁植。”
……
又一年,晋帝大兴土木,一为宠妃冯氏造望夷宫。相传冯妃不爱笑,天子简直砍尽了五华山半壁百年大树,宝殿杰构,璎珞东珠、鲛纱白璧弃掷迤逦,宫人久视而无所惜。故民坊不乏有童谣大起:
“君不见今之有望夷,金为土来玉作屑。神女襄王梦,不闻卖炭翁。”
九月,秋露寒冽。
即使飘入了望夷宫也舍不得惊扰这般仙人玉样。清河郡冯氏樗姜,大晋见证了她宠冠六宫的盛世之姿。
玉人凭栏,茜纱细柳腰,手摇团扇渡来香风阵阵。但玉人却是罥烟眉轻锁,羞杀十里烟雨。
“夫人所愁何事?”
一道少年的声响悄然贴近。
梁植轻笑,五指轻揽过玉人楚腰。偏生不显得孟浪,反而能让人感觉到他的喜爱与珍视。他低头,语气真的是怜惜至极:“夫人是恼了民间女子竞效冯妃妆吗?”
冯妃掩唇姣姣一笑,顾盼生辉,艳压群芳,不负“祸水”之名。梁植依旧轻揽细腰,轻轻抬起她娇俏的下巴,细腻若脂:
“来,闭眼。”
冯妃温顺地闭上眼,两翼清薄鸦睫轻颤,简直要挠到少年心里去了。拭去宫妆,指尖极轻极柔地滑过女子腻云修容,然后以眉笔清浅淡扫。似乎过了好久好久,才听见梁植清浅的笑意。
“好了,睁眼看看。”
冯樗姜依言睁眼,轻睨妆镜,只见一个面若仙娥、妆容清茂的女子轻偎在少年怀里,竟显得那脱俗的妆容突添三分媚气,眼角艳芳流水。
“这,是何妆容?”
就像是仿效汉代张敞闺趣画眉一般,梁植轻贴在女子耳际,胸膛发出一声沉闷的笑意,低低地,爱怜之至:“尚无其名,不如叫,小怜妆。”
自此一支小怜妆,只为梁植而画。
……
又一年,春林初盛。
“夫人何须怅然,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梁植唇边含笑,越发出落得挺拔清峻,如松间风致楚楚谡谡。金榜御定的状元郎,徐大儒得意门生的身份让少年几年来荣宠不断,甚至隐隐有成为徐党主力的趋势。
这才两年,他就已经入主御史台。两人独处之时,他明明谦卑至极,却又一贯处于主导地位。一举一动,都牢牢地牵制住女子的视线。
冯樗姜似不闻,垂眉浅弄风月。
梁植单膝跪地,爱怜地轻执起女子的玉葱手,极其珍重地贴近唇边,浅浅一吻:“夫人,为何避而不见。是梁植不好吗?就这些人,真的能取代我吗?”
冯樗姜指尖一颤,望着梁植离去的背影,神情哀怨又美丽。
女子曾精心描眉施朱,然而,一捧清露轻抛脂粉,顺着晋宫水道缓缓流出望夷宫,注入淦水,无人识得春风面。
有些话,他们太心知肚明。
……
重靖十七年,雪。
冯妃重画小怜妆,引天子惊艳一掷千金,引大晋女子竞相效仿一时风尚。
那晚,梁植踏雪寻梅,一支红梅悄然流芳于玉人枕畔。
自此,梁植叛离大晋。自入西北,生死未卜。晋帝举国通缉,一代惊才绝艳的人物沦为举国皆唾的乱臣贼子。昔日大儒以手抚膺悲愤难平,望夷冯妃举报有功却风寒疾发连日缠绵病榻……
那晚,是十一月初九,天正拂晓、风寒难御。
似鲛人泣珠之哀极,骤然惊醒,半夜凉初透。夜来月色又满楼,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梦中不过华胥缥缈,且折蒲柳祭,提笔欲猜度,已是忘字其容。
唯闻枕畔残香一缕,袅而清,苦而辛。
梁植……
夜至三更,城内宵禁。
更夫手提一盏气死风灯,敲响更鼓。一阵寒风刮过,缩缩脖子,不觉间加快了脚步,一深一浅地消失在巷尾。
寒风瑟瑟,薄雪又至。
与此同时,宇文府。
“叩――叩”
“禀公子,故人来访。”
梁植轻移灯盏,用小剪子挑起灯芯,溅起几星灯花,噼里啪啦地响着。他这才起身开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只见庭院红装素裹,飞雪漫天中一抹素影闲花照水。裹着件落了雪的披风,如鸿雁踏雪泥。
玉颜窈窕,病容微微,只道是故人。
梁植一愣,隔了一会儿才低声轻笑道:“小别四载、寒夜更深,夫人,别来无恙否。”
冯樗姜定定地看着他,妙目泪光闪闪。一步一步地慢慢靠近,最终,像一支菟丝花一样轻轻地靠在他胸膛上。四年前梁植反水,冯妃又何尝不是绝了他最后的退路?
他没死!
他没死!
他当然不会死!
不得不说,梁植真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十年前与虎谋皮,四年间名动朝野,每一步都是剑走偏锋。四皇党、徐党以及冯氏一族,斡旋于三派之间。
“妆要化了。”
梁植呵暖了手,轻轻捧起她微微冻红的脸,怜惜地撷去她脸上的泪。惹得她又哭又笑,妙目闪着灼灼星辉。
在一盏白首鸳鸯宫灯下,误照出男子一副温柔情深、以为能相执百年的眉眼。
到头来不过是――
利用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