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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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女士您好,这是您的外……”

    裴雁临抬眼就看到一张挂着标准微笑的白净的脸,夏天大中午的像是跑过来的一样发际额角都是亮晶晶的汗珠。

    “哦好,给我吧。”他伸手去接,那只提着几份盒饭的塑料袋的手却迟疑地缩了缩。

    “可是这是张女士…订的。”

    “我还能骗你几个盒饭?”裴雁临好笑地拉了拉自己淡蓝色的制服衬衫领口:“穿着这衣服你还怀疑。”

    青年抬手抹了把汗在t恤下摆上擦了擦,肩膀连着手臂的衣袖上洇湿一片。

    “那我打个电话给张女士确认一下,您等一会儿。”

    “算了,你送进来吧。”裴雁临摆摆手领着人往办公室走:“她在办公室。”

    裴雁临盘算着把刚买那瓶冰过的矿泉水给他,抽屉里好像还有几管藿香正气液,这大热天的中午还在日头下跑迟早得中暑,他可不想一会儿接到报案说某男子送外卖中暑倒地。

    “张女士,这是您订的外卖。”

    正对着电脑敲资料的张沉抬了抬眼皮:“放桌上吧…小裴你不是去拿了吗?”

    “这小鬼死心眼儿呗。”裴雁临笑道:“就放这儿吧,我给你拿瓶水,坐这歇会儿。”

    “不,不用了…”青年放下手里的塑料袋,局促地四周看了看,嘴上拒绝着脚下却挪不动步子。

    空调真凉快啊…

    “给。”裴雁临把水拿给他,转身去自己办公桌边翻抽屉。

    青年没拗过他只好把塑料瓶握在手里,冰凉的外壁凝结着水珠往下滑,润湿手心的燥热。

    深褐色的办公桌上乱七八糟堆着数不清的文件夹,电脑屏幕都被挤到一边去歪着桌角立着一个崭新的姓名牌,名字旁边的照片里是裴雁临端端正正的严肃脸。

    “裴雁临…裴哥?”

    “你认识我?”裴雁临终于找到了抽屉深处的解暑药,连同吸管一起递给他。

    “是,你不记得我了?我也在塘桥中学上的初中。”青年点点头:“我是鱼知啊。”

    “鱼知…?”裴雁临想了会儿,嘿他还真认识个鱼知。

    上初中那会儿裴雁临个子窜的飞快,又好动,一直是班上的体育委员,整天琢磨着篮球足球乒乓球,成绩一直一般般给爹妈急的够呛。

    记得那时候鱼知个子小,家里也穷。正巧是青春期孩子不知轻重善恶混淆的年纪,他自然而然就成了那些奇奇怪怪恶作剧的对象。

    往他书桌抽屉里放虫子蚯蚓什么的都是家常便饭,最过分的一次几个男生大冬天的把人堵在厕所里,打开水龙头往鱼知脑袋上淋凉水。

    被来上厕所的裴雁临撞上,当即拉着他跑出来,四处找了一圈身上也没带纸巾,只好脱了羽绒服让他擦水:“可别真冻成鱼脑袋。”

    “谢…谢谢你。”鱼知冻得直发抖,话都说不利索。

    “你脾气也太好了,下次有人欺负你你就打回去…哎你有空也锻炼锻炼这小胳膊小腿儿的一掰就折了,大老爷们儿不能太弱…”

    “打,打架会让请家长的。”鱼知弱弱地反驳。

    “…行吧你们这些好学生,那下次裴哥帮你打架。”裴雁临鸡贼地凑过去:“你帮我写作业作为交换,怎么样?”

    裴雁临看着眼前的青年惊讶道:“鱼知!我还以为你长不高了呢!”

    “……”鱼知挠挠头发换了个话题:“你…你现在是警察了?”

    其实能长到现在的一米七出头鱼知已经很满足了,毕竟他小时候一直营养不良永远比同龄人矮小很多。不过裴雁临真的好高,估计现在能有一米八五以上。

    “对啊,去年刚从警校毕业,前些日子才考回来…对了你成绩不错啊,大学也该毕业了吧?”裴雁临拉着鱼知坐下来,去张沉桌上扯了张纸巾让他擦汗:“沉姐你快趁热吃吧一会儿我来录那些资料,我和老同学聊会儿。”

    “我…我上完初中就没上学了。”鱼知笑着:“在街角那边开了个小摊子,卖炒菜小吃什么的。”

    裴雁临识趣地没再问他:“你喝点儿水,这大热天的出来多注意防暑,你知道每年夏天有多少中暑进医院的人嘛…”

    “嗯。谢谢裴哥。”鱼知看起来也很开心,凑过来和以前他们密谋怎么写作业老师看不出来是同一个人的笔迹一样小声道:“你下次订饭留自己的名字吧,我给你加菜!”

    “行,老同学的面子肯定得给啊。”裴雁临答应着:“诶你那摊子在哪儿呢,我有空去照顾你生意。”

    鱼知走到窗户边指给他看大门外边儿的街口:“从那边进去拐个弯那个街角,你下次来我请你,就当是以前的谢礼行吗?”

    鱼知坐了十来分钟就走了,裴雁临走到窗边看他出了大门,顶着毒辣的太阳从行道树的一片阴影里迅速地跑进另一块阴影里。

    好笑之余又有点心酸。

    他以前还以为鱼知肯定能去个好大学顺道改变下命运,这么看来鱼知家里真的很困难,高中都没机会读。

    裴雁临提着自己的饭把办公桌上的资料随便摞了摞清出一片地方打开饭盒,张沉已经吃完了饭起身倒水,路过裴雁临的办公桌:“小裴你和鱼知是同学?”

    “是啊,塘桥中学初中同学。”裴雁临扒拉了一口饭,炸猪排因为放得有点儿久不太脆了:“沉姐也认识他?”

    “唔。”张沉喝了口水:“他家住在白泉巷巷尾,我有个表姑原来住巷口。多少听说过一点,他们家的事儿那片儿几乎家家都知道的。”

    “再说你沉姐我可是二十多年的老片警了。”

    “是嘛,那怎么还跟十八的姑娘一个模样?”裴雁临咔呲咔呲咬着泡萝卜:“听说他家挺困难的?”

    “单亲家庭,上头还有个游手好闲的哥哥,能不困难吗。喏,前些日子他哥才因为和人打架二进宫。”

    裴雁临瞥了一眼张沉视线尽头那本卷宗,封面上写着“刘国升”。

    “他哥不姓鱼?”

    说裴雁临记忆力好也不对,上学时候背课文是最痛苦的事儿。他这么多年其实早就忘了鱼知长什么样子,印象里也就剩个又矮又瘦的影子,现在还能想起来还得多亏了他有些奇特的姓。

    “鱼知跟他妈姓,他哥跟他爸姓。”张沉叹了口气:“据说鱼知还在肚子里他爸就走了。”

    “……哦。”裴雁临随意翻了翻刘国升的卷宗,默默记下了家庭住址栏的内容:“剩下的我来录吧沉姐,看太久屏幕对眼睛不好还容易长鱼尾纹。”

    “哟十八姑娘还担心鱼尾纹呐。”

    “防微杜渐嘛…”

    裴雁临刚入职两天,带他的张沉就谢天谢地感谢上苍在整理户籍档案以及一系列纸质资料并且录入系统工作的时候有个年轻人来帮忙。

    再年轻也是人,办公电脑的材料款大概是让供应商吃了回扣了,没看看会儿眼睛就累的很。

    警察这活儿真是压榨人,他才刚干几天就加了多少班啊。裴雁临揉了揉眼睛打着去他妈的吧老子下班比什么都重要的小算盘,随便收拾了一下办公桌,臂弯里挂着外套锁上门下班了。

    租的公寓在离派出所不远的小区里,走出大门的时候裴雁临捂着咕咕叫的肚子,想起来公寓里一根葱都没有。

    抱着碰运气的心态往街口的拐角走去,看来他今天运气不错,第一次来找鱼知的小摊就找到了,还没收摊。

    “鱼知。”

    “啊…诶,裴哥,是你啊。”

    裴雁临看了看这个小摊儿,地方不大东西还挺齐全,油盐酱醋整整齐齐摆成一排。

    “还有吃的吗?”裴雁临问:“你一般什么时候收摊?”

    “卖完就收…也有时候太晚了卖不完也回去。”鱼知点燃灶火:“今天加班了?这么晚才下班。”

    “嗯。”

    “还有点饭…吃蛋炒饭吗?”

    “行。”

    鱼知便不再和他搭话,转身过去忙活。

    裴雁临坐在简陋的折叠桌边,坐着的凳子因为地面不平而有点晃。夏日的夜晚还有些燥热,这个街口也没什么行人,只有几只烦人的蚊子嗡嗡嗡讨债鬼似的飞过。

    他就着昏黄的路灯看着鱼知的背影,心想这人简直要瘦的没有二两肉。

    灯光照得一盘子炒饭金黄金黄的,裴雁临拿着勺子狼吞虎咽,胡萝卜丁脆生豌豆软烂都是他喜欢的口感,鸡蛋均匀地裹在米饭之外,小香葱葱香扑鼻,还放了不少拌面的肉臊子。

    带着点儿微辣的诱人红油。

    鱼知还是那副有点儿怯生的笑模样,端了个凳子坐下来看着裴雁临吃,倒给他看得不好意思了:“咳…你这手艺不错啊。”

    “嗯,辍学之后隔壁院子有个大爷,人可好了,看我也没什么赚钱的本事就教我做饭,他以前是大饭店厨师长呢。”

    裴雁临点点头接着吃,脑子里却想起几天前和张沉的对话。

    鱼知看起来还带着少年轮廓的脸像是晒不黑,裴雁临要不是见过他晒着太阳送饭,肯定要以为这小子还挺在意防晒的。

    鱼知很白,而且五官有一种带着稚气的乖巧,和他那个哥哥的照片看起来一点儿不像。

    也不知道他妈怎么把这俩儿子教育成两个极端的。

    不过别人的家事也不好再过问了。裴雁临吃完这份超出标准份额的蛋炒饭,看着鱼知把餐具收走,跟着起身掏钱。

    “不用你付钱。”鱼知蹲下来在分别装满清水和飘着泡沫的洗碗水的两个桶旁边抬头笑着看向裴雁临:“说好了这顿我请你的。”

    “是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