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杏笛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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朽木家的第二次婚事,又让瀞灵廷的一群人跌了眼镜。晴光招赘响河,是结婚的对象出于人意料。而苍纯迎娶望舒,是前前后后的安排出人意料。
首先,是迎娶之前,苍纯竟然陪着望舒四处遍访山川名胜,最后拉了一足足车的书画古籍回了瀞灵廷;其次,朽木家竟然没有任何在苍纯大婚之后继承当主之位的举动,只是在六番队里的职位从席官提到了副队长,以至于苍纯和望舒婚后的住处,竟然没有按照以往惯例设在当主的居处三省堂,而是翻修了一处闲置院落,连名字都起得不同寻常,叫“眉心住”。里面的陈设据说是苍纯设计,晴光督造的,风格一反朽木家素来古朴庄重的风格,布置得纤雅别致,深得幽玄旨趣,尤其是院子里还有一株大梅树,枝条盘虬卧龙,堪称仙品。少主苍纯不急着继承家主之位,望舒自然也不用管家,里里外外还是晴光操持,望舒只要隔三差五给银岭和老太爷宗安点卯请安就行。此外,还有一桩不算太合乎常规的安排,望舒婚后用自己的私房钱在瀞灵廷里买了一处安静的住所,将生母接过来安置,跟雨宫家和志波家都没打招呼,似乎连自己的丈夫苍纯也要刻意绕开似的。
换了别的两家,如果联姻前后照这么安排,非得打起来不可。可是朽木家和志波家竟然对这些近乎荒唐的安排各自十分满意——两家平静的反应让一众老学究们感慨世风变异,人心不古。
不过除此之外,这桩婚事的其他方面都和五大贵族一样。婚事等来了灵王的赐婚诏书才正式操办起来。朽木家、志波家联姻,结婚式排场惊人,望舒一身白无垢,纤弱袅娜,纤尘不染,浑如中天明月,皎皎动人。看见的人都说,和望舒一比,晴光矜贵高华,但有失柔美,琴音艳丽夺目,但过于张扬,瀞灵廷有如此绝色,之前竟然无人发现。
休完了婚假,苍纯照旧时时去六番队,工作依然以文职为主。
回六番队的第一天,他就收到了一张小小的纸条:“今夕月升,于朱洼津渡侯君同游,载酒搴舟。“
苍纯拿着字条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这才忽然笑道:“惣右介怎么忽然在书道上进益这么大?”
苍纯让人回大宅告诉望舒,晚上要见一位要紧的朋友,必然回家晚,请她不要担心。等到傍晚,就往朱洼湖的码头走去。果然,蓝染早就等在码头上,看见苍纯来了,便笑道:“这次喝酒,怎么着也该我请你了。可惜我对居酒屋和料亭一无所知,索性买了酒菜带上船,就我们两个人,划着船喝着酒,效仿古人故事。“
苍纯听了先是一愣,继而大笑:“若不亲眼见,简直不敢相信。惣右介竟有如此风雅的一面。原以为你只会有或焚琴煮鹤,或胆大包天的奇思异想。万万没想到,你还懂得‘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今天看你写的字,比之前进益不少。这些时日不见,连人看着都沉稳了。士别三日定当刮目相看。”
蓝染听了,竟然目光闪烁,脸色微微一红,还好在月光下看不太真切:“我才没有学苏东坡写赤壁赋的雅兴。不过,你去四处玩赏的时候,我确实看了不少书,也想了不少事。”
——准确的说,是想到日不能食,夜不能寐,想到再无可想,才约了苍纯出来喝酒。但蓝染不想承认。
说完,他带着苍纯跳上停泊在芦苇丛边的小舟,解开缆绳,亲自操起船桨,划向湖心:“这里的风景比起你游览的名山大川,也不差吧?”
苍纯四处望去。朱洼湖沿岸多酒家,湖面上星星点点也有达官贵人们的花船。驾着一叶扁舟,在幽静的湖面上,对热闹的市井红尘冷眼旁观,有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的意味。
“隔岸遥看万家灯火,别有一番风味。虽然不是‘白露横江,水光接天’,但乘舟赏月,和你畅谈辩论,倒是和苏子与客论道的赤壁旧事神似。”
蓝染放下船桨,在舟中坐好:“我们谁都说服不了谁,所以今天就不费力气辩论了。今晚只喝酒,恭喜你新婚大喜,也恭喜你升任副队长。”
“你竟然懂得好风良月不可辜负?”苍纯笑道。
两人斟了酒,蓝染道:“我还知道‘玉台弄粉花应妒,飘到眉心住’。你难道要把‘辉夜姬’放在眉间心头珍藏着,所以新婚居所才叫‘眉心住’?那我恭喜你,终于把你的‘辉夜姬’藏于金屋。”接着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苍纯亦饮尽杯中酒:“正是如此。说来惭愧,我是把她‘骗’回瀞灵廷的。”
“骗?!”蓝染放下酒杯,睁大眼睛看着苍纯,饶是月光昏暗,也能看见黑框眼镜后面的一双眼睛贼亮。
“我骗她瀞灵廷里也可以有一处净土,清净如同月宫,她才放心留下来了。不然以她的性子,早就归隐泉林了。”
蓝染仿佛有些失望,不管苍纯,连着喝了两杯酒,这才说道:“这算什么骗?要是这也算骗,你把我劝得留在瀞灵廷,不就是骗我瀞灵廷还尚可救药。你这一路骗过来,我是不是得找你算账?”
苍纯莞尔:“你这话听着不像是开解呀。难道在你眼里我竟是个骗子,瀞灵廷竟然无可救药?”
“骗子只能算是个假骗子。不过,要不是你这个真君子假骗子在,瀞灵廷整个毁灭我都没意见,说不定还在旁边叫好看热闹。你看,这里法度是用来吓唬人的,罪大恶极之辈,反而加官进爵,福寿双全。大人物们隐藏在幕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居于人下者朝不保夕。甚至这里连什么是善,什么是恶都说不清楚。哪里‘瀞’,哪里‘灵’,我怎么没看出来?——连名字都是瞎起,什么时候毁了才好。”蓝染说着又喝了第四杯酒。
苍纯微微皱了眉:“我最近过得闲散,好多事情都没在意。是不是瀞灵廷里出了什么事,或者你预感到了什么不对的苗头?怎么忽然说这些?”
蓝染还要喝第五杯,却被苍纯眼疾手快地拿走了酒瓶。
“不许闷头喝酒。”苍纯正色道。
蓝染怔怔地看着苍纯。他没有资格参加苍纯的结婚式,但去过的上司们都说,穿上礼服的苍纯风度儒雅,和望舒公主十分般配,真乃一对璧人。苍纯穿着大婚礼服的模样,他想象不出来。他只知道,苍纯穿着便服的模样就已经很好看了。
意识到自己注视苍纯的时间好像有点长,蓝染讪讪地移开目光:“瀞灵廷没发生什么事情啊。还和以前一样——荒诞,可笑,糟糕。”
苍纯迷惑不解地看着这个奇异的、只相当于人类十六岁左右的少年:“那是你出了什么事?三浦家或者其他家的人还在骚扰你?或者是……”苍纯忍不住笑出声,“喜欢上哪家的姑娘了?”
蓝染似是有些失落地摇摇头:“没这么复杂。我一直这么想。你还不知道吗?”
“我知道。可是惣右介,月有蟾影,日有金乌,不论是现世还是尸魂界,都不可能绝对公正。不如意事常八九,可对人言无二三,自古如此。人活一世,除了自己的本心,什么也守不住,但这并不意味这个世界不值得眷恋,不过尽人事听天命,救得一人便是一人罢了。你可以笑我迂腐,但我确实这么想。”
“救得一人,还有千万人你救不了。”
“但只要有我能救的人。此生便不算徒劳。若是你当年真的自请流放,出了瀞灵廷,现在谁请我喝酒呢?”苍纯笑道,“好了,说好了只谈风弄月。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蓝染忽然大笑起来,笑得莫名其妙却前仰后合。苍纯正疑惑着,蓝染终于止住笑说:“苍纯,我也对你刮目相看了。以前你感慨人性本恶,感慨自己心魔难除,连我听着都悚然,现在你竟能说出来元气十足的话。你说的没错,今天说好了不说丧气话,只为你道贺的。”
“是吗……”苍纯低头细想了一番,望舒天性天真烂漫,和她日日相守,确实潜移默化中化解掉了他心中不少的阴郁颓丧之气。
“对了,说到你的‘辉夜姬’,我还真的看不太明白了。朽木家是对她很反感吗?为什么你大婚之后还不让你继承当主之位?不少小道传言说,这样安排是因为朽木家和志波家面和心不和。”
“多谢你关心。不过,这种传言是从何说起?我不是当主,帮忙处理封地和队里的琐事反而限制少,这是我和家父商量好的。望舒毕竟不是齐家之才。她就算是个齐家之才,也高不过家姐。就算我继承当主之位,只怕大小事情还是要麻烦家姐,望舒不必插手。这是和家姐、志波羲和诸人商量好的。”
自然,连把凉秋夫人接到瀞灵廷也是他筹划的。如果生母在身边,望舒更能心安。但凉秋不信任贵族,若是朽木家出面奉养,凉秋还是会有所疑虑,只有名义上望舒出面才能让她没有顾虑。当然,让雨宫、志波、朽木三家都同意,自然是苍纯去游说商量的。
“所以,猜测其中有阴谋都是无稽之谈?”
“正是。”
“那你的辉夜姬除了自己研究舞乐之外一概不管?”
“这不更好吗?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千年之后,再说起当年的泼天富贵,不过渔樵闲话,可丝竹舞乐之动人肺腑,亘古不变。她笔下的乐谱,可能比我经营的功业更长久。”
蓝染闻言,抬头盯着月亮看了好久:“果然是天上宫阙降下的仙子,不同凡响。对了——”蓝染忽然又兴冲冲地看着苍纯,“快吹一曲尺八!我们现在还不算是赤壁赋的意境,‘客有吹洞箫者’,还缺这个!”
苍纯大笑,依言吹了几首。吹完了才发现,蓝染不知不觉把一坛子酒都喝完了。
“惣右介,你怎么把酒都喝完了……“
蓝染摆摆手:“酒还有呢,我怎么可能只带一坛来就招待你。”说着新开了一坛,给苍纯斟了一杯。斟酒时手一点也不抖。
苍纯诧异道:“没想到你酒量这么好。”
“那是自然。”蓝染颇为得意,“你随便找两个一百以上的数相乘,我心算给你看。”
两个人接着把话题扯到了算术和机关术上,蓝染似乎高兴得了不得,一个劲劝酒。苍纯惦念着望舒,看月亮渐渐升到中天,说什么也不肯再喝了。
蓝染不满:“你这不是唬人?要真是赤壁赋,得做到‘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才算功德圆满。”
“拿《赤壁赋》当喝酒的借口,你的书都读歪了。明天你一点任务都没有?醉一夜你怎么起得来!”
“不就是大醉一晚,有什么大不了?”蓝染嘴上这么说,但看苍纯归心似箭,还是把船划了回去。“苍纯,你先回去,我再喝一会儿。”
苍纯看着蓝染兴高采烈的模样,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夜风一吹,芦苇簌簌作响。苍纯忽然道:“你等等。”接着转身快步走向旁边的一间酒家,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件羽织。
“现在夜里风冷,你喝酒当心出汗受寒,这是我找旁边的酒家要的衣服,你暂时披着。我已经给过钱了,你穿得习惯不想还,就留着也罢。”
“多谢。”蓝染毫不客气地接过衣服,“要不你再弄一件自己披着,我们可以接着喝。”
“……别耍小孩子脾气!”
蓝染披上羽织,斜倚在舟中,朝苍纯挥了挥手,便继续自斟自饮起来。
苍纯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月色下的码头中。这时候,达官贵人们的丝竹歌舞还没散,甚至可以说,这时候彻夜的缓歌缦舞才刚刚开始。不知道哪里传来了一阵如泣如诉的歌声,仔细听竟然是唐土古歌《越人歌》,在夜风里断断续续的,听得不甚真切,“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蓝染先是一愣,无端笑了笑,接着凝神侧耳倾听,果真是《越人歌》:“……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原来《越人歌》连歌姬都知道。但是说到古人旧事,苍纯一下子就想到了《赤壁赋》。也对,常常想到功业之无常,人世之悲苦,宇宙之永恒,这才是他的风格。蓝染挨个晃了晃酒坛和酒杯,果真再也倒不出来一点酒了,他摇摇头:“真是无聊啊……”
那位歌者接着又唱了别的,“……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仰望筑波岭,飞泉落九天。相思积岁月,早已化深潭……”都是极为古雅却风情旖旎的汉诗和歌。请得起这样好的歌姬,必然是极为显贵的人吧。
他一抬手,“噗通——”一声,酒坛子划了个弧线落进幽深的湖水中,冒了一串气泡,便再也兴不起一点波澜,渐渐沉入湖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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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蓝大:宝宝心里苦但宝宝不说.jgp
作者:蓝大,我们唱damien rice的《cheers, darlin’》吧,多应景~~把“and i die when you mention his name”改成“her name”就行了
蓝大:拔刀.gif
作者:安详.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