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天空，天边沾染几分橘黄。

    树影重叠。

    有个男孩倚靠着树。

    他脸色苍白，身上有着大大小小的伤口，衣服残破，勉强蔽体。右手紧紧捂着肚子，眉头紧蹙。

    模样精致的男孩奄奄一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来。

    是个七八岁的男孩。

    他背着个简陋粗擦的篓子走过来。

    模样普通的男孩似乎被吓到了，他快步赶到男孩身旁，笨拙地探探他的鼻息，感觉到微弱的呼吸，表情有几分轻松。

    他小心翼翼地扶着男孩，慢慢走着。

    差不多高的个子，背上有着满是果子和药草的篓子，身上靠着个男孩，他的每一步都很困难。

    江知余抬步跟上。

    男孩走过崎岖的山路，来到一间简陋的木屋。

    屋子破而小，里面只有一张床，一个破桌子，一把嘎吱嘎吱响的椅子，几个缺了角的碗和木棍，被子上还有好几个洞。

    还没有门。

    男孩费力地将满身伤的孩子搬到床上，动作小心而轻。

    他从床底下拿出一个木箱打开，里面满是些草药。

    ……

    床上的男孩费力的睁开眼，入眼地是稻草搭建的屋顶。

    他微愣，脑子一时之间没有转过弯。

    七八岁的男孩走进来惊喜道：“你醒啦！”

    蹬蹬瞪跑到床边。

    他愣愣地看向他，警惕的表情出现在脸上。

    “你……是谁？”

    江知余紧紧揪着被子，声音沙哑。

    床边的孩子没回答，抬手在从桌子上捧来一碗水。

    “我叫向阳。”

    他弯着眼睛笑道，掩藏不住的欣喜在眼中蔓延。

    江知余看了他许久，没接过水碗，他也不嫌累，就这么笑着捧着。

    他终究是接过碗，一饮而尽。

    却没说出自己的名字，只是将脑袋低下。

    向阳见此只是失望了一小会儿，很快就又一副活力满满的模样。

    “那……”

    他略微思考了一会儿，笑着着道：“我叫你阿一吧。”

    江知余始终没说话。

    ……

    江知余的身子很糟糕，以至于这些天他一直都在床上，不曾离开过。

    瓷娃娃般的孩子闭上眼睛，呼吸清浅。

    向阳总是早出晚归的，但给他上药这事从没耽误。

    也从没让他饿着。

    这床很小，勉勉强强能容纳两个孩子。

    这些天，也听了向阳给他讲述这里的事。

    这间屋子处于山中，而不远处有一个村落。

    听向阳的话，他曾经也是住在那的，不过似乎有什么原因将他赶到这里。

    他从来没说，江知余也没问。

    因为他认为，他们之间的关系等到他伤后好，便结束了。

    等回去后，再来报答这恩情便是。

    却是没料到，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后，就再没了停止的可能。

    “阿一！”

    闭着眼的男孩睁开眼睛，坐起身，看向那冲他挥手的人。

    “我找着这个野菜啦！”

    向阳兴冲冲地拿下背上的篓子，指着里面的菜道。

    “这个野菜超——好吃的！我找了很久才找到的！”

    他笑着，阳光又明媚。

    笑容有点牵强。

    “我们今天就吃这个吧！”

    两个小孩子，没点积蓄，其中一个有伤不能下地，另一个被赶走还找不着肉。

    这日子就是吃了这顿没下顿。

    江知余觉得，他带伤能活到今天也是厉害。

    他点点头。

    一开始他还是很抗拒的，毕竟以前再怎么样江家人也不敢克扣他的伙食，如今却只能吃些野菜

    有时候还没得吃。

    更别说肉了。

    和以前的大鱼大肉的日子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一抗拒肚子就抗议的江知余为了自己的肚子，只能吃下这不知名的野菜。

    本以为味道不太好，但没想到……

    他吃得脸色都红润不少。

    不过就是没什么味。

    江知余安安静静地捧着碗喝野菜汤。

    “好喝吧？”

    向阳捧着碗，满足地眯起了眼，还不忘问他一句。

    “嗯。”他轻声道。

    “阿一阿一，你叫什么名字呀？”

    “……”

    “阿一阿一，你为什么会受伤呀？”

    “……”

    “阿一阿一，是哪个人那么坏呀？”

    “……”

    “阿一阿一，你有家吗？”

    男孩终于放下碗，垂着眼帘，轻轻答道：“有。”

    虽然，他不太愿意承认那里是他的家。

    向阳微愣，犹豫着说：“那，他们对你好吗？”

    江知余想了一下：“好。”

    他愿意称之为家人的人，对他还是好的。

    “阿一……”

    向阳在一旁弱弱道。

    江知余扭头看他。

    “那个……我……”

    他犹豫着，似乎在纠结该不该说。

    “嗯？”

    “我，我其实挺羡慕你来着。”

    向阳的眼中带了些难过。

    “我其实，也有家的。”

    闻言，江知余明了了。

    他这是打算说他的事了。

    他端坐在床上，表示自己洗耳恭听。

    “村里的人，说我是灾星。”

    江知余眸微沉。

    “因为好像从我出生起，村里就总发生些不好的事。”

    男孩靠着木墙，双腿蜷起，双臂环住腿，头靠着膝盖上。

    始终笑着的男孩脸上流露出脆弱。

    “一开始呢，村里人只认为是今年气运不大好。”

    “直到后来，和我们家有关的人，开始一个个出事。”

    “最后，我爹娘也都……”

    短短的几句话概括了许多。

    江知余没经历过亲人死亡，所以他只能理解他的难过和疼，却不能做到感同身受。

    他从未安慰过人，也没有人来安慰过他，以至于现在他束手无策。

    他能做的只是轻轻拍打他的背。

    每当那些孩子哭的时候，总会有人这么做。

    江知余一下一下慢慢又轻地拍打向阳的背。

    男孩的背有些咯手。

    呜咽声在寂静的夜中散开。

    江知余不知道他因为什么才会这样。

    采完野菜回来，就有点不大对劲。

    他能想到的只有是他遇到了那些村民，然后那些村民说了些话。

    要不然，就是触景生情了。

    他私以为第一个可能性较大。

    男孩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江知余费力地将他扶倒在床上，盖上被子。

    精致的男孩看向门外。

    半晌，才躺下。

    ……

    等到江知余勉强能下地时，向阳带回来一只妖。

    那时他正在屋里进行走路训练，毕竟逃时不小心伤了腿。

    他不用思考就知道为什么以江家的势力，到现在都没找着他。

    小小的孩子嗤笑一声。

    几年来他一直都卧榻，竟也能树敌众多。

    “阿一！”

    不远处传来男孩的喊声。

    孩子抬头一瞧。

    向阳抱着个小女孩急急往着跑。

    深棕色的头发下掩藏着脏兮兮的脸。

    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就像是经历过一场战斗。

    孩子微扬眉。

    噢。

    “她受了很重的伤！”

    向阳路过江知余身旁时对他说，将女孩放到床榻上。

    他从床底下拉出一个小木箱。

    江知余没说话，一瘸一拐地来到旁边。

    向阳说着草药名，他下一秒便将那碾好的草药递上去。

    忙活了许久总算完工。

    榻上的女孩睡得熟，两个男孩子也不好意思去叫醒一个病患来让床。

    幸好家里还有些草，最近也不是太冷，铺在地上盖着衣服就好。

    两个孩子躺在稻草上看着天。

    ——屋顶前些天破了，还没得及修。

    “阿一。”

    向阳忽然出声。

    “说。”

    闭着眼的男孩道。

    “可以让她留下来吗？”

    江知余顿了顿，道：“如果她愿意。”

    向阳似乎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讨厌她呢。”

    “为什么这样想？”

    “因为你都不怎么说话呀，我以为你很讨厌很人说话的。”

    江知余：“……”

    他懒得说话有错吗！

    “那，阿一你讨厌什么样的人呀？”

    他想了想，发现自己讨厌的好像有点多，一时半会儿也形容不出来，只好支支吾吾道：“嗯……就，我讨厌的？”

    类型太多了，他一下也说不完。

    向阳似乎是没想到会有这么个回答，他顿了下，答道：“那，我会努力不让你讨厌的。”

    江知余有点想笑。

    但出奇的，他没去打击他。

    “嗯。”

    “星星超好看啊。”

    向阳感叹道，笑弯了眼睛。

    满天繁星闪烁着。

    江知余这回连嗯都懒得嗯了，直接翻个身，背对着向阳。

    “阿一，我很开心。”

    他道。

    笑容夺目，眼中都洋溢着喜悦。

    瘦削的孩子声线清澈。

    “你才六七岁吧，我今年八岁了。”

    男孩笑得灿烂。

    “你叫我声哥好不好呀？”

    江知余不理他。

    “阿一你真是的。”

    男孩嘟嚷着，确是在笑。

    “哦。”

    眉眼安静的男孩唇角却微微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