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悉过往 -sunset mem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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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天夜晚,救护车呼啸而过的声音把我从梦中唤醒。依稀记得那时的我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梦里无数颗珍珠般的雨滴从天而降,在地板上叮叮咚咚地奏乐,一颗一颗地翻滚,是冰凝结成的珠子。梦是没有颜色的,但梦里的我却依然觉得这场景美得过于不真实。

    与这个梦完全相反的是,第二天我从家人口中得知了焦冻因为烫伤而连夜入院的消息。

    得知当时还有几分懵懂的我,不得不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去察觉究竟发生了什么。

    无论是焦冻随着年龄增长逐渐变得缄默少语,还是冷阿姨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原来我以一个外人的身份触碰到了这一切,却什么都没能改变,什么都没能阻止。

    我曾经无比憧憬的英雄安德瓦成为了焦冻心中的影子。

    而我却没能够成为焦冻的英雄。

    ……这样一起长大的我与焦冻,在我的潜意识中,也许并不是完全对等的关系。

    ▲△▲

    “冬美姐,打扰了。”

    “夏暖呀。我听焦冻说了,进来进来。”

    和焦冻约好写作业的这一天,在玄关迎接我的是冬美姐。我弯下身拖鞋,淡淡的香气从屋内缓缓飘向玄关,是轰家十年如一日爱点的沈香。

    这优雅的香气是最上级的天然伽罗,价格自然与其他香不可同日而语。轰家气派的大宅与一进门闻到的这香气充分显示了其家主的身份,与家主对门面的在意。

    然而门面妆点得再气派,将我让进来的冬美姐依然打扮得十分居家,笑得也依然平易近人。今天是周六,但屋内并听不见什么人声。

    住院的冷阿姨和行踪不明的灯矢哥自不必打听,听冬美姐说,平时在这个家里活动的四个人中,安德瓦白天都在外工作,而夏雄哥则似乎和女友出去约会了。

    狭长的走廊只有我们两人的脚步声此起彼伏,被擦得发亮的地板走起来甚至让我错觉有些打滑。听说焦冻还在后院自主训练,我便让冬美姐带我去焦冻的房间,一个人先开始写作业。

    “其实可以去叫他的。”

    冬美姐坐在我对面,支着胳膊用视线追着在我手下晃动的笔尖的轨迹。进入雄英后,我与焦冻分别开始学习对应自己学科的课程,冬美姐也渐渐不再指点我们学习。不过,有她坐在旁边,还是让人感到很安心。

    “没有这个必要。用长远的目光看,这就是他现在应该投入的事情。”

    “说起来,夏暖你呢?”冬美姐歪了歪头,“以前你和焦冻还在一起训练过吧,现在却进了经营科。不当英雄的话,将来你想做什么?”

    “商机是会时刻变化的东西,但总之辅佐焦冻成为超级英雄,然后借此大赚一笔这个大方向应该是不会变的。”

    “……所以才死缠烂打地让我也看经济学的书?”

    我停下了手中的笔,缺少了微弱的落笔声,房间内顿时被充满凉意的寂静所包围。

    冬美姐一直是个聪慧的人,比起偶尔会露出一副「刚才你在说什么我没听懂」表情的焦冻,她更擅长敏感地察觉周围人的心情。小时候我曾经为焦冻的这一点而烦闷过,但现在已经完全没有这样的想法了。

    不如说,这样的性格特点容易激起女性的母性,在如今的市场环境下是十分适合获得女性粉丝的。希望焦冻务必保持这样的品质。

    我点点头:“不过,当然是如果冬美姐有兴趣的话。”

    “啊哈哈,虽然我现在也每天在教孩子们学习,但是自己学习起来就……”冬美姐先笑了笑,然后神色忽然认真了起来,“夏暖,为什么是焦冻?”

    ……这个问题,听起来有点耳熟。

    我的脑内浮现出前几天焦冻在询问我同一个问题时的表情。

    ——以焦冻的才能,一定能赚钱。

    嘴唇动了动,刚刚冬美姐端来的茶的茶香还残留在唇边。然而不知为何,适度湿润的触感却没能引导出想说的话,我一时语噎,无言地看着她。

    她拂开夹在耳边的碎发,其中鲜艳的一缕红发也随之从她指间滑落。发间那代表安德瓦血脉的红色,是气质温和的冬美姐身上最凌厉而美艳的一部分。

    “如果这真的是夏暖想要做的事情,我当然支持。”

    没有得到我的回答,冬美姐却并未介意,而是放缓了表情,轻声继续道。

    “我没能为童年时的焦冻做些什么,总是远远地看着他。所以……我心里一直很难受。虽然现在每天和孩子们待在一起也很开心,但是我最开始选择教职,只是因为焦冻。”

    她伸出双手,轻轻按在我的手腕上。指尖在三十六度的常温下触摸到我的肌肤,却意外地让我觉得有几分冰凉。

    “夏暖,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冬美姐温柔地包住我的手,与冰凉的指尖不同,从她的掌心确实传来一丝丝温热,渗入了我的皮肤,“所以我希望你的选择,会只是你的选择,而与这些心情无关。”

    “……冬美姐。”

    因为在焦冻最痛苦的时候,我什么都没能为他做。

    只能在一旁看着他,却无法对安德瓦和冷阿姨说出任何一句有用的话。

    在冷阿姨住进医院之后,她再也没回到过这个家。冬美姐和夏雄哥时常会去探望她,但理所当然地,没有人会让我一起去,我也没有任何理由主动提起。

    焦冻提到父亲的次数越来越少。他从未要求过我什么,但是他的眼神和身体反应却诚实地将对安德瓦的拒绝传达给了我。

    ——这一切并不是我的错。

    但是,我却确实在这一切的角落中存在着。就像焦冻脸上的伤痕不可避免地改变了我日常生活的一个角落。

    所以,我……

    嘶——

    入口处传来了如风声般轻盈的响声,是有人拉开了障子。在脑海中卷成一团的回忆化作无数碎片四散开来,我的思考也在那把障子拉到底的咔哒一声后戛然而止。

    焦冻脖子上还挂着质地柔软的吸汗毛巾,他站在门口平静地扫视了室内一圈,低低地说“果然”。

    “训练结束啦,辛苦了。”冬美姐站起身来。

    “……为什么没来叫我?”焦冻像是在回答冬美姐,眼睛却直直地看向我的方向,“我们没有约定时间。”

    我重新握起笔,开始继续填写刚才做到一半的题目的答案。刚才还莫名絮乱的大脑重新统合起来,眼前的题目逐渐被分解重组为一条通往答案的道路,高清到连每个纹路都清晰可见。

    借此逃开了他的视线,我也以平静的声音回答他。

    “集中精力做好一件事时效率是最高的。焦冻,写作业之前,你应该先去换一套装备。”

    “……”焦冻沉默了两秒,“……我去洗澡。很快。”

    ▲△▲

    淡淡的沐浴露香气冲淡了朴素的茶香,让和室的空气也变得明亮了起来。焦冻在我身边低着头,认真地凝视着眼前的作业,他的发尾还残留着朦胧的湿气,虽然并没有水珠停留,仍然显得异常乖顺。

    冬美姐似乎只是想在焦冻回来前陪我一会儿,现在已经回自己的房间去备课了。我们无声地各自在习题册上写写画画,度过了短暂的高效率时间。

    因此设定回收率为60%时,要将标本数设为1200——在我写完最后一个零时,焦冻的声音使我抬起了头。

    “几点来的?”

    我瞥了一眼室内的挂钟:“按门铃的时候,应该是下午两点三十四分。”

    “是吗。”

    焦冻简短地说完后,便重新面对习题集认真读起了题。

    自己提出话题后,他又自行将对话掐断了。虽然于他来说这还算是隔三差五便会发生的事,但是今天我却莫名为此有些奇妙的坐立不安。

    “……在班上交到朋友了吗?”

    我的问题让焦冻怔了怔,他垂下眼睑思考起来,翡翠般的左眼被长长的睫毛扫出一片深沉的暗影,与周围的伤痕融成了一个颜色。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停在了那里,尽管至今为止我一直要求自己忘记它。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到了,但既然此刻我的确意识到了自己的这种意识,那么也许我还是失败了。

    “关系好的家伙……倒是有。”

    “那不就叫做朋友吗?”

    “是吗?”

    “不是吗?”

    “……”焦冻以茫然和苦恼掺半的神色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最后他终于点了点头,“大概是吧。”

    “虽然进入了雄英这样名门的英雄科,我很希望你能广泛结交将来有望的学生们。不过……”

    说到这里,我不禁对上他的视线。

    焦冻望向我的眼神不含一丝阴霾。那某种意义上像给老师看作业的小学生一般纯粹的目光,让我甚至想要轻轻拥抱他。

    那个独来独往,因为从来不参与同龄男孩子们的任何活动,也丝毫发现不了女孩子们的倾慕,甚至被怀疑为性冷淡的焦冻——在雄英终于交到了朋友。

    ……在前段时间的体育祭时,我便隐隐感觉到,或者正是因为在雄英,他才能交到朋友吧。

    “不过,”我吸了一口气,心情像初秋的阳光一样开朗起来,“真的太好了……真的。”

    此刻的我是如何反应在他眼中的呢。

    凝视我片刻后,焦冻的双眼似乎亮起了一盏小小的灯。

    他的眉毛舒展开来,以仿佛正午睡时的猫似的表情缓缓提起了唇边的弧度……

    “嗯。”温和地这么回答道。

    ▲△▲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堪堪写到了六点。焦冻的作业以文科为主,并没有想象得多,而我尽管比他早开始,因为计算类的题目不管怎么都很花时间,一直写到了最后。

    轰家也应该快到晚饭时间了,喝着茶看书的焦冻在我放下笔的同时认真地说了一句“我饿了”,我便在冬美姐敲门前,利落地收拾好东西和焦冻走下楼。

    冬美姐不知何时起已经在厨房做饭了,她听到声音,跑到玄关来打量着我们。

    “要回家了吗?留下来吃饭吧,今天就我们两个呢。”

    我正准备蹲下身穿鞋,闻言停下了动作,略作思考。

    而在我开口之前,玄关的大门先一步被气势十足地打开,门外的热风与黏着的空气同时涌进来,扑在了我的脸上。

    “……”

    包括我在内的三个人都失去了语言。那以绝对的存在感伫立在门口,挡住了夕阳那在他面前过于阴柔的光芒的人,灵巧地挑起一边的眉毛。

    他的视线在我们三个人身上打转,最后才定在我的方向。

    “我回来了——在此之前,看来应该先说句欢迎光临。”

    “你回来了,爸爸。”

    “……晚上好,安德瓦。打扰了。”

    我在他锁定敌人般的锐利目光中找回自己的声音,而身边的焦冻仍然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