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周伯父子受封赏 辩论欲兴师伐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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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遥远西岐,有一条黄河的支流叫做渭水,渭水河流平缓,灌溉了两岸无数的土地。两岸的农夫日出而做,日落而息,数百年来都不曾有过变化,他们喜欢这样的生活,平淡,安逸。
渭水也有许多支流,就像是树的枝杈,在华夏大地上舒展延伸,渭水其中的一股支流绵延到了山里面,千万年来,造就了这山中郁郁葱葱的树林和满山的动物。
大家都在山脚下结庐耕田,山上却少有人住,也正是因为如此,这山上的河流、树林、野物,显得是那么的幽静脱俗。
然而有一户人家却偏偏将庐子结在了山上,这家里有五口人:一对夫妻,三个孩子。他们在崎岖的山地上开了一片田,丈夫四十余岁,中等个子,身体结实,面目憨实,他与山下的农夫们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妻子在家织布缝衣,孩子们或者帮忙耕田,或者割草喂羊,日子平淡无奇。
这一日傍晚,丈夫扛着一捆子收成回来了,满怀喜悦地对妻子说:“这是最后一成了,打明天起,我就可以帮你了。”
妻子笑着说:“你呀,还是钓你的鱼去吧,少给我这添乱。”
“哈哈哈,这入秋以来,我还未曾去垂钓过,那好,明日我去钓几只鱼儿来,回来熬鱼汤。”
妻子说道:“咱这日子,虽比不上以前那风风光光,却也落个安静自在,吃喝样样不差,孩子们也都大了,咱们呀,也该给他们说门亲事了。”
“说,你去说,明日你便下山,看看谁家的娃子俊,先说给老大,老二老三还小,不急。”
“呸,老二都二十多了,还小?你当谁都像你,熬死你个地老天荒的。”
“嘿嘿嘿,这种事,急不得,该来的总会要来,该走的也终归要走。”
“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孩子们可要出息,不行,我要赶紧准备准备,明日便给老大和老二都说了亲事。”说着,妻子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毛绒,进里屋去了。
“谁说我这辈子就这样了,等着吧,机会还没来呢,我还要干一番大事业呢。”
“哈哈哈哈哈,老村夫一个,就凭你?想当年,你也算是个大户人家的孩子,只可惜命运不好,你刚出生家道就败落了,你知道这叫啥,这叫你压根就没有富贵命,恁的老娘愿意嫁你,给你生娃过活,要不然,你就当一辈子光棍屠户。”
丈夫低下头,他想起小时候,他的父母为了生计,四处奔波混饭吃的日子,心里一阵子酸楚。
妻子拿了几件织好的衣服,从里屋出来,看到丈夫这个样子,楞了一下,又笑着说:“哎呀呀,你看你,又想起以前来了不是,好了好了,算我不该说,今晚给你杀只鸡,烫一壶小酒喝,好不好。”
丈夫马上喜笑颜开,说道:“你要对我有信心,等有了机会,我还要干一番大事业……”
“行了行了,你要么过来帮我把手,要么进屋子瞧你那堆骨头去,光跟我白话我不懂。”
丈夫挠了挠头,说道:“那开饭的时候叫我,我进屋了。”
殷王宫内,依旧是盛大非凡。
来自四面八方的方国君主都来向商王纳贡觐见,由于路途不同,到达的日子也不相同,每年秋天的第二个月,各方国都要亲自带着贡品朝见商王。
当前,七成国君已到王城,除了那四位王爵诸侯,还有鬼、沚、井、亚、宣、去、丹、杞、鹿、召、莫、元、及、东盂等三十余个诸侯,商王坐在王座上,诸侯与朝臣站在殿下,与商王你一言他一语,要么汇报本国奇闻异事,要么诉说困难诉求,聊得是不亦乐乎。
元国国君说道:“大王英明,数月前的一个夜里,臣辖地内出现了数道光,此光奇彩无比,经还会乱跑,在天中跑了一阵子后,便在王城的方向停止了,臣令手下贞人摆卦,卦相中言是祥照,果然,今年收成大好,臣便为大王打造了一把绝世好剑,大王用之,必攻无不克。”
商王笑着,令贞人收下宝剑。
不一会。贞人来报:“启奏大王,攸、林、危三国国君到了,正在殿外候着。”
“让他们进来。”
贞人拘礼退下,不一会,三国国君并排而行,一起步入大殿,走到中央后,同时单膝下跪。
攸侯:“臣,子吉。”
林伯:“臣,林胥。”
危侯:“臣,危美。”
“拜见大王。”
商王点了点头:“三位国君都是东方列国,相去不远,可是结伴而行?”
攸侯回道:“正是,二位国君先到臣的属地,再一同前来。”
“嗯,路途劳顿,辛苦众卿了。”
商王话音刚落,林伯“噫”了一声,大哭出来,惹得众人吃了一惊。
“林胥,今日是朝拜大喜的日子,你这是干什么?”站在朝臣头起的子胥余说道。他不似子羡那样威严,也不似子干那样消瘦、操持,他个子中等,体态圆胖,肉肉的脸上眉心舒展,双目眯缝,不论在何时,都是挂着微笑的。
“大王,为臣做主啊,大王!”林伯双腿跪地,伏地大哭。
商王依旧正襟端坐,一声不吭。
“什么事情,来,起来慢慢说,你这般哭哭啼啼,如何说得。”子胥余将林伯扶起来。
林伯抽泣着,抹了抹眼泪说道:“启奏大王、中师,臣的属地位于王畿最东部,紧邻那东夷诸国,自臣先祖立国数百年来,每每那东夷来犯,必是先侵扰我国,以往的战祸臣不提了,就自打去年收成之后,东夷的薛、豊、薄姑等国数次侵犯我国,杀我国民,抢我粮食。臣数次率兵与之交战,却发现这些夷人只为抢劫杀人,并不恋战,他们四处侵扰,臣的部属便四处追赶,开始尚且能够威慑,但这一年下来,臣的粮草消耗殆尽,部属也早已疲惫不堪,民众惧怕夷人抢夺,都不敢种地,纷纷移民他国,臣国民去者十有四五,大片土地无人耕种,夷人又频频出现,若再这样三两年,臣之国必沦为那东夷的属地,求大王做主啊。”
林伯这一番话,使得原本融洽的朝会变得严肃起来,确实,林伯所言并非夸大,这一年来林国烽燧常燃,求救信频频传入王畿,商王数次想出兵征伐,但由于种种原因偃旗息鼓,只令东部诸国援助林国,但各国俱怀私心,都是表面意思意思,草草了事,到头来,却是林国战祸不断,他国隔岸观火。
“这一年来,你竟未找到夷人的主力?”商王问道。
“夷人糟蹋完便走,等臣的部队到了,早已是一片狼藉,而远处烽燧又起。有时候被臣的部队遇见,发现多则数百,少则数十。那夷人并未大规模出动,若主力出动了,臣……臣那点兵……怎是对手。”
“你有多少兵将?”商王问完,贞人便走向林伯,附耳嘴边。
方国的重要国情,只能是通过这种方式向商王传达。
贞人听完,又走向商王,附耳告知。
商王点了点头,抬起手托住额头,闭目思考。
大殿顿时陷入寂静。
良久,商王示意贞人,贞人宣布道:“今日朝会,暂且到此,众卿远遁劳苦,可到驿馆休息,明日朝会,再行商议,退朝——”
众臣山呼大王后散去。
众人走后,商王顿时想起来:“嗯?太师呢?不是说让太师上殿么?”
“臣弟在此。”子干从外面走了进来。
“贤弟怎么才到?”
“臣弟方欲上殿,正好遇见那林伯哭诉,想必王兄会退朝商议,便在外候着了。”
商王点点头,问道:“子受情况怎么样?”
“受儿无恙,王兄勿忧。适才受儿与臣弟讲述了一遍过程,臣弟对此事已了然。”
子干向商王将整个过程讲述了一遍。
商王点点头,思考了一阵后说道:“想不到那扉廉竟是个刺客,受儿命大啊。不过是何人所指,贤弟怎么看?”
“臣弟以为,肯定还是那人。”
“嗯,其心本在情理之中,尚以宽容。但欲祸起萧墙,却是严重。贤弟认为,该怎么处置他?”
“臣弟以为,此事还是不查为好,此人王兄既已了然,则防之即可。抓人容易,收摊子难,此事一旦查明,不仅王族名声受损,各个氏族的矛盾也势必会被激化,他们会借题发挥,相互抨击,部分氏族也会抓住这个机会,壮大本族力量,到那个时候,更是无法收场,况且对于我王族来说,除了抓个凶手,并无他利。”
“……”
“对待他,王兄可委任官职,将其软禁。”
商王思考了一会,说道:“嗯,先这么办。贤弟似乎有更重要的事情?”
“是啊,臣弟方才遇见那姬昌的娃子们,着实令臣弟汗颜。”
“嗯?”
“臣弟想说,可怕的不是那东夷,而是西戎周人。”
“……”
“王兄可记得当年父王囚禁季历之事,父王正是由于忌惮西周日益壮大,可惜父王操之草率,不仅未能遏制西周,反而助长其威望,使我们大商陷入被动。”
“嗯,当年你我兄弟力荐,父王不听啊。”
“现在,那姬昌先派了几个子女先行,他自己押运贡品随后。臣弟见着,他那长子姬考,知书达理,文质彬彬,更重要的是,他颇识大体,思维敏捷,众兄弟对其也颇为敬仰,莫不言听计从,他是个彻彻底底的嫡子,此人日后必会继承姬昌国君之位,到时又是一大患啊。”
商王一边听着,一边眯着双眼,望向远方。
“那老二姬发,臣弟观察此人,沉默寡言,善于做人,英气逼人,身体健壮,武功高强,紧要关头竟能与恶来匹敌。”
“竟有此事?!”商王吃惊地转头看向子干。
“此乃受儿亲眼所见。还有那老三姬鲜,功夫与姬发不相上下,性格倒是莽撞了些,但为人豪爽,臣弟认为,此人易于结交豪杰,必会为西周拉拢人才。”
“还有那老四姬旦,虽是个孩童,但聪慧睿智,稳重端庄,日后也必成大器。”
“又是几个虎犊子啊。”商王叹道。
“哦,姬昌有一女姬琴,活泼开朗,颇有功夫,似乎对受儿有好感。”
“哦?”商王眼前一亮。
“正是,缓和关系可走姬琴这条线,想必王兄已有打算,臣弟赞同。”
“嗯,此事不急,再慢慢想想。那几个兄弟,贤弟可有打算?”
“臣弟想,他们兄弟之间既无矛盾,我们便制造矛盾,可将他们兄弟几人分别调开,使其不能合力行事。臣弟认为,明面上褒奖姬考,可先封一城邑给他,使其不能回西周,久而久之,人心偏离,即使日后让他继位,他也坐不稳。”
“那老二姬发,可让他回到西周,让姬昌免去疑虑。长子不在,姬昌必重用次子,次子焉能没有想法?西周重视长幼有序,长期以往,这长次之间,必会生隙,等到继位之时,二人会有夺嫡之争。”
“那老三姬鲜可留在王城,在王师中委以高位,令其常伴受儿左右,一来可以保护受儿,二来可以彰显世人商周关系融洽,三来,姬鲜那豪爽的性格,多为王师招揽人才,更也有利于受儿日后的大业。
“那老四姬旦,也可使其回到西周,等长得再大点,再做理会。”
“这样一来,一条缓和线,一条激化线,二线同时进行,西周可定。”
姜不愧是老的辣,子干计策既出,解决了大问题,使得商王心情大悦。
“如此甚好,就这么办吧,你起个章程,等我犒赏后宣布。还有,东夷之事,我想兴师征伐,贤弟以为如何?”
“征伐之事,臣弟不敢妄言,请王兄询问高阳亚服,只不过,这些个氏族和方国,臣弟认为,既要使其参战,又要防着他们。”
“嗯,合寡人意,那卫戍长已死,贤弟认为,谁可继任?”
“臣弟尚无人选。”
“贤弟长子子由最近如何啊?”
子干连忙跪下,说道:“感念王兄挂记,子由乃是一纨绔之徒,整日打猎嬉戏,并无半点才能,王兄还是另择他人。”
“这卫戍队就是咱们王室的亲兵,卫戍长也自然是王室的家丁了,既然是家丁,统领怎能不选自家人呢。”
“王兄何不从诸王子中选任?”
子干说完此话,顿时后悔,他意识到,这话说得完全没有水准,卫戍长这一重位,给了谁就是给了嫡子的信号,虽说子受是大家认为的嫡子,但商王却从未挑明。子干感到无趣,他怔怔地看着商王,商王也微笑地看着他。
“臣弟失言。”子干叩首说道。
“咱们家的孩子们,生来便尽享荣华富贵,哪个不是纨绔子弟?你我原来不也是如此么?慢慢懂事了,就要立起个,不能让孩子们总惯养着。子由,以后可是咱大商的肱骨之臣啊。”
商王这一席话,说得子干热泪盈眶:“臣弟叩谢王兄。”
商王将子干扶起,说道:“好啦,本来都是自家人,回去叫子由好好干,让他们上来吧。”
子干抹了抹眼泪,郑重地点点头。
不一会,子启、子涣、子受、姜娥、高阳古、姬康、葴尤以及西周姬氏兄妹等人上殿。
礼毕后,众人在殿下望着商王,只见商王满脸怒气,直勾勾地盯着子受。
子受吓得低下了头。
商王用力地拍了一下案桌,大声道:“子受,你身为王子,却轻易外出,你知道你母后为了你,流了多少泪?众人为了找你,费了多大的劲?你还回来干什么?”
子受顿时跪下,伏地叩首。
“随心所欲,做事轻易,王子没有王子的样,你干脆脱下锦衣,去当个奴隶吧。”
子受伏着地,不敢抬头。
子涣说道:“禀父王,父王请息怒,受弟无恙便好,我等做的这些事也不值一提。”
子启斜着头看了看子涣,脸上表现不屑之意。
“大王,王师已陆续回营,并无人员伤亡,倒是姬氏、葴氏与西周姬氏误打误撞,死伤了不少。”高阳古沉稳地说道。
“高阳亚服辛苦,高阳亚服在此事上当属头功,来人,加封亚服子爵,世袭罔替。”
“老臣谢恩。”
赏赐内服官外服爵位,除了个别真正要外出上任的,一般都是个虚的封号。像高阳古这样地位的内服官,子爵不过是个小小的封爵。
“姬康、葴尤二人奋力搜救,亦获大功,封你二人入籍内服官,日后朝会行走,参与议政。”
“臣等叩谢大王。”二人同时说道。
这也是个虚的,他们二人作为两家未来的族长,参与议政都是迟早的事。
“子启劳苦有功,令掌王城规划。”
王城规划是掌管城中建筑的方位规划,平时建筑并不常变,其实就是个闲差。众人听后,皆认为此举是将子启政治地位边缘化。子启叩首谢恩。
“子涣劳苦有功,令掌王城河务”
河务是掌管城外河流灌溉的内服官,并无政治权力,属于吃苦不讨好,难有建树的差事。众人听得后,竟差点笑出声。
子涣听后脸色骤变,想反驳却又不敢,只得叩首谢恩。
“子受虽无罪过,但行事有失,当予教练,令你明日起到高阳古军中效力,从士兵做起,非王命不得封职。”
“西周姬氏兄弟护驾有功,待姬昌到达王城后,再做封赏。”
“好了,寡人累了,尔等退下吧。晚上,寡人有事商讨,三公和三亚服前来。”
众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想到,这件事情,商王仅仅是训斥子受一番,却将他们三人悉数架空。
子涣不服,他想将刺客一事说给商王:“父王,这扉廉还曾与……”
“好了,都退下吧。”商王侧过脸说道。
众人再次哑口,纷纷请安退下。
出了殿门,子启整了整衣冠,对着子涣看了看,说道:“土地一事,还是再说吧。”说罢,扬长而去。
子涣看着子启的背景,恨得牙根痒,又看了看子受,也阔步去了。
子受向高阳古拜道:“从明日起,子受就到高阳亚服军中效力了,还望亚服多多指教。”
高阳古拜道:“臣不敢,大王只是让王子到臣那小住几日,王子请放心,臣必安排得妥当。”
”“不然,请亚服视子受为一般士兵,子受当与众士兵同甘共苦。”
高阳古抱拳笑道:“王子勿急,明日到了营中再做安排。”
“受哥哥,带我玩去呗。”姬琴跳了出来,双手挽着子受的胳膊。
“姬琴,王子两天两夜没休息了,哪还有力气陪你玩。”姬考在一边说道。
子受抚摸着姬琴的头,说道:“好,等为兄睡上一晚,明日带你游遍王城,如何?”
“好呀好呀。”姬琴拍手笑道,众人大笑而散。
子受回到寝宫后,见姜氏坐在会客厅的椅子上,手里鼓捣着一件袍子。
“爱妃,你这是在干什么?”
“天气欲寒,妾给王子制件新袍子。”
“让下人们干就行了,你何必亲自动手。”
姜娥笑了笑,说道:“妾制的,可比那下人制得更舒适呢。”
王子抚摸着姜娥的脸,温柔地笑了笑。
忽然,他感到院里有人,便回头看去,只见葴未站于庭院中。
子受脸色骤变,心中怒气油然而生,但当下不好发作,便背着手,坐到正堂的太师椅上。
“还不给王子谢罪?”姜娥说道。
葴未走进屋,对着子受跪下,说道:“草民该死,请王子治罪。”
子受看着他,并不立即言语,过了一会,才说道:“你都会做什么?”
“暗器、陷阱、甚至普通的兵器,草民都会。”
“普通的兵器?刀枪剑戟?”
“正是。”
“眼下,我王师工匠莫有不会的,这有甚好说的。”
“草民能造出杀伤力更强,使用更方便的武器。”
“………”
“而且,草民建议王子,多加训练骑兵。”
“骑兵?”
“正是,骑兵攻城效用不大,但在平原作战上,骑兵可横扫一般步卒。”
“哦?”
“以往军队多是步兵,马匹常于战车、驼载物品。但若士兵骑在马上,不仅行动加快,从上至下的攻击亦能够大大增强军队的作战能力。”
“这样,明日我带你去一工匠坊,你先给我制作出一套杀伤力强的兵器。骑兵之事你亦给我演示。”
“……”
“怎么?”
“还有一件事……”
“哦,你想要个什么官?”
“草民不敢,草民不敢有所要求,只是,那姚氏曾经欺压过草民一家,草民才落魄至树林中,若王子采纳草民,还望王子为草民做主。”
姜娥在一旁,将姚氏逼着葴尤父亲卖妻儿之事讲了一遍。
“这个不成问题,区区姚氏,你就尽管做去吧。”
子受说完,打了个阿欠,伸个懒腰,正欲起身入室,但见那葴未仍站在原地不动。
“嗯?还有何事?”
旁边的姜娥说道:“王子,他的暗器杀了卫戍长及数十卫士,恐遭忌恨,妾便许愿保护他,请王子让他住在我们的寝宫内。”
“哦,那好,那就跟下人们住一起吧。”子受起身,往内屋走去。
“葴先生乃是大才,妾身想为他安排独间。”
子受停住脚步,转过头看着姜娥,又回头看了看葴未,葴未窝着腰、低着头,一声不吭。
子受皱了皱眉头,又回头看了眼姜娥,径直地走进里屋去。
姜娥吩咐了下人,便也起身入了里屋。
王宫中,除了议事的正殿,还有一个商王会见朝臣的的小议事厅。傍晚,商王坐在小议事厅的正坐上,子干、子胥余、高阳古、妫丙、姞归等人也早已坐定。三公之中,子干是太师,子胥余是中师,少师一位暂时空缺。
“王兄,人也到齐了,可以开始了么?”子干说道。
“寡人又通知了几位族长,再等等吧。”
子干会意,每次征伐,必要有众氏族的支持,尤其是几个大户,势必指望要出钱出力的。
不一会,姬氏族长姬杜、妫氏族长妫昭、姒氏族长姒垣、终葵氏族长终葵献以及姞氏族长姞庚步入议事厅内。
“臣等见过大王。”五人作揖说道。
“来,诸位氏子请坐。”商王摆手示意。
众人坐定后,商王发话:“今晚请诸位来,是要商讨一件大事。想必诸卿今日朝会,都见着林伯的哭态,即是东夷之患。历代商王在任,吾中国与东夷之战从未罢休,寡人自继位以来,与其开战大小十余次,虽大商从未败绩,但也未曾重创其根本。这几年,我大商休养生息、厉兵秣马,练就了四师精兵,四师精兵足以独步天下,寡人欲效仿先祖武丁王克定北患之举,再兴兵伐夷,彻底解决东南蛮夷之患。诸卿以为如何?可建言献策,望言无不尽。”
商王说完,满怀信心地扫视着众人,期待有人发话。
片刻间,并无人言语,商王便又说道:“众卿可畅所欲言,今日之会,当做家事,言对言错,具无责罚,高阳亚服,你先来说说吧。”
高阳古欲起身,商王摆手让他坐着说,高阳古便抱拳说道:“臣只知兵事,不知国事。”
“那就先说说这兵事。”
“是,承蒙大王恩惠,已练就四师精兵,纵观天下诸国之兵,欲与我大商四师对抗,只有诸国联盟不可,因此,从战斗实力上来说,四师精兵天下无敌。”
高阳古一番话,说得商王喜上眉梢,他动了动身子,立坐着继续听。
“但作战胜负的决定要素,却不仅是军队的战斗力,出师的名义、主帅的战略指挥、敌人的实力以及军队的粮草等,都能左右战局的变化。”
“臣务于兵事,每每出征之所以能够得胜归来,都赖得大王运筹帷幄,为臣源源不断地提供军粮、衣物、器械、草药等物。”
“此次征伐,臣认为,万事俱备,仅有一个难题,就是军粮。”
“三个士兵一日所食一石粮食,那么四师兵士,一日所需一万四千余石。此伐东夷,去者三个月,归者三个月,与之作战至少半年,是说,此战臣至少需要一年时间。”
商王不语,眯着眼望向远方。
“臣算过,一年时间军队至少要有五百余万石粮食。而这仅仅是最低的保障,作战时双方免不了焚烧、抢劫对方的粮食,但士兵吃饭确实一日都不能少的。因此,要在这五百万石的基础上,再加一倍。”
商王把头转向子干,子干主管大商的钱粮。
子干会意,说道:“眼下丰收之际,将王城、各城邑及各方国的税、贡收上来之后,除去各方面的日常用度开销,所剩不过二百万石。”
商王眉头立马凝重起来:“也就是说,所支撑大军不过数月。”
“若如此,只能确保四师军队行至前线,之后的粮食,变成了问题。”高阳古说道。
“亚服所说是总体的军粮,大王可以分批供给。”姬杜在一旁说道。
“可是从此时到来年此时,天下均无再熟的粮食,如何供给得了大军。”子胥余道。
“高阳亚服,大军初动,随军至少需要多少粮食?”商王问。
“至少所需三月。”
“那二百万石足矣。只是这后期,该从何出筹粮呢。”商王说着,仰坐了下去。
他望着众人,他们却一言不发,都低下头。
半晌,子干说道:“臣弟家有田二百顷,除去家小吃穿用度,加上往年的陈粮,可得二万余石,臣弟愿悉数拿出,以资军用。”
商王会心地点点头:“不愧是王弟,以家国为重。”
商王这句话是说给另外几个人听得,重点是那五大族长。
“老臣家田不多,但亦可得几千石粮食,愿拿出充军粮。”高阳古说道。
商王点点头:“高阳亚服世代忠勇,乃是我王族最亲密的世家。”
这一句,更明显地暗示到了五大族长。
五大族长都低着头,仍是一言不发。
商王将目光转向姞归:“姞亚服一直操劳我王师的用度开销,平日里也颇费家资,此次出征,姞亚服意下如何?”
姞归年过五十,身材矮小,体型微胖,长着一张大方脸,双目细长,善于精打细算。他虽身为亚服,却并非姞族族长,族长乃是他兄长之子姞庚,虽然辈分、官职都在姞庚之上,但家族之事,却是姞庚拿得主意。
姞归强努着笑,一言不语,小眯缝眼瞄向他侄子,是在等他侄子说话。
姞庚见状,便说道:“臣家中田少,臣……臣愿资助王师两万贝。”
“两万贝,王弟,两万贝可买多少粮食?”
“市场上一贝可得二石粮,两万贝则是四万石。”
“卿是我大商第一富户,四万石,大军三日便可吃完。”
“启奏大王,我族人奔波于诸方国之间经商,然买卖之事,在东夷诸国亦有开展,若战事一开,臣当令族人终止交易,返回王城,这中间的损失,怕是不小。”姞庚说道。
商王不语,俾人将爵杯端来,商王拿起爵杯,饮了一口。
姞庚顿感慌乱,便说:“臣回家尽力筹资,愿再出一万贝。”
商王仍不说话,又将目光转移到了妫丙身上。
妫丙四十余岁,身材中等匀称,双臂粗壮有力,看得出是习武之人,他面目赤红,平日里双眼瞪得贼大,性格亦是耿直。妫丙是族长妫昭的堂弟,他见商王看着自己,也和姞归一样,不敢做主,转过头看向他的堂兄。
妫昭说道:“臣族蒙受大王恩典,赐得数钱顷良田,本应悉数贡出,但臣族大人多,上下家小数百口,还有众多奴仆,臣,愿贡出五万石粮食,以资军用。”
终葵献生性老实,他早已料到自己非出资不可,便主动说道:“臣愿出三万石,供大军用。”
商王仍是一言不发,他看向姬杜。
姬杜六十余岁,平日里趾高气昂惯了,在商王面前虽有收敛,但仍露出一股子傲慢之气。
“微臣愿将家底悉数拿出,可得四万石,献予大王。”姬杜说道。
最后,就剩下姒垣了。
未等得商王看向他,姒垣便站起来说道:“大王,请容臣一奏。”
商王点点头示意他讲。
“大王,适才听得诸位氏子出粮资助,臣粗略地算了下,不过是十五六万石,所撑大军不过十日而已。”
“大王适才说了,今日是家事,言对言错,具无责罚。大王,臣认为,这仗打不得。”
他这一句话,引得众人纷纷唏嘘,相互交谈起来。
商王不言,看着姒垣。
“那林国,不过是东方一蕞尔小国,大商初立中国时,此国并未称臣纳贡,随着大商数百年来不断四处征伐,剿灭那些威胁大商社稷的方国部落,实力愈加壮大,这林国方才朝拜纳贡。”
“像这样的方国,可以说是比比皆是,他们对我们的态度,取决于我们自身的实力。一旦大商实力削弱,这等方国便瞬间倒戈自立,岂会记得当年的恩情?”
“今日此方国有难,大王出兵,明日彼方国有难,大王又出兵,臣敢问,我大商是什么?王师是保护他们的王师吗?”
“当下众方国各怀鬼胎,大王但凡出兵,终究是会损毁我们自己的实力,为了救一个林国,损了大商实力,岂不是给了其它方国以趁虚而入的机会?”
“如若不出兵,无非仅是那林国灭国,而大商实力仍在,威慑仍在。诸侯国虽或有微词,但谅他们不敢反叛大商,只能慢慢接受现实。”
“臣肺腑之言,望大王三思啊。”
姒垣说完后,姬杜紧接着便站了起来。
“姒大夫所言极是,大王练就四师精兵,已然消耗了不少财力,王师,职责乃是拱卫王畿,又不是保卫他林国,大王,此次出师规模空前之大,勿擅动啊。”
妫昭站起来:“臣附议。”
姞庚:“臣附议。”
终葵献缓慢起身:“臣……附议。”
商王仍旧不言语,眯眼望着远方。
良久,子干站了起来。
“王兄,臣弟有话想问问姒大夫及诸位大夫。”
商王将目光转向子干。
子干转身对着姒垣:“姒大夫,今年您收了多少石粮食?”
“四万余石。”
子干冷笑了一下:“哼哼,四万,好,就说这四万石粮食,臣就不问姒大夫愿意贡多少了,就算悉数贡出,也不过一两日的军费。”
“………”
“可是诸位大夫可知道,为什么我们要出兵救助林国,又为什么要彻底击垮东夷?”
“仅仅是帮助林国?笑话,这几年依附我大商的方国之间,欲相互伐杀的难道还少么?
“对待此类事件,大商何曾出过兵,不过是大王的一道王令,各方国便立即偃旗息鼓。”
“这是为什么?正是由于大商立于中国,乃群国之首,威望、实力都是最强的。”
“对呀,为了保存实力,所以才不要出兵啊。”姒垣说道。
“东夷是什么?是位于我们东方的,不服大商统制的方国群,他们都以徐、薛二国为群首,与我大商为敌。”子干不理他,继续自顾自地侃侃道来。
“而与他们相邻的,奉我们为宗主、服从我们、为我们朝贡的方国,也是不少,早上来的那三位,不过是我大商东方诸国中的三个。“
“他们为什么不奉徐、薛为宗主?却向我们朝拜?那林伯都被消耗得十有四五,却还是不向东夷低头,千里之外找我们求救?“
“不正是由于大商的威望么?他们知道,找我们,我们必会出手相救。“
“可是一旦我们放手不管,不出半年,林国则会人丁俱散,林国的土地也会成为东夷领土。“
“东方诸国便会对我们失去信心,然而这也仅个开始,林国若破,下一个便是危国、攸国等,东夷会步步蚕食,大商的东方诸国如果抵抗,则下场会和林国一样,如不抵抗,便会同化为东夷列国。“
“然而徐、薛等国绝不会甘居东部的,他们会继而蚕食中原列国,最终,会与我大商决战中国。”
“姒大夫、姞大夫,还有诸位大夫,臣位居太师之位多年,见过无数利益纠纷,深知人性的欲望与贪婪。臣也有能力也看得出,如今种下的因,日后会产出何样的果,臣断言,如果今日不救林国,数年之后,我们连睡觉怕是都不会安稳了。“
“到那个时候,诸位大夫,怕是也无暇想着年有所收、兼并土地、莺歌燕舞的生活了吧?姒大夫,你那四万石的收入,怕是连个零头也得不到了。请问诸位大夫,这是你们想看到的吗?”
子干一席话,说得五大族长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子胥余站起来,他笑眯的脸上露出正色之态,说道:“王兄所言极是,臣弟也有话想说,也不怕落个妄评先祖之罪。”
商王点点头。
“大商的发源,还有我们大商的创建者汤祖,在攻杀夏桀之前,正是在这东夷的地方上立足。夏桀失德,朝臣昏庸奸佞者居多,四方方国部落纷纷离心离德,东方众部落转投汤祖,汤祖一面接纳东方诸国,一面虚心纳贤,招募有识之士。最终号召天下部落西进,攻灭夏桀,位居中国。历史不可不鉴,虽然此话有违祖宗之德,但东夷效仿汤祖之法,不得不防啊。”
子胥余说完,便坐在一旁。众人纷纷低下头,若有所思,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高阳古起身说道:“启奏大王、太师,此次行军,乃是老臣平生最大规模的一次,依老臣之见,如此大举用兵,切不可草率谋划。”
“高阳亚服也不赞成用兵吗?”商王问道。
“哦,不不,老臣只知兵事,不懂布局,老臣只是将平生积累的经验献予大王。只要大王一声令下,老臣便立即带领王师,披挂出战。”
商王一声不吭,他快速地扫视了一番其它人。其它人仍是低头不语,很明显,对于伐夷一事,他们并不支持。
“今儿先到这吧,诸位也累了,早回吧。”商王说道。
众人抬起头,脸上均显出诧异之色,便立即纷纷起身,恭请退去了。
“王兄。”子干说。
“一说起出钱,都变着法地阻挠,唉。”商王说。
“王兄莫急,他们是想法一时转不过来,等过些日子,再做理会。”
“先把面上的事情做足了,林胥今日之态,不出数日便可传遍各国,无论出战与否,我们必须表示出帮助之意,放出风声去,我们欲兴兵伐夷,咱们先摸摸各国的态度。”
“臣弟明白。”子干说完,便也退了出去。
王宫口,姬杜和妫昭并肩行走,步履缓慢,边走边聊。
“妫大夫方才没有表态,是赞成出征的吗?”姬杜说道。
“大王今晚才说,臣还没有想好,还是看大王最终的意思。”
“依老臣看,此战还是不打为好,太师所言虽有道理,但毕竟,还不到大动干戈的份上。”
“……”
“对了妫大夫,您身为王城第一大家族,可是要站在咱们氏族的角度考虑问题哦,您家大业大,臣就跟着您的意思走了。”
“姬大夫哪里话,您若是有想法,大可提出来,何必跟着臣走呢。何况,王后又是您的亲妹子,大王岂能听不进劝谏。”
“哈哈哈,不可比不可比,嫁出去的妹子就是王族的人了,想的事情都是王族的事情,娘家的事情,呵呵呵,想不着了。”
妫昭站住脚,看着姬杜满脸洋溢着喜悦之色,又琢磨了几下他刚说的话,觉得有些什么,但又没什么。他看着姬杜自己继续向前走着,也跟了上去。
姬杜回到自己的府邸后,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急切地把儿子姬康叫了出来。
“你可确定了?扉廉就是子启派的?”姬杜问道。
“孩儿确定。”姬康又将前夜之事陈述了一遍。
姬杜捋着羊胡子,说道:“虽如此,可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虚虚实实,孩儿认为,此事做得毫无纰漏是绝无可能,必是子启。”
“如此,子启休矣。”
“正是,父,我们还是改变以往谁都不沾的方略,向受王子靠拢吧。”
“此事啊…还急不得,看看再说。”
“遵命。”
“对了,任大夫还在么?”
“在,孩儿好吃好喝供着呢。
“快,请出来。”
“遵命。”
不一会,一个男子踱步而来,此人瘦高,皮肤黝黑,身着鹿皮裙,脸盘消瘦,胡子稀少,双目距短,鼻梁塌陷,嘴巴合不拢,一对像兔子似的龅牙,呲了出来。
此人走到姬杜面前,深深地做了一揖,拜道:“臣拜见少师。”
“哎哟,任大夫啊,可莫要乱说,呵呵呵,来,大夫请坐。”姬杜笑眯眯地说。
那人坐定后,转目看到姬杜:“姬公子不愧是少师之子,当晚便将商王子找着了,真乃人中豪杰。”
姬康被他一说,笑着,羞涩地低下头。
姬杜笑呵呵地说道:“任大夫莫要夸了,呵呵呵,咱们还是说正事吧。”
那人微笑地说道:“一切都尽在掌控之中,但不知今晚是何情形?”
姬杜敛起笑容,叹了口气:“唉,不妙啊,大王想征伐东夷”
“哦?”
“是啊,咱们王城的几大氏族都不甚赞成,但大王的态度仿佛比较坚决,唉,事情不顺利啊。”
“那,少师您的意思是?”
姬杜脸上又泛出了笑容:“臣的意思嘛,还是尽量劝谏大王,莫要动刀兵,和和气气的,不比什么都好。”
“少师所言极是,像我等小氏族,在朝政之上,哪有半点话语权,全赖少师提携照顾,我任氏小族方能脱于平民,不光是我,其余的小氏族均是唯少师以马首是瞻。”那人站起来,抱拳作揖说道。
“哈哈哈,任大夫言重了,臣不过是秉公办事,我们大家相互帮助,相互进步,岂不是好?”
“多谢少师。”
“不过呢,任大夫找我到底所谓何事,老臣还是不知,任大夫,你我之间何须遮掩,给臣交个底吧!”
“遵命,少师,是这样,前几日,有个东夷徐国大夫,到了臣的府上。”
“啊?东夷?”
“正是。”
姬杜立即从座上坐起,脸色骤变,盯着任大夫说:“任大夫,你……你这可是通敌之罪,要是让大王知道了,你……你全族不保啊。不行,臣不能再听了,任大夫请回吧。”
任大夫呵呵笑了几声,说道:“少师莫动怒,容臣将话说完,少师再行责备。”
“不可,商与东夷,犹如水火,任大夫既为大商氏族,岂能与东夷贼人互通,不行,臣明日必上奏大王。”
任大夫听得此话,并无半点惊讶,脸上依旧带着微笑,他朝着姬康看去。
姬康说道:“父,任大夫在家中已等候多时,就暂且听任大夫一言,若任大夫有所图谋,孩儿亲手将其拿下,并抓了那东夷贼人,一并交予大王。”
姬杜想了片刻,重新坐回太师椅上,眯着眼盯着任大夫。
任大夫做了一揖,说道:“多谢少师容禀。前几日,那徐国大夫到了臣的家中,向臣乞求,要让臣代向大王求情,不要对其用兵。”
“……”
“臣当时想,这是件好事,东夷既知大商威力,便是不敢应战,臣便说,你们徐王可直接修求和书,派使臣正式求加我大王,何必找我代为转话?
“......”
“结果那使臣说,此次他们将林国折腾得过头了,林国必向大王哭诉,大王是何等王者风范,也必会应了林国,出征讨伐他们,他们若直接派使臣,恐被大王拒杀,因此,找得王城中的氏族给大王带话,希望能够媾和。”
“……”
“这不是,这徐国大夫来了王城,无识无熟,求门无路,误打误撞便撞到臣的家里了。臣当时想,何不向大王禀报此事,一来能够化解危机,二来这是臣捡的便宜,臣必会得到封赏。”
“……”
“但臣又转念一想,此事乃是大商与东夷诸国布局博弈之事,事关重大,臣氏族弱小,上下不过百余人,王城之中,若无少师照顾,岂能有容身之地?这等大事,非臣这种小族大夫所能谈禀的,臣便求见少师,请少师拿定个主意。”
“……”
“臣发誓,臣听那东夷大夫说完,便立即赶到贵府了,并未与其他人说,那东夷大夫本人,现在被臣控制着,姬大夫若想将其枭首正法,臣这边将其带来。”
任大夫说完,便又做一揖,并保持这个动作,低头弯腰,并不起身。
不一会,姬杜缓缓说道:“适才错怪任大夫的美意了,大夫莫怪,任大夫,请坐。”
“多谢少师。”
“此事……是个好事,容老臣再想想。”
“少师,我将那人送到贵府如何?”
“这……怕是不方便。”
“哦,明白了,那就先在臣那暂管,少师若有问话驱使,臣代为传话。”
姬杜捋着羊胡子,一边点头一边思忖着。
翌日,子受昏昏沉沉地醒了,有贞人传报。
显然是商王派来的,子受立即穿衣束发,带着妻儿迎接贞人。
贞人说道:“传大王令,命子受立即动身前往高阳古军营,从一般士兵做起,非王命不得回宫,不得提职。”
子受无奈地答应着,他瞥了一眼姜娥,只见姜娥捂着嘴偷笑着,双眼微眯,着实勾人心弦。
子受笑了笑,回屋收拾了几下,带上姜娥制的袍子,嘱咐了姜娥及儿女几句,便出门了。
此时,葴未抱着双臂,怯怯懦懦地从下人房中走出,子受看了看他,便说:“走吧,跟我一同到军营里去。”
葴未望着姜娥,姜娥对他点点头,葴未满脸通红,低着头,跟在了子受后面。
约么百余步后,见一卫兵跪在路中,子受走过去,正对着那卫兵,低下头看去。
“小人费仲,拜见受王子。”
“费仲啊,你忠心耿耿,救了我的命,我不会忘记的。我暂时给不了你什么,连我自己,都去当一名普通的士兵。”
“小人不要王子赏赐,小人只想做王子的鹰犬,侍立左右,为王子驱使。”
“军营你愿意去么?”
“愿意。”
子受蹲下,说道:“此去军营,并非是假把式,战事或是在即,军士喋血沙场,你家里为了你,变卖了全部家当,对你期望如此之大,你还是不要去了。”
“战若胜,小人愿为主夺功,战若败,小人愿为主挡剑,此生小人愿生死相随。”
子受看着他,不再言语,慢慢起身。
突然一脚踹到费仲脸上,骂道:“王师不会败,你也不是真心的,给我滚。”
费仲被踹得鼻子流血,他倒在地上,双手捂着鼻子,看向远去的王子受。
王宫大殿内,商王赫然坐立殿上,众朝臣、诸侯云集殿内,殿下又多了六个人,静候商王旨意。
商王向贞人示意,贞人迈向前一步,大声宣道:“大王有旨,宣西周伯姬昌及族人上殿。”
不多时,一位年龄约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小心地迈着方步,一步一步地走上殿。众人望去,此人国字脸,浓眉小眼,颧骨突出,满脸的络腮胡下,藏着一只厚嘴唇。他挺胸昂头,手中抱着一个片兽骨,身后跟着姬考、姬发、姬鲜、姬琴和姬旦五子女。
走到殿中,中年人双腿跪地,头极力往下压,双头高举兽骨,五子女在后也悉数下跪,脑门贴地。一切落定后,中年人大喊道:“臣,西周伯姬昌,携四子一女,拜见大王,大王英明,大王安康。”
商王呵呵笑着,说道:“西伯昌请起。”
贞人走到殿下,接过西伯昌的兽骨,转身呈到商王手中。
商王并不看兽骨,将它放在一边,说道:“爱卿的贡品,每年都是最丰厚的,今晚,寡人和爱卿共酌。”
姬昌再次叩首谢恩。
子干等人在一旁侧立,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商王又示意贞人,贞人宣道:“大王有旨,姬昌久戍西岐,功高劳苦,姬昌子女,聪慧英勇,护主有功,王甚爱之,封长子姬考为大商伯邑邑主,拱卫伯邑,次子姬发为大商千夫长,戍卫西岐,三子姬鲜为王子护卫,保卫王子,四子姬旦聪慧过人,尚年幼,待成礼后再行封赏。”
贞人话音落后,姬昌等人怔在那里,又立即下跪谢恩。
诸侯纷纷向姬昌等称贺道喜。
正在众人都沉浸在喜悦的交谈庆贺之中,一位站在靠前位置的诸侯站了出来,商王敏锐,顿时注意到他,只见此人同样是四十余岁,身体人高马大,非常健壮,身着狼皮袄、貂皮裙,蓬着一头长发,一副长脸,消瘦但不失白净,双目尖小似狼,瞳孔深邃,嘴唇干涩,并无胡须,显然是游牧过活之人。此人乃是北方最强大的方国——鬼国君主,鬼侯章。
鬼章迈出人群,作揖大声说道:“启奏大王,臣有事要奏。”
商王看着他,顿时感到有事不妙,便皱着眉头,并不做声。
在商朝建立初期,鬼方是商朝最大的外患,前几代商王一边不断与其作战,互有胜负,一边韬光养晦积攒实力。到了商王武丁继位后,经过前几代商王的励精图治,商军一举击溃鬼方,从此鬼方元气大伤,再也无力与商朝对抗,便成为大商方国之一,与商再无战事。虽然如此,鬼国的实力仍然不容小觑,依旧是北方最强大的方国。
鬼侯见商王并未回应,便也顾不及礼数,直接讲到:“臣告姬昌肆意征伐之罪。”
鬼侯话音刚落,熙熙攘攘的交谈声顿时停止了,大殿陷入沉寂,朝臣、诸侯纷纷看向鬼侯,现出惊愕之色。
子干站出来,说道:“鬼侯何出此言?”
鬼章说道:“这事情,天下皆知。”他转头对着姬昌,怒道:“西伯昌,为什么今日密须国的君侯没有来?”
密须国是商代西部方国,距离周国极近,密须侯与大商来往较为密切,深得商王信任。
“哼,不敢说了吧。”
姬考见状,上前迈了一步,对着鬼侯做了一揖,正要说话,被姬昌拦住了。
“鬼侯所言非虚,想必诸位也都知道,我西周正和密须有战事。”姬昌极其稳重地说道。
众人随即又陷入议论之中,由刚才的恭贺之态转变为唏嘘和诧异。
子干望了望商王,见商王也在看着他,便转过头问姬昌:“姬伯,此事并非子干今日方闻之,此战究竟为何?”
姬昌对着子干深作一揖:“谢太师容禀,我姬氏从不无故征伐,敢问在座的诸侯,如果诸位的属地周围,存在着严重的威胁,请问诸位有何作态?”
诸侯纷纷沉默,无人出声。
“姬伯的意思是,密须国威胁到了西岐?”子干问道。
“正是,数月前,密须国、崇国二位君侯,一同向臣西岐北部的共国、阮国发起进攻,共、阮二国向臣求救,当时事态紧急,如果禀告大王再行出兵的话,共阮二国早已国破君亡,故而臣先行出兵,一路增援共阮,一路直取密须国。”
“经过数日的厮杀,出征的崇国军队悉数被臣剿灭,密须国军队退回密须国,臣便将增援之兵添到密须国,将其围住,密须侯并不应战,月余间相持不下。”
诸侯皆不言语,都将目光射到姬昌身上。姬昌一边昂头挺胸,一边讲述着经过,语气甚是笃定,这是一场不容置疑的保卫战。
“请大王明察。”姬昌说完,抱拳作揖。
“那么姬伯,是志在将密须、崇二国攻下了?”鬼侯说道。
“崇国军队已灭,密须国主力尚存,必须令其付出代价。”
“此二国乃是大商诸侯列国,且与我鬼国交好,你若拿下二国,北可延伸至我鬼国,东可直通王畿,姬伯,你想要干什么?”
“玄鸟可鉴,臣只想保我西岐无患,别无他心。”
“哼,此二国乃我鬼国南部屏障,屏障欲破,鬼章绝不会坐视不理。”
姬昌自然也知道鬼国的实力,虽然西周经过数十年的积累发展,已经成为西部最强方国,但现在若与鬼国开战,西岐并无必胜把握。
更令姬昌吃惊的是,他素知鬼国为游牧之国,国民崇尚力量搏斗,文明礼仪与其他方国相比则略差一些,但鬼侯好歹是一国君主,没想到性格也是如此耿直暴烈,即便姬昌有超乎寻常人的定力,但在鬼侯满腔怒火的质问下,竟一时语塞,无法争辩。
姬昌脸上无任何表情,扭过头也看向鬼侯,四目对视,犹如两团熊熊燃烧的烈火,使得周围看着的众人也捏了一把汗。
“你们吵什么!”
姬、鬼二人的僵持被商王一声怒斥打断,二人纷纷向商王弯腰作揖。
“同是大商列侯,本应相互扶持,可你们个个却为了私利,自相互攻伐,你们眼里可有大商?心里可有我这个大王?”商王话音如雷,怒斥道。
姬、鬼二人见商王动怒,便立即跪下。
朝臣和诸侯也纷纷下跪。
良久,商王怒消,平和地说道:“这几国征伐之事,寡人也早有耳闻,姬昌出于调停目的,可以理解,鬼章虽言重,但亦不失其理,共、阮、崇、密须四国均为大商诸侯国,凡是有争端,大可向寡人奏陈,何必轻动刀兵?姬昌,共、阮二国既已解围,崇国军队也已全灭,密须之围,也应该就此罢休了吧。”商王缓慢地说着,字字铿锵有力,决定不容置疑,在场的人内心无不叹服,商王不愧为众君之君。
姬昌伏地道:“臣遵命,臣立即下令,令围攻军队撤回西岐。”
商王继续说道:“令共、阮、崇、密须四国不得再启战事,各国疆域还和以前一样,四国国君两个月内到王城,寡人亲自调停和解。”
众人山呼:“大王英明。”
商王笑着说道:“姬、鬼二侯,你们二位一个是西方最大,一个是北方最大,可莫要像小儿一样争吵啊。”
二人努着笑脸,相互看了看,拱手示意。
“哈哈哈,好了好了,今日暂且到此,明日再聚。”
贞人随即宣道:“大王有旨,散朝。”
众人山呼大王后退去,商王让贞人传姬昌、子干到小殿相会。
话说子受带着葴未到了高阳古的王师大营门口,子受并不进军门,背着手,似是等待有人迎接。葴未不敢多言,便跟在子受身后站定。
军门卫士并不识得子受,瞧着这二人古怪,其中一个便问道:“尔等意欲何为?”
子受不正视卫士,更不答理他。
军士们面面相觑,皆仔细观察子受。子受气宇轩昂,衣冠锦华,众军士顿感眼前这人来头不小,一个军士便飞快往营地里跑去。
不一会,数个人从军营里走出,为首的便是亚服高阳古。
众军士见到最高长官,纷纷下跪俯首,不敢正视高阳古。
高阳古走到子受面前,快速地抱拳示意了一下,便说道:“大人里面请。”
“高阳古如何称呼我为大人?”子受思忖着,便不多言,顺着高阳古手势步入营内。
子受一边走着,一边观察军营,营内尽是粗布搭起的帐篷,有大有小,大的可容二三十人,小的可容十余人,各帐篷内的军士气质全然不似王宫卫士一样趾高气扬,而是个个消瘦,动作利落,表情竞相严肃、凶恶,但看到高阳古走近,便纷纷出帐,凶恶之态变为恐惧,下跪俯首。
子受不禁有些心虚,走路的双腿有些发软。他暗自告诉自己是大商嫡王子,强撑着僵硬地往前走。在穿过了无数个帐篷后,一个大帐篷赫然立在眼前,子受晓得,这想必是高阳古的营帐了。
高阳古面无表情,对着子受摆出请的手势,子受快速地走进了大帐篷。
帐篷内坐着妫丙、姞归等二十余人,他们看到高阳古,纷纷站起俯首。
高阳古进帐后说道:“全部退下,二位亚服留步。”
众人纷纷快速退出帐内。
葴未不知所措,便也跟着退了出来。
霎时间,帐中仅剩子受、高阳古、妫丙、姞归四人。
子受浑身紧张,身上虚汗直冒,他强撑镇定,直立站在帐内。
高阳古带着妫丙、姞归二人,对着子受跪下:“臣等拜见受王子。”
子受悄悄吁了一口气,闭眼定了一会后,说道:“各位亚服请起。”
高阳古起身说道:“大王严令,令臣等不得在营中透漏王子身份,要臣以一般军士对待王子,请王子莫怪。”
子受抱拳说道:“不敢,谨遵王命。”
“目前王师正在小规模征召,以补素日里训练伤病军士之缺,犬、狼二师,王子想去哪个?”
“有劳亚服,据晚辈所知,王师四师中以貔、豹二师最为利练,晚辈想去此二师。”
“想必王子有所耳闻,此二师老臣只招平民。”
“晚辈知道,只是晚辈既已来了王师,便欲不辜负父王的期待,决心勤加锻炼,便恳请亚服应允。”
“入犬、狼二师,并不与王子意愿相冲突,王子尽可安心锻炼。”
“……想不到亚服果然铁面无私,连我这个王子的恳请也不买账。”
“大王既然授权臣执掌王师,便也给了臣行事权,在这军营中,莫说是王子,就是大王亲自来,也休要坏了臣的规矩,请王子不要挑战臣。”
子受听得此话,顿时怒上眉梢。
高阳古并不所动,更加威严地对着子受。
子受眨了眨眼,看向别处。
“狼师中多为王族子弟,王子若去,不免被人认出,请王子到犬师报道吧。”
子受黑着脸,并不吱声。
“请王子到了犬师后,严格遵守军营规矩,若触犯军令,轻则按一般军士处罚,重则由臣将王子交付大王。”
子受长这么大,除了商王,哪里有人敢这么对他说话,他猛然将头转向高阳古,说道:“高阳古,你别欺人太甚。”
高阳古威严地说道:“还有,从现在起,你既是一般军士,就不得直呼我的名字,叫我高阳亚服。”
子受气得大口呼气,扭头便欲出帐,被门口两位军士拦住。
子受回头冲着高阳古怒道:“你要干什么?”
“既然已将你分到犬师,便速去归营。”高阳古说道,他走到帐门口,大喊道:“来人,带他到犬师,将其随从带出军营。”
子受猛然想起葴未的暗器,便缓和情绪说道:“亚服息怒,晚辈有个提议,晚辈带来了制作暗器的高手,请亚服……”
“出去。”高阳古斩钉截铁地说,背过身去。
“你……”子受大怒。
高阳古帐内进来两个军士,一边一个,将子受搀出帐篷。
出了帐篷,看见一个军士正在拽着葴未的胳膊,欲将他往外拉。
“王……主人,示范的事……”葴未喊道。
“示范个屁,你回去吧。”子受怒道,随即被那两个军士搀走了。
葴未一脸茫然,被军士拽走了。
不一会,子受被带到另外一个大帐篷,这个帐篷虽不及高阳古的大,但也比其它的大出不少。
走入帐内,只见帐内中央坐立一位戎装将军,眼睛直勾勾盯着子受。子受环视两边,尽坐着数排戎装将领,他们面无表情,齐刷刷地盯着子受。
子受从小到大,周围的人无不对其礼遇有加,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他很不舒服,他感到受辱,他想发作,但又不知怒从何来,无从作起。
搀他的军士说道:“中央坐着的乃是犬师师长,少服虞戊。两旁是犬师各位旅长、千夫长等。”
军士对着虞戊拜道:“小人奉高阳亚服之命,带一军士入犬师,请虞少服接纳。”
虞戊点了点头,说道:“有劳二位了。”
二位军士随即退出,就留子受一人站在帐下。
虞戊缓慢地说道:“来者姓甚名谁,是何背景?”
子受低头思忖了一会,看到了一块石头,便说道:“我叫子石,王族本家,家道中落,故来当兵。”
虞戊斜着眼说道:“与当今大王出了几服?是何辈分”
这是在询问与商王的亲疏关系,虽说是王族,亲疏不同,关照不同。
子受不谙此道,便随口说出:“七服,当今大王乃我叔辈。”
这就是说,从商王子羡开始,往上数第七辈,从“子石”开始,往上数第八辈,是一个人。
子受这么一说,亲疏关系立马可见,虞戊冷笑了一声:“在我军中,四服以内的一抓一大把,出了五服都不敢自称王族,你这样的,与庶民何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