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医者怎不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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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宁推开门的时候,迎面而来的就是一盆冷水,散发着脏污的臭味。

    “哟,王妃终于舍得回来啦?可叫老奴好等啊!”

    没理会老妇人,辛宁伸手抚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用泛白的袖子擦了擦脸,她的动作轻缓自如,像是早就做了千百遍似的。

    “小安病了,我给他抓药去了,故而耽误了一些时间。”

    刚想越过那妇人往屋里走,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看来王妃这些日子过得闲了,都有功夫给奴才抓药了!”

    辛宁轻轻皱了皱眉头,对于奴才二字甚是反感。

    “我过得闲不闲,王爷该最是清楚……嗯……”话尚未说完,头发却突然被一只大手狠狠揪住,男人的声音极冷,比这冬天的寒风还略冷一些,“本王自是清楚,自你嫁入王府以来,你的一举一动本王都清楚,所以……”男人忽而压低了声音,“你最好给本王老实点,做好王妃的本分,不然,休怪本王翻脸无情!”

    “妾身......谨记。”

    韩晋墨深深的看着她,她的眼睛清澈透明,平静无波,面上的表情更是没有变过,除了刚开始听到他声音时皱了一次眉头之外。

    刚想开口便听到老奴的通报,“王爷,祁染公子来了。”

    听到这个名字,辛宁心口骤然一紧,原本平静的心海猛然间波涛汹涌起来,她强忍住心中的悸动,顺着那方向望过去,果然见着一抹红色的身影,那么那么的熟悉。

    她看着看着,突然笑出声来,“韩晋墨,你不觉得掉价么?”

    任由你的王妃为奴为婢,你不觉得掉价吗?

    韩晋墨一愣,见她脸上笑容欢脱,手上一用力,伴随着一声痛苦的闷哼,一戳头发便被硬生生扯了下来。

    她依旧是笑着,被迫仰着头,他看见她头上鲜血淋漓,她却不看他。

    她笑得真欢啊,嘴角还带着嘲讽,像个突然有了靠山的孩子一样,连声音连语气都那么底气十足。

    “贱人,真脏,连头发都脏!”

    “脏吗?那王爷快去洗手吧。”

    说完,张扬离去,只有她自己知道,差一点,她就要落荒而逃。

    她一直往远处走,爬上王府的高楼,藏身在角落里面,一眼望过去,满眼满心都是那抹红色。整个天地晃然失色,只剩他了,她的整颗心都装不下其它了。

    她的嘴角缓缓扯出一抹笑,倏尔不知想到了什么,她整个人猛然往角落里卷缩而去,恍若被抽干了力气一般,止不住的颤抖。

    她想,这个冬天真冷啊,比以往都要冷,那寒风,刮得她脸火辣辣的疼,疼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辛宁是被满床的蛇吓晕的。

    在梦里,那道红色的身影在眼前晃来晃去,像一道明媚的阳光,她刚想伸手抓住,却被一盆冷水浇醒。

    迷糊中一道身影居高临下,“小贱人,还不起来干活去!现在都知道睡懒觉了啊!”

    大冬天的,夜里寒风大,温度极低,在这间破屋子里连个暖炉都没有,现在一盆冷水下来,绕是辛宁铁打的身体也有些受不住。

    “咳咳...咳咳...嬷嬷,能不能帮我叫一下...小安?”她是真的难受极了,一开口喉咙就火辣辣的疼。

    那嬷嬷一听,以为她是要装病偷懒,顿时手中鞭子一扬,啪啪啪的几下就朝辛宁身上甩过去,一边恶狠狠地道:“好啊小贱蹄子现在都学会命令我了是吧?不过是一个小贱丫头真当自己是王妃了?赶紧给我起来干活去,要死不活的给谁看呢?晦气!”

    “还有,那狗奴才你也不用找了,今早上就被王爷杖毙了!什么德行,竟然敢谋害表小姐!我呸!”

    辛宁只感觉整颗脑袋都嗡嗡嗡的快要炸开一样,只是虽然意识模糊,她仍旧听清楚了那句“小安被王爷杖毙了!”

    她几乎是拼尽了全力睁大眼睛,“你说什么?嬷嬷你说什么?小安怎么了?你说小安怎么了?”

    “哼,你对那奴才倒是关心,不过,依我看,有这个功夫还是好好关心关心自己吧!给你半柱香的时间把自己收拾干净,省得外人说咱王府虐待你!”

    “小安在哪里?小安在哪里?嬷嬷求求你告诉我小安在哪儿?啊?他在哪儿?”

    辛宁很累,很痛,很冷。

    她挣扎着,从冰凉的地上一直爬到嬷嬷身旁,匍匐在她的脚下,像一只狗,像一个乞丐,紧紧拽着她的裙摆,问她,小安在哪里。

    嬷嬷纵是心肠恶毒,见她这副模样倒也狠不下心为难她,“王府的规矩你还不清楚么?那奴才啊,午时之前必要丢入乱葬岗,至于现在,可能是在表小姐院子里呢,奉劝你一句,在我们王府,你谁都惹不起!”

    辛宁一路爬到表小姐院子里的时候,便看到那所谓的世家小姐坐在石桌旁,一脸娇俏,跟身旁的男子说着话。

    而就在她面前不远处,几个清一色仆装的男子,轮流挥鞭抽打着地上的人――或者说是尸体。

    他们竟然在鞭尸!

    打死了小安他们还不满意,他们还要在他死后狠狠地侮辱他!

    辛宁只感觉浑身血液都冻住了,紧接着滔天的怒火自胸腔升起。

    她不知怎么的就有了力气,窜到那两人身前,卯足了劲往那女子脸上扇过去!一下还不够!她要将她的脸打烂!她几乎是发了疯拼了命的往她脸上打,抓她的头发,只是不多时便被一股外力狠狠甩在了地上。

    “你发什么疯!”娇俏的女子憋了半天只憋出来这么一句话。倒是热得身旁的男子脸色阴沉。

    “疼么?”

    疼啊!怎么不疼!

    她整个人都疼极了!疼到心脏都差点停止了跳动,疼到,想要去死。

    辛宁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呼着气,那冰凉冰凉的空气进入肺里,带起一阵火辣辣的疼。

    “住手!都给我住手!”她对着空气一阵歇斯底里,她声音嘶哑,所有人都知道,她嗓子废了。

    只是,只有她知道,痛,很痛。

    没有了鞭打的声音,耳边清净了。

    她又喘着气,一刻也不敢放松,爬向那具尸体。

    韩晋墨望着她,眼神冰凉,看着她鲜血淋漓,满身污垢的狼狈模样。

    看着她明明冷得浑身颤抖浑身僵硬却依旧倔强地往前爬的模样。

    她不看他一眼。

    在她眼里,他甚至连一具尸体都不如。

    他突然想叫人把她拉开,把那尸体抬走,眼不见为净。可是他嘴唇动了动,却见到她小心翼翼地抱着那尸体,突然间咧开了唇。

    然后,他听到她说,“小安,我来接你回家了。”

    “小安,姐姐来接你回家了。”

    韩晋墨突然感觉有什么不对劲,他朝那女子望过去,只见她脸上一片安宁。

    “小安,姐姐保护你,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韩晋墨浑身一僵,他从来不知,那个唤作小安的人,竟是她弟弟。

    他想到儿时那个女孩总在他耳旁喋喋不休。

    【我的父亲是个大英雄,可是娘亲不让我跟爹姓,她让我姓辛,给我取名辛宁,我还有个弟弟,可是我从来没见过他,娘亲说,想要安宁地活着是一件特别辛苦的事情,可是我才不信呢......】

    他突然间恐慌起来。

    她现在,该相信了吧?

    安宁地活着,真的是一件特别辛苦的事。

    辛宁抱着小安的尸体,血液交融,从太阳初升到华灯初上。

    “你自为医者,怎的不懂自医?”

    耳边,恍然响起一道温润的声音。

    辛宁痴痴抬头,扯出一抹笑,待看到那人的模样后,眼泪却一个劲涌了出来。自娘亲死后,她嫁入王府以来,受尽欺辱,她都不曾掉过一滴眼泪。

    就是被鞭打她也只是紧紧咬着牙,就是看到小安的尸体,她也没哭过。

    可是,看到他,突然间所有的委屈就像是找到了突破口,一股脑爆发出来。

    她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几乎快要死去。

    口齿不清之间,她说,“我纵然可医天下,可是,独你,可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