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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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梅的情绪有些激动,景凤栖并未打断她,待她稍稍平静了些,方开口问道:“他们是谁?”
倪梅抬眼望向他,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景凤栖皱着眉,还欲再问,对方却抢先开了口:“前几日也下了一场雷雨,雷电比昨日更甚……”
那日的雷雨特别大,比今年的任何一场雨都要大,雷电密集得几乎毫无间歇,她没来由地感到心神不宁。
兄长自从被招了长工后,便再未相见,两年内,若非有人定期送些银钱上门,说是兄长托人送达,她都要怀疑对方是否早已遭了不测。
是夜的雨水嗒嗒打在房顶的声音扰得人心神不宁,耳边惊雷轰鸣个不停,她整夜都睡得不甚踏实,夜里做了好些梦,还梦到了兄长。
梦中她站在一片荒地上,周围雾气蒙蒙,耳边风声呼啸凄厉,然而她的身体却全然感觉不到有一丝风动。
这诡异的感觉让她手脚发凉,她攥紧胸前的衣襟紧张地四处张望,除了浓郁得令人窒息的白雾,便再无其他。
忽然,眼前的浓雾渐渐稀薄,前方竟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个人影,隐在白色的雾气中,看不真切。
她迟疑了一会儿,定定心思,悄悄走过去,定睛一看,心中又惊又喜,那是兄长的背影,倪梅一眼便认出来了。
看到久违的兄长,她激动地跑过去,可是无论如何,她都无法靠近对方,无论她前进多少步,眼前都是久久不散的白雾,兄长永远与她保持着同样的距离。
她不住地唤着“兄长”,可是对方不为所动,只是依旧背对着自己静静地站着,像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偶一般,仿佛听不到任何声音。
她发足狂奔,却仿佛只是在原地踏步,无论她跑得多么卖力,都触不到兄长的一片衣角。
四周的迷雾复又浓郁起来,她眼睁睁地看着浓雾一点点地将兄长隐没,好似一头深渊巨兽,将对方一口吞入。
她慌乱地拼命呼喊,对方却依旧无动于衷,就这样呆立着默默地被白雾吞没。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景象骤然消失,她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仍是自家破旧的小茅屋。
窗外的雨声小了,雷电却依旧不消停。她被梦境吓得全身汗透了,夏日的雨夜湿热,衣服紧贴在皮肤上的黏腻感觉让她十分不适。
她深喘几口气缓了缓神,起身沐浴,心中的慌乱却挥之不去。
浴后,她坐在床头,握着兄长为她捏的小泥人呆坐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便有人抬着兄长的尸体……他们说兄长触怒了雷神,遭到神谴,他的身体被烧得面目全非,我……”
倪梅说着说着声音逐渐哽咽,最后竟是泣不成声。
景凤栖最是无法忍受女孩子在他面前哭泣,他心下不忍,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递了过去。
倪梅抽泣几声,接过手帕,感激地看了一眼景凤栖,擦擦眼泪,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她默默地将手帕往怀里塞,打算洗过再还给景凤栖,却看到一直沉默的齐桑伸出一只手来。
疑惑地抬头看去,却见对方冷冷地盯着自己的手,她忽然觉得这方帕子烫手无比,赶紧毕恭毕敬地将其双手奉上,生怕对方赐自己一个“对帕不敬”之罪。
景凤栖一言难尽地看着这一幕,他从前怎么没发现,这厮竟是个发酵过头的醋坛子,酸得他恨不能立马扑上去啃两口。
他告诫自己,在伤心的小姑娘面前不能太禽兽,掩嘴轻咳一声,赶紧转移话题:“你如何确定那便是你兄长?”
人都烧成了焦炭,如何能辨认身份?
倪梅闻言从怀中掏出一个泥偶,这小人与倪梅有几分相似:“这是兄长捏的,本为一对,一个是他,一个是我,临走前,他将自己的那只人偶留给我,将这只带在了身边。”
她将泥偶递过去,景凤栖并未出手接过,只是凑近仔细瞧了一眼,皱了皱眉,并未多说。
倪梅沉默片刻,便收回了手,双手紧紧握着人偶,指节攥得发白:“我不相信!兄长离家两年,方一回村,便遭雷击,未免也太巧合了。况且兄长为人老实本分,从未做过任何出格之事,何来得罪雷神一说?”
听着倪梅的话,景凤栖盯着她攥紧泥人的双手,这姑娘的恨意如此深切,却能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尽力保持冷静,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那他们为何要烧你?”兄长惨遭意外,朝夕相处的村民非但不安慰关心她,反而抓她祭天是何道理?
倪梅咬咬嘴唇,面上愤然,语气却并未有太大起伏:“因为我窥破了他们的秘密。”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掩下恨意,继续道:“今年入夏后,陆续有人被雷劈死,且死者均为壮年,乡亲们都很害怕。事情太过凑巧,村长正同村中的几位老人商量是否需要将此事报至衙门,村里却突然来了一个道士,就是那个所谓的‘大仙’。”
说到此处,倪梅眼中露出嫌恶之情,仿佛吃到了一只恶心的大虫子:“此人颠倒是非,蛊惑人心,说咱们村因得罪了雷神大人,方遭天谴。”
“为证明自己所说属实,他在村中做了一场法事,之后果然有两次雷雨天未有人遭遇不测,从此乡亲们便将他奉作神人。后来再有人出事,他便借口我们诚意不够,让我们杀猪杀羊祭天。如此,每当他做过法事,村中便能安稳几日,之后每一次出事,他都以此为由索要更多物事银财。”
倪梅恨得咬牙切齿:“哼,这短短一段时日,便几乎将乡亲们的财物搜刮干净,那些捐不起财帛的人家,便只能将自家的女儿祭出。”
“她们都被烧死了?”景凤栖忍不住问道,若果真如此,这可真是一片人间地狱了。
“没有。”倪梅此时眼中的嫌恶之情更甚:“在我之前,用于祭天的只有猪羊。那些女子被带走后便再未露面,我也是后来偷偷跟踪他们才发现,他们……”
倪梅说着气血上涌,眼中布上了明显的血丝,似恨不能将他们嗜血啖肉:“他们竟将这些女子玷污后,卖到了青楼!这帮畜生!”
她说着,实在气不过,狠狠捶着床板,目眦欲裂。
景凤栖默然,这些畜生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足以赎罪。倪梅未再出声,但接下来的故事众人已心知肚明,想来她该是在跟踪他们时被发现,便将她抓来祭天。
但是,以那帮人的禽兽做派,她被抓后只是祭天这么简单吗……
房间陷入了一片死寂,景凤栖不愿再多问,让倪梅亲口复述这些痛苦的记忆太过残忍。
扑通一声闷响打破了屋内的沉寂,景凤栖惊诧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倪梅,赶紧扶起。
倪梅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腕,不愿起身,她直直地看向景凤栖,强忍着泪水,而后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力度之大,将额头都咳出血来。
景凤栖坐直身体,睨了一眼身边的齐桑,模仿着对方的表情神态,语气冷淡地问道:“想让我们帮你报仇?”
倪梅看着景凤栖的态度,心下忐忑,摸不清对方为何突然如此态度,但她并未动摇,眼神坚定地点了点头:“凤栖妹妹,齐大哥,求你们救救我们村子,倪梅愿做牛做马报答各位的大恩大德。”
景凤栖紧蹙着眉,眉宇间表现出一丝不耐,眯眼斜睨着对方,凉凉地开口道:“让我们出手也不是不行,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倪梅微抿着唇,心中不安,她害怕对方说出自己无法实现的条件。
景凤栖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横眉道:“以后不许叫老子妹妹,叫我凤栖!”
“啊?”倪梅有些愣住了,她还以为对方会说出十分苛刻的条件,结果……
齐桑轻笑一声,心道,凤栖对这女装身份还真是耿耿于怀。
他看了一眼仍旧跪着的倪梅,示意她起身,不冷不淡地解释道:“他们本该死。”
这件事,即使倪梅不求他们,他们也不可能坐视不管。
景凤栖怕她过于沉溺与痛苦和仇恨,所以刻意装装样子吓唬吓唬她,希望对方能稍微转换一下心情。
他朝倪梅安抚地笑笑:“你放心,即使你不说,我们也不会放任这帮人渣!那个什么狗屁大仙,既然如此想飞升,老子就让他如愿以偿,早日上西天!”
几人谈话间,天已经亮了,夏日的天气真是变幻无常,昨夜雷雨交加,今日一早却已旭阳东升,霞光万里。
景凤栖又安慰了倪梅几句,便交代她好好休息,他和齐桑打算再去山坡上查探一番,昨夜闻到的焦腐味道必定不简单。
“就在这边!”“我昨天明明见到他们朝这边走了!”刚将手放在门上,还未推开,便听到远处传来人声,齐桑悄悄推开一丝门缝看去,是村中的村民,一群人手执木棍铁锹,气势汹汹朝他们走来。
齐桑瞳孔微缩,眼中寒芒乍现,冷眼盯着领头之人,好像在看一个死人。
此人一身道袍,手执长剑,在衣衫褴褛的村民中尤为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