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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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十
光在空气中的速度每秒二十九万九千七百公里。
声音传播的速度稍迟一些,每秒三百四十三点二公尺。
遍行宇宙间的漫漫声光瞬息万变,五感六觉无法细辨的微妙差异,然而此刻却能清楚计较这些不同之处。
秦晴一回神看见的光景,是他浑身沐浴着金丝,像是罩着一层温柔剔透的膜衣,不必触摸就能感受到那股暖意。
他没想过结束学校工读后,替孟熙尧交完单子的路上会遇见秦晴。
他也许很早就说出心里反覆默唸的一句话,那份意想太过强烈,就要冲破胸口,从她阒黑而毫无光彩的眸里,渐渐将他的身影倒映得愈来愈清晰,不断放大又放大了。
以为是声音的传播速度较漫长,才让两人在彼此漫长无语的对望后,才听见谢向晨终于出声。
「我载妳吧!」
那句话彷彿划破子夜星辰的一粒小小陨石,越行了几千光年,终于殒落在平静无波的湖面,从一个凹下的点外激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向湖上最远的彼岸蔓延开来。
他牵着一辆脚踏车,不是很新颖的款式,看得出来已经使用的很多年,但保养良好。
「为什幺?」秦晴蹙着眉,显然这提议比让她白搭便车还要来得困扰。
「我家比妳外婆家再远一些,我骑车载妳也只是顺路而已。」
谁都知道秦晴从大城市搬来乡下的亲戚家,却未必有人知道那是她妈妈的娘家。
「你注意我?」秦晴嗤笑,语气里有几分挑衅,像是发现了对方什幺有趣的把柄似的。
谢向晨一步一步地走近秦晴,而她此刻在心里计算着,人与人之间的跨距决定了彼此的亲疏关係,最后他停伫在间或约三米的距离,属于合宜的社交範畴内,既不显得生疏也不过于亲密。
她的冷言冷语无疑是想将对方推开得愈远愈好,使得任何心理学的分析也无法定义他们的亲疏关係。
但谢向晨不理会她不礼貌的对待,只淡淡地说,「有一次在早餐店外看到妳。」
秦晴立刻噤了声,收回脸上的笑意。
想起那天为了怕被发现还特地躲了起来,缩头缩脚的样子很是憋屈可笑,实在不够符合倨傲的她会做事情。
「妳怎幺不骑脚踏车?」谢向晨好像没注意到秦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表情,又问道。
秦晴当然知道学校附近没有公车站牌,舅舅也忙于工作也不可能每天亲自送她上下学,除了像大部分同学骑脚踏车上学外,也只能靠着两条腿慢慢地走。
「你应该问,有没有脚踏车。」
「我知道妳外婆家里有一辆,我奶奶和妳外婆有生意上的往来。」他说得笃定,她却很疑惑她到底对自己了解了多少,而自己对他几近一无所知。
秦晴倒是第一次听闻,她知道外婆经常下午会骑着家里一台较旧的淑女车,携着自己种的蔬果到附近的果菜市场寄售,可能是在那个机缘下,他们的家人互相交流几句。
「我不会骑脚踏车,也从来没骑过。」秦晴坦承,她的神色稀鬆平常,还有些理直气壮,对凡事要求甚高的她却难得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她其实想强调的是,自己是因为从来没有机会骑脚踏车才不会这项看似平常的技能。
秦晴从一出生就住在城市中的高楼大厦里,附近幢幢建筑物林立,出门都是搭公车或捷运代步,鲜少有需要用上脚踏车的时候。
她也有少数从小住在城市里的同学不会骑脚踏车,而她是家中唯一的独生女,性格骄慢冷漠,不大与同龄的人相好,没什幺玩伴与好友,自然也不乐意学骑。
「那,妳坐上来吧!」
这次,他不容她再次拒绝,她也放弃沟通似的,不再推託。
秦晴自从上了谢向晨的车就开始后悔了,虽然有个免费司机替她省了不少汗水,但也没想到原来他是另有所图。
出了校门后,一路上他们都没再说话,静得只听见谢向晨踩着脚踏车一圈又一圈,秦晴的手搭在谢向晨的肩膀上,视线一直凝视着远方海边。
为什幺会从南中转来这里?
为什幺好像可以不留恋南中的一切,却过得比她更快乐?
为什幺他接近她,不像班上其他人那样对她百般地阿谀谄媚,只为了打听自己身上更多八卦?
良久,秦晴终于小声开口,「要怎幺学会骑脚踏车?」
她其实不是有心要学,只是心中堵塞太多疑问,又逼着自己不能表露太多自己的关切与在意,所以才只是问了个言不及义的问题。
「妳赶着回家吗?」他微微侧过头来,浑厚声音擦过风传入了秦晴耳里。
「……不急。」
秦晴揣想,外婆这时候应该会在菜园里务农或是到别人家里串门子,舅舅则是工作到六点才下班,这时候回去家里也没人在等她。
她以前放学后,不必练习奥赛试题的其余时间,会与好友蒋蔓聚在社团里忙碌参加竞赛的事宜,或是难得一块儿轻鬆地溜去合吃一碗冰品或喝杯奶盖茶。
庆祝期中考结束或是得知比赛获奖的日子,她们也会一起看场电影或是上街替对方挑件好看的新衣服犒赏自己,种种记忆,譬如昨日,偶尔想起时却是又掀开了未癒合的伤口,任凭它流血流脓,麻木地用所有苦痛来逞罚自己,让自己不大好过才能对得起曾造成别人的那些创伤。
两人之后也没再说些什幺,直到秦晴发现谢向晨并没有往她指引的方向转弯,才意识到他的目的并不如先前说好要顺路载她回家那般,让她急得发作。
「你要去哪里?」秦晴沉不住气地开手,面色微愠,心里和轻易答应别人的自己生着闷气。
谢向晨没搭话,嘴角却漾起了浅浅笑意,最后他只管兀自把车停在堤防空地上,才要秦晴下了车。
「来这里教妳骑脚踏车。」
「我可没答应。」秦晴的眼神狠瞪着谢向晨。
「那妳要拒绝?」
谢向晨静静地瞅着她,墨色瞳仁如一泓沉寂的深潭,温柔地在她心上余波荡漾,彼此倒映出眼里的模样,一个倚着脚踏车的坐垫,模样随兴阑珊,另一个却显得侷促不安,好像怕被看穿身上脆弱的武装已经溃不成军。
他回问,然而,她却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