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护卫头模样的人话音刚落，底下就响起了一片回应之声。

    “我们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剑秋公子也是为我们着想，我们又不是那不识好歹之人，又怎么会不唯命是从？”有人这样说道。

    众人纷纷跟着附和。

    陶秾也不管这些人是真心还是假意。目光还是直直地向剑秋望去。

    那做道士打扮的病弱公子听了这话，心满意足地弯起了嘴角。只是不知是不是在外面劳累了太久的缘故，他的脸色愈加苍白。

    终于，吩咐随从们将野生动物全部放生之后，剑秋再一次坐上了他来时乘坐的那辆挂满了风铃的马车。

    陶秾的神色古怪起来，他总算知道这剑秋公子为何总让它有一种熟悉感了。

    当年它曾经遇见过他的。也可以说，正是它将他害到如今这个地步。

    第3章 癞皮狐狸的赖皮之旅

    当年它曾经偷偷下凡游玩，正遇上小时候的剑秋吩咐着一堆人搬运着许多关着野兽们的笼子。陶秾当时就在一棵树上，不带任何感情地看着这群凡人忙活。

    剑秋于不经意间发现了他，就向他走来，伸手要触摸它。陶秾年少轻狂，以为这人类也要将他关进笼子里去，也不问清楚，就出手伤了人，现在想来，也许当年是犯错了……

    长老们虽然告诫训斥过它很多次，但它从来不知悔改是何物。可是看着剑秋如今病弱的模样，陶秾这是第一次真心感受到了悔意。

    剑秋回去了。陶秾尾随着他一直来到一所道观中独立的小院子里。

    彼时天色薄暮，剑秋将外间一盆云竹搬回室内窗前时，一回头看见院子里的癞皮狐狸，不禁被吓了一跳。

    当那浑身癞皮生疮，浑身毛发都纠结在一起的红色狐狸在夜色中款步向他走来时，他恍惚以为那可能是地府里的存在。但是很快回想到今日见到的那只狐狸，便重新平静了下来。

    “你怎么来了？是又饿了么？”剑秋温声道。

    陶秾抬头静静看着他，因为它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

    初看这癞皮狐狸只觉得恶心和恐怖，但是注视着它湿漉漉的目光，剑秋发现一缕隐隐的怜悯出现在自己的心中。

    他叹了一口气，蹲下身摸了摸癞皮狐狸的头。

    这次它没有躲开。

    “我喂养你一段时日吧。”剑秋揉了揉它的下巴，“不过你不能在这里常住，道观不能蓄养动物。”

    癞皮狐狸蹭了蹭他干燥温暖的掌心，也不知有没有听懂他的话。

    剑秋不知道该叫癞皮狐狸什么，他曾经认真思考过要不要给它起个名叫小赖，但是这个称呼被某只丑狐狸疯狂地嫌弃了。在第三次看到赖皮狐狸用力拍打着院子外面的一棵桃树时，剑秋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

    “哦，以后叫你桃子吧，如何？”

    陶秾不屑地偏过了头，但是这回倒没有像道士叫自己小赖时上去挠他几爪子。

    剑秋虽是个贵族公子，但是因为体弱，家人不得不将他寄养在道观内，做了一名俗家弟子。

    虽然处在弱冠之年，正是人生中最风流爱玩的年纪，但是剑秋却对自己的身份并无不满，反而严格遵守道家戒律清规，更加严苛地规定自己茹素清修。

    可是狐狸桃子可不愿每天吃素。自从陶秾来了以后，剑秋院子里的伙食一日日丰富了起来。陶秾总要剑秋陪自己一起吃饭，久而久之，剑秋反而比前些时日看上去健康了一些。

    虽说剑秋不嫌恶桃子一身的癞皮，甚至反而可怜它得了这种病，可是看到桃子脏兮兮的毛发，有些洁癖的剑秋还是感到忍无可忍。确认了桃子的伤疤不会疼之后，就将它塞入了早就准备好的浴桶之内。

    陶秾心安理得地享受了道士对自己的伺候，任凭剑秋灵巧修长的指尖在自己的毛发间穿梭。但是当剑秋拿了一把剪刀企图对它顺滑且美丽的毛发动手动脚地进行一些修剪时，陶秾还是无可抑制地感到了恐慌。

    【所以说，你究竟要以你那糟糕的审美对我做出什么啊啊啊臭道士！】陶秾内心呐喊，在院子里左冲右突，辗转腾挪。“腾”的一下跳到剑秋平日洗漱用的铜镜前，看到自己轻盈而美丽的身姿，绸缎般柔滑而闪光的毛皮，内心不仅十分满意，同时更加鄙视剑秋要修剪自己毛发的这种行为。

    “呼——呼——”剑秋追着它来来回回不知跑了多少圈，累的心慌气短，撑住膝盖不住地喘气。

    “桃子，你、你跑什么？我又不会、不会吃了你。”他上气不接下气道。

    桃子既然生癞疮的话，毛发还是剪短一些好。不过，等到癞疮全部养好，这身火红的皮毛也重新长出来之后，桃子会长的更像当年那只漂亮的火狐狸吧。

    【剪了我的毛简直比杀了我更加可恶好吗？其实你这个臭道士当初说什么放野兽回山林都是骗人的吧，明明你才是对动物皮毛有着浓厚兴趣的那一个！】

    陶秾叽叽喳喳地用兽语对剑秋表示着不满，奈何剑秋并不能明白它话里的含义。

    一人一狐僵持了许久，剑秋还是妥协了。

    “好吧，不剪毛也可以。但是桃子你以后得多洗澡，注意清洁。”不然癞疮复发了就不好了。

    【什么嘛，说的我好像很不爱干净似的。】陶秾不满地吐槽，同时在剑秋身上使劲地蹭。

    “是身上痒吗？”剑秋将它抱起来，轻轻拨开它的毛发，查看它皮肤上那些红色的斑点。剑秋怕触到它的痛痒处，怕它疼，所以只是用手轻轻抚摸着狐狸的脑袋和脖子，这个举动换来了狐狸舒服的轻哼声。

    【它怎么会痒？不过看在这个道士给它按摩得很舒服的情况下，就暂时不反驳他了。真是的，这个道士总是这么笨。都生活在一起这么久了还是猜不透它的心意。】陶秾想。

    剑秋爱画画。他托人从京城买了几幅仕女图来，终日站在书案前临摹。

    被忽视的狐狸不开心了。

    【这些女人有什么好看的？】

    【有我好看吗？】

    【哼，你不是道士吗？怎么可以干出这种不纯洁的事！】

    陶秾像个怨妇似的整天在剑秋面前碎碎念个不停。剑秋都好脾气地安抚了它。但是有一天，陶秾还是炸了。

    第4章 丑陋之本相

    陶秾跳到剑秋的书桌上，用自己的身躯盖住了剑秋要临摹的那副仕女画。剑秋摇了摇头，他已把线条都记在心里，也不在意，继续挥笔。

    陶秾今天的顽劣却不像以往那样有分寸，它“啪”地一脚踢翻陶秾的砚台，浓墨便顺着绢布污染了仕女美丽的脸庞。

    这幅画了许多天的画是毁了。

    剑秋停了笔，在画作前沉默地立着，陶秾在等他发火。然后它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离开这个人类，不用每天拘在这个小院子里。可是它等了许久，等来的只有剑秋的一声轻叹。

    “唉，小家伙。”他将陶秾抱在怀里，“怎么醋劲这么大呢？说，你想我画什么，才不会生气？”

    这回换做陶秾沉默了。它一时愣在原地。

    对啊，这个道士只是画画而已，画什么不是画呢？它这几天何必浑身不舒服？

    陶秾有一刻反思了一下自己的错误，不过它很快就把这么一点羞愧情绪抛在脑后，转而因为剑秋的又一次投降得意起来。

    它趾高气昂地伸出了一只爪子，指了指自己。

    【我。】它示意到。

    剑秋的眼睛便弯了起来，他笑弯了腰，摸了摸狐狸的脑袋。

    “桃子，你说真的吗？”剑秋的声音也含着笑意，听起来有一种醇厚的柔软，“你也太有自信了吧。”

    被声音蛊惑住的陶秾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向道士飞去了一个不满的眼神。

    【什么叫太有自信？毕竟长成这样不自信也不行，我可是做为最美天狐从小自信到大的。】

    “桃子，你蹲好，摆个姿势。嗯……就在窗棂透出的光前。这样很好。”剑秋在身前重新铺开了一张洁白的画纸，对着窗前的火狐狸思考了一下，重新开始挥毫泼墨。

    这次倒不需要多久，半晌，画成。陶秾在剑秋的招呼下急忙挤到他身边和他一起看那副画。

    ——一片雪白之上，是一只娇小玲珑，玉雪可爱的小狐狸。它有着一张混合着媚气与灵秀的精致脸庞。大眼睛小鼻子小嘴巴。一身锦缎似的毛发像是在天光下闪闪发亮，令人看了就觉得爱不释手。

    这只小狐狸正抱着自己蓬松的大尾巴，眯着眼睛呼呼大睡。正是平时里陶秾最爱干的事情。

    剑秋的画像与自己几乎分毫不差，更有一种灵韵在里面。陶秾对其非常满意。同时内心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其实从外面那些人对他的态度来看，它早就怀疑自己是否有点不正常了。万幸的是，剑秋的画打消了它的隐忧。

    它果然还是那只人见人爱的天狐。

    剑秋将那幅画添加了些背景挂在书房中。幽静的竹林中一只可爱玲珑的小狐狸，看上去十分赏心悦目。

    夏天到了，到了桃子成熟的季节。剑秋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固执地认为陶秾既然叫桃子，就一定会喜欢吃桃子，吩咐下人运来了许多甜而多汁的水蜜桃，非要和陶秾一起吃。

    陶秾实在拗不过他，只好每天干巴巴抱着一个桃子啃。心想怪不得这臭道士这么多年都没有养一个宠物，要是养了什么别的脆弱的猫猫狗狗，就这样一会儿剪毛一会儿喂桃子的，还不得给他养死？

    又想，这人间的桃子实在是没什么滋味，不过既然他这么喜欢吃，等到以后回了族里，可以去弄来点蟠桃给他吃，包他吃饱。

    心里便有点害羞又有点美滋滋的。

    哎呀，我是不是有点对这个人类太放纵了？据说太宠着，宠着……的话，他脾气会变坏的。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个脾气好的凡人是不是？

    陶秾盘算着什么时候可以将这个道士带到自己族里去。可是族里的长老们毕竟还在生着自己的气，估计这番下凡要是不吃一苦头，是不能回去的……

    剑秋的本命叫李玉成，剑秋只是他的道号。他的本家属于皇族旁系，在碧山城一地是声名显赫的大族。他又是家中长子，要不是实在体弱多病，也不能过上在道观中悠闲度日的日子。不过剑秋虽然成了道士，他年少时的与他同为世家公子的那些好友们却都还没有忘了他，常常带着些新奇玩意儿与剑秋同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