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宇没想到石透会提出送他下山，虽说是让他离开，可也算是一种亲近。今天能送一次，以后自会有更多……思及此，他愉快地点头，脸上总算扬起一丝笑意。

    石透看他一眼，忍住快要出口的解释，暗自叹气，领着人抄近路下山。

    之后的几天，武林盟众人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他们英明神武的二师兄身后总是跟着个白色的尾巴，卯时过来，亥时离开，半分不差，一天不落。

    第一天二师兄见到他时满脸无奈，第二天开始有些不耐烦，第三天彻底不耐，到了第四天见人就跑，尾巴见状迅速追上，二师兄又转方向，尾巴再度跟上……两人就像比拼轻功和内力似的将顶霞山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游了个遍，随后几天都是这状况。若不是此刻是武林大会期间，盟里总会有些杂务，估计二师兄直接带着他到山下镇上遛弯了。

    不过，那白衣公子虽然身板瘦弱，轻功倒真是不错。若论轻功，二师兄是足以排上全武林前十的，而那位公子能紧紧咬住二师兄，轻功肯定也在此列。只是面目颇生，有些人倒有丁点猜测，可再看见白衣公子风吹即倒的身板以及苍白消削的面容后，兀自摇头。林府二公子分明是个玉树临风的人物，怎会是这般模样。

    知道些许内情的汪林和凌天微——那天林宇找过来后汪林就将他的事儿告诉师父了——瞅着他们你追我赶几天，也观察了林宇几天，同时不着痕迹地调查对方，得到的几乎都是关于林二公子的正面消息，什么为人豪爽仗义啊，什么仁慈心善家里养了一众容貌被毁无家可归的人啊，愣是没几个对他有微词的，有微词说的也是这家伙很是自恋，觉得自己英俊无比别人草都比不上……

    凌天微汪林摸着下巴想，这不对啊，真那么好两人会闹掰？要真是性情不合的话，现在林宇又巴巴地过来苦哈哈地要将人追回去是怎么回事儿。看两人这架势，分明就是之前石透被甩了，离开了，现在林宇后悔想要挽回的狗血剧情嘛。

    觉得事情肯定不简单，凌天微汪林继续私下打听，恰好碰上千障门的吴愿和百花门的莫倾心夫妻，莫倾心上来就跟他们请罪，凌天微汪林一愣后详问缘由，得知莫倾心为钓如意郎君将自家徒弟/师弟也当道具使了，还下毒毁了容噬了筋骨，当下也是哭笑不得。在之后的闲聊中，他们还意外得知，石透林宇二人曾去过南疆，那时候他们的感情还很不错！深入了解后，凌汪二人隐约有了个猜测——

    院子里一众容颜毁坏之人，对毁容的石透无微不至……该不会是，林二公子就爱此口吧……

    当天晚上，二人借用餐之际，委婉地询问当事人。石透被他们绕了几百圈绕到头昏眼花，好不容易明白中心问题，顿感好笑，又因他们战战兢兢唯恐触起自己情伤的样子觉得窝心，将他和林宇的事儿前前后后大致讲述一遍。

    猜测得到确切答案，凌天微汪林脸色怪异一阵，也不好说这究竟是谁的问题，其实就是一笔糊涂账，就像石透说的，在错误时间点上碰上彼此，误以为对方是符合自己心意的人，当一切回归正轨，曾经的深情仿佛一场笑话。

    也亏得石透性子不烈，换别人很有可能直接举剑砍了林宇。

    前因后果清楚了，凌天微汪林放下心来，坐旁边优哉游哉地欣赏他们的追逐大戏。他们倒想看看，究竟是林二公子率先支持不住选择放弃，还是自家徒弟/师弟受不住率先屈服。在他们看来，石透看似放下了，实际上对林宇还是有点儿在意的，不然第一天时不会与他说那么多又送人下山，在追逐过程中也留意着对方的体力从来不让他真的累到。

    就这样，追逐到武林大会结束。

    结束当天的傍晚，林宇再次失了石透的踪影。顶霞山毕竟是石透长大的地方，比他这外人熟悉不少，要利用地形之便甩开他是很简单的。这情形几天来发生多次，林宇也没在意，继续寻找，等到夕阳西下，想着石透总得回去陪凌天微汪林用膳，绕回弟子居，结果看到等在石透屋外的汪林。

    后者手里拿着一封书信，见到林宇后脸上是半掺愧疚半掺好笑的扭曲表情。

    林宇的心往下沉了沉。

    汪林无言递出手中书信，林宇接过展开，笔法苍劲有力，洒脱大气，的确是石透的字迹。信上仅只六字：下山游历，勿念。

    果真是石透一贯的风格，言简意赅。

    凌天微跟汪林明显很习惯石透这种作风。自出师以来石透就从来不着家，有正事儿就回来待会儿，事情了结立马走人，心情好时会亲自跟凌天微汪林道个别，嫌太麻烦时直接留书了事。现下还有个尾巴跟着，留书自是上选。

    只是看见林宇被打击得摇摇欲坠的模样，汪林恻隐之心悄悄升起。于是他干咳一声，说：“石透之前帮忙武林大会收尾事宜，这才刚刚结束，所以该是方才下山的，现在去追大概还能……”

    话音未落，劲风拂面，白色人影已经不见。

    汪林摸摸下巴，将未竟之语收回肚子里。顶霞山下山之路不止一条，希望林宇没挑错方向。

    是说，如果这样还能找到人的话，就是他们两个的缘分了吧。

    ☆、【十二】被拐

    紫罗城，位于国土西南，邻近西蜀，风物不比西蜀多样，但胜在气候不错，一年到头的温度都很宜人，吸引了不少外地客前来安家置业，很多武林侠客文人游士也喜爱过来攀攀山涉涉水，增长增长见闻。

    百胜客栈，位处紫罗城的城东，因为选址选得好，距离东城门不过一条半里不到的直街，所以每天前来打尖投宿的人络绎不绝，掌柜打算盘总是笑得满面红光。

    因为三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刚在前一阵子结束，前去参加的人纷纷回流，城里武林人增多，呼朋引伴前来游玩的，要经此地回去的或门派就在紫罗城附近的，都会选择在紫罗城里逗留一两天，各家客栈便也接待很多武林人士。现下江湖平和，侠客们都不似以往那般粗莽，很少有见到在客栈内闹事的，即便吵起来了也都是搁下一句“有种出来单挑！”就出门寻个人少地大的地方比划起来，绝对碍不着客栈的什么事儿，再加上武林人往往豪爽，花钱花得爽快，所以现在若说起客栈最愿意接待的客人，武林人士绝对入选。

    这天，百胜也接待了不少侠客，店小二们在堂中左窜右窜忙得不亦乐乎，掌柜一边打着算盘一边支起耳朵听八方来客侃各地趣闻，亦是舒爽无比。

    这些天，武林人的谈资大多都围绕着刚结束的武林大会。其实也是老生常谈，哪哪哪出了个不错的后辈，谁谁谁的功力更上一层楼，哪个门派更加兴盛了，哪个门派更加衰弱了，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侃八卦侃得正高兴，不知哪一桌的人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哎，我告诉你们啊，就是武林大会结束的那一天，摩罗谷里有两位摩罗闹掰了。”

    与他同桌的人嗤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摩罗谷的几位摩罗，性子一个比一个古怪，除非各自闭关，聚在一起每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还吵到刀剑相交面红耳赤恨不得将人生吞活剥，最后不也一块儿活到现在了。”

    原先打开话题的那人又说：“这次好像不一样！那两个摩罗闹得直接分道扬镳了！我当时就在现场，还听见什么‘既然你不稀罕，那我找别人去！’‘行啊你去啊！我看看除了我谁还会要你！’什么的……”

    另一名同桌的人摸摸下巴，有些纳闷地道：“这听起来像夫妻或情侣吵架啊……那九个摩罗里有情侣吗？”

    其他人都是一副丈二和尚的神情，于是那人又转回头问开话题的黑衣人：“你确定那是两位摩罗？”

    黑衣人说：“他们外袍肩上绣有摩罗身份的紫藤花样，应该没错吧……”

    外袍肩上绣花草一直是摩罗谷的标志，普通门人、外门弟子、内门弟子、嫡传弟子、长老、门主，每一阶的绣纹都不一样，管理颇为严格，若发现穿窜了或者随意出借、赠送带绣纹的外袍都会被问罪，轻则降阶，重则逐出门派。紫藤是最高身份地位的象征，只有几位摩罗能穿，也只有几位摩罗敢穿。

    几人沉吟，最后得出结论：“或许是内部定情，没大肆宣扬也正常。”

    黑衣人跟着点头，然后声音扬起：“哎不对！我想说的不是这个！”见到几位好友注意力重新放回自己身上，他才神神秘秘地继续说道：“因为我顺路跟着他们下的山，这两人闹掰之后一人往左一人往右，我也是往右去的，恰好还与那紫衣的摩罗同路，就一直跟着了。谁知刚出阜兴城，那紫衣摩罗不知道发什么疯，居然从路上拐了个白衣公子扬长而去。”

    旁边一桌正在喝茶的人不自觉地停下动作。

    “白衣公子？平民吗？”按照当今律令和武林约定，武林人士一旦有滋扰平民百姓的，被武林人逮到拎回门派视情节严重程度“教育”一番，要是被六扇门逮到那必定是重刑，往往还会牵累门派家人，所以现在武林中人一般很自律，不会随意找百姓什么事儿。

    黑衣人摇摇头：“不是，据说是青州林府的二公子。人被拐走后没多久，青州林府的人就找来了，可惜好像失了他们的踪影，现在林府还在大肆搜罗呢。”

    “咯”的一声重响，那边的人放下杯子，招来伙计结账，拿起桌上长剑转身走出客栈。

    黑衣人这桌的人看着那逐渐消失的背影，略觉眼熟。半晌后才有一个人说：“啊！他是武林盟盟主的二弟子！石透石大侠！”

    其他人得此提醒也想起来了。

    “……我好像听说，武林大会期间，林二公子一直追着他跑？”一人伏低身子小声地说。

    “好像是有……”

    “听说是林二公子想要追求石大侠？”

    “……”

    众人沉默，不由自主地再次望向那人消失的门口。

    该不会是，听他们在讨论林宇的事情，生气走人了吧？

    石透出得客栈，顺着城东大道来到一家书行，直上二楼，在柜台前按照特定节奏敲了敲桌面，不一会儿，柜台隔壁的墙壁往旁边移开，一人从里面走出来，见到石透，先是一愣，随即拱手笑道：“原来是石兄，欢迎欢迎。”

    石透回礼，笑道：“顾兄，在下今次前来有事相托。”

    顾挽笑眯一双狐狸眼，上勾的眼角挑出万分风情。“难得石兄会光顾我的生意，在下真是受宠若惊啊。”他走到柜台后，伸手轻轻一抹柜面，抬手一看，揪起双眉，掏出块帕子细细擦起来。“石兄想要什么消息？”

    “林宇现在的下落。”

    顾挽嘿嘿两声，“之前被人家追着不是恨不得甩人十万八千里么，现在人不见了又着急了？”

    石透敛眉不语。

    顾挽摇摇头，也不再逗他，斜斜倚在柜台后的贵妃椅上，用手指敲着柜面，不紧不慢地说：“前天，清音阁有人在紫阙关见到几个身着摩罗谷衣服的人绑着一位身穿白衣手执折扇的公子哥儿过关。”

    紫阙关，紫罗城五百里外的关所。关外是一片大草原，生活有众多游牧为生的人，也有几个武林门派位于那里，最有名的便是摩罗谷。其实摩罗谷根本不是谷，只是关外一处占地颇广的小山，百年前是魔道，几十年前内乱，现任九位谷主，即九摩罗的师父将前前任谷主一派势力扳倒，九人合理门派事务，传承至今。那次动乱之后武林黑白两道界线模糊，他们也没再干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便也没太多追究。

    所以，对方是将林宇带回摩罗谷了吗？

    顾挽又敲敲柜面，继续说：“有趣的是，今儿早上，有人带着林二公子在此处的仙来客栈投宿。”

    石透猛然抬头。

    顾挽嘿然。“这消息绝对准确，因为——是我亲眼所见。”

    石透眼睛一亮，朝他抱拳道谢：“多谢顾兄，这价钱……”

    顾挽挥挥手，“得了，我还不知道你穷么，吃饭也掏不出俩子儿。赶紧滚吧，别打扰我睡觉。”

    石透无奈笑笑，再次朝他一礼，步履带风地离开。

    望着那急忙离开的背影，顾挽笑了笑。能见到一贯冷静与人疏离的石透这担忧别人的焦躁模样，一条消息算什么，值了。

    仙来客栈，跟刚才石透打尖的百胜客栈规模相仿，也是城中有名的客栈，每日客似云来，站在外面即能体会内中热闹景象。

    石透迈进客栈，朝迎来的伙计问：“请问今天早上，是不是有一伙人带着个白衣公子前来投宿？”

    伙计想了想，回答：“这……这位大侠，今儿个前来投宿的白衣公子不少啊……”无论武林侠客还是文士，白色都是他们的最爱，十个里面随便捉一个有一半几率是着白衣的。

    石透轻咳，他倒是忘了这茬了。补充道：“白色绸衣，手执玉骨折扇，头带碧玉冠，身长八尺，面容……唔，应是颇为憔悴的。”

    伙计顺着仔细想了想，终于想起今儿个寅时末就敲门投宿的那两个人，其中昏迷不醒的那个的确是那么一副打扮，点头说：“的确是有，客官可是要找他？”

    石透抱拳：“烦请告知。”

    伙计想着眼前这人看着就是光明磊落之辈，神情隐约带着焦急和担忧，应不是来寻仇的，反倒是带着白衣公子前来投宿的那人怎么看怎么可疑，便如实告知：“他们在天字四号房，就是从这楼梯上去往右拐朝南的第四个房间。”说完，还不忘提醒，“另外的那个人看起来不大好惹，大侠千万小心。”

    石透拱手感谢：“多谢小兄弟。”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扔给伙计，自己足尖一点以极快的身法跃上楼梯上到二楼右拐，身影不久就被墙壁挡去。

    伙计心下感叹好俊的身手，低头看他送给自己的东西。是一个青色铜制令牌，样式极其简单，没有丝毫花俏的雕纹，仅有正中三个大字——武林令。

    伙计一惊，连忙将令牌仔细收好。

    武林令，是武林盟所用的令牌。持此令牌者，可有三次无偿获得武林盟上下帮助的机会。虽说现在武林盟人数不多，可里面是个顶个的精英，单说盟主凌天微，就是当今武林第一人！得到这个令牌，相当于有了指使武林第一人的机会！而且还是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