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

    伊恩睁大眼睛。这一声叫得很轻，但他听到了，而且他确定这不是错觉。这是他第二次听到她这样叫他，这一次，他知道他同样不能拒绝。

    “你可以偷偷派人在那边看着我，你一直是这样的，不是吗？”水乐伸手拍了拍伊恩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说到最后轻轻扬眉，扯了扯嘴角，笑了。

    伊恩忍不住轻轻把她拥入怀中，“乐乐，你知道，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不会原谅我自己。”

    “我知道。”

    蓝冰接到伊恩的电话的时候，正站在监视器后面看一场很重要的戏，叶晓彤无视所有人的目光神色紧张地跑到她身边，把手机递给她的时候说：“姐，是伊恩，乐乐出事了！”压低的声音掩盖不了浓重的担忧。

    蓝冰屏住呼吸，慢慢把手机递到耳边，用力闭了闭眼睛，才开口：“她怎么了？”

    “有人曝光了她母亲的事，她现在在去a国的路上，我不放心。”伊恩言简意赅。

    蓝冰深深呼了一口气，冷静地说：“我交代一下剧组的事，马上回去。”然后挂了电话。

    “乐乐小姐，飞机两个小时后起飞，你先休息一下吧，到时候我叫你。”

    “嗯，谢谢原叔。”

    “乐乐小姐不用客气，我到外面守着，你有事叫我。”

    “嗯。”

    水乐闭上眼睛，身体往后靠在沙发上，没有去想这件事情将会发展到什么地步，她真的没有在害怕，那些流言蜚语，那些莫名的指责，那些敬而远之，还有那些一文不值的同情。她只是有点累了，疲于应付这个世界。只有一个地方可以让她空白，那里有她无人分享的过去，还有漫山遍野的，沉默的墓碑……

    “乐乐小姐？”不知道过了多久，原叔敲门进了休息室，水乐以为该上飞机了，却听到他说：“蓝冰小姐找你。”

    啊，蓝。伊恩告诉她了。水乐接过电话，却只是拿在手里出神地看着，她不想听，说服伊恩已经花光了她所有力气。

    蓝冰在电话那边喊了两声“乐乐”，得不到回应，也开始沉默不语，但是谁都没有挂掉电话。

    就这样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水乐终于把手机举到耳边，轻轻地叹息似的叫了一声：“蓝……”

    蓝冰在水乐看不到的地方悄悄松了一口气，才开始说话，语气郑重而万分怜惜：“水乐，你还好吗？”

    水乐闭上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对不起，宝宝，这个时候没有在你身边……”

    “……嗯。”这不是你的错。

    “水乐……”蓝冰听着她似乎稀疏平常的一个字，心如刀割。越是伤痛越是沉默，她见过她对自己残忍的样子，她太明白她在吐出这个字之前，嚼碎了多少哀戚痛楚和委屈吞咽下肚。但她最终只是对她说：“剩下的事情我会处理的，你不用担心。”

    水乐突然睁开眼睛，莫名觉得，这一刻似曾相识。什么时候呢？她也是用这种沉着坚定的语气许下温柔的承诺，基于理解，尽管难以释怀却依然默默纵容。

    “嗯。”

    水乐挂掉电话，再次闭上眼睛，眼前的黑暗中却不断有彩色的画面闪过，好像在播放一场沉默却并不忧伤的电影。

    原叔终于走进来提醒她要上飞机的时候，她只是抬起头，淡淡地说：“不去a国了。”

    只是想要找一个安宁之所的话，何必去远方？

    ☆、31

    伊恩知道蓝冰竟然没有阻止水乐离开的时候，在电话那边暴跳如雷。“你明明知道这件事对她伤害多大，该放任她一个人去国外，你就是这样爱她的吗？蓝冰！”

    蓝冰打开车窗，在高速公路上疾驰，呼啸而过的风撕扯着她的头发，不答反问，“你担心什么？”

    “你觉得我在担心什么？你觉得我不应该担心什么？”伊恩被她的无动于衷激怒了，几乎是在咆哮，害怕让他前所未有地愤怒。“蓝冰，你爱的这个女人，她不爱这个世界！你不知道吗？那天在伊家你没听到她说的话吗？！”

    他记得许多年前水乐的那个玩笑，记得小时候她从恶梦中惊醒时的绝望，记得她说她不爱这个世界的时候空白的眼神，他害怕她放弃一切。

    “伊恩，她或许不爱这个世界，但她爱我们……”蓝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宁愿自己承受万般苦痛，也不舍得让我们有一点点难过。”

    电话那一头突然沉默了，许久，伊恩突然单手捂面，苦笑出声。这个道理，他竟然到现在才明白……

    蓝冰回到b市的时候，关于水乐的身世，已经在网络上传得沸沸扬扬，即使伊恩第一时间用伊家少爷的身份对媒体施加了压力，但舆论已经不受控制。对方做了太充分的准备，蓄谋已久，连十几年前刊登在a国地方报纸上的照片都翻了出来。

    蓝冰坐在某人的会所的私人领域内，盯着照片中那个淡漠的苍白的小小女孩，以及她眼里暗淡的神采，心痛得无以复加。

    “嘿，你要盯着那张照片看多久？你还想盯出个不一样的结局来吗？”

    蓝冰放下照片，用力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眼里的神色暗沉地翻涌，开口的声音却似风雨欲来之前的平静：“查到了吗？”

    “废话，也不看看我是谁！”某人无视蓝冰的低气压，习惯性地停顿几秒，等着蓝冰追问，然后一如既往地自讨没趣，“……伊成西的小女儿伊可儿。”说完又自顾自饶有兴味地补充，“你绝对想不到这位没大脑的伊家小姐在这么多年里给你家水乐下过多少绊子！啧啧，可惜你们家水乐眼皮都不眨一下。所以这一次绝对是伊可儿累积了多年憋屈之后的爆发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再愚蠢的对手都应该被尊重，否则，他终有一天会蠢到你措手不及啊！”

    “伊家那边，什么反应？”

    “吼吼～终于问到重点了！刚刚收到的消息，伊家那位老爷子，在伊成西的别墅里，当着伊成西夫妇的面，给了伊可儿一个重重的耳光！是真的重哦，估计伊可儿一个星期之内都不敢出门～”某人幸灾乐祸地口沫横飞着，描述得身临其境一般，蓝冰轻飘飘地扫过去一眼，才终于让他从猥琐的臆想中回到现实。“据说，当时在场的没有一个人敢过去扶伊可儿，她哭得快晕过去了。而且，老爷子还对伊成西说了一句‘子不教，父之过’，所以，知情人都在揣测，伊成西的继承人地位可能要不保了，毕竟，老爷子最喜欢的儿子一开始就不是他。”

    蓝冰听完，沉吟了一会，才说：“借你几个人，在a国那边看着她。”伊老爷子的反应让她有点意外，却也有点温暖，她的宝贝，不只是她一个人在守护。但是这样一来，这件事的性质就不一样了。

    “没有这个必要吧，伊家有大把的人暗地里跟在她身边好不好？”

    “他们没有你的人专业。”

    “那是！”某人傲娇脸，“不过，你以为我的人闲着没事干都喜欢体验生活吗？”

    “我欠你一个人情。”

    “我……马上安排！绝对不会让你家水乐掉一根头发！老板还有什么吩咐？”

    蓝冰无视某人开始谄媚的嘴脸，站起来径直往门口的方向走，打开门的时候，淡淡丢下一句：“会吩咐你的，等着吧。”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蓝冰出现在伊家老宅，江伯一点都不惊讶，反而松了一口气。

    “乐乐小姐她，还好吗？”他问的小心翼翼，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蓝冰握住他苍老的青筋浮现的手，认认真真地回答：“江伯，她没事。她很坚强，您知道的。我花点时间处理完这件事，就会一直陪着她，您不用担心。”

    江伯欣慰一叹，没有多说什么，引着她敲开了书房的门。

    书房里面坐着老爷子，站着伊恩。

    伊恩看着蓝冰走进来，并没有客套地跟她打招呼，只是一脸“你还有什么好建议说来听听”的表情看着她。反而是老爷子，难得亲切，道了一句：“你来了。”

    “爷爷。”蓝冰学着水乐，郑重地喊了一声。她跟水乐之间的事，即使瞒过所有人，也瞒不过眼前这位老人，更何况她们并没有怎么隐瞒，老爷子肯定早就一清二楚了。她其实很感激这位老人，她现在所拥有的水乐的一切，都源自于他当年的一念之仁，和后来这么多年的视如己出。

    老爷子一言不发地接受了这个称呼，等着她继续开口。

    “我听说了伊可儿的事——”

    “你去哪听说啊？明明是找人查的……”伊恩撇撇嘴，揭穿得不留情面，暗想，动作还挺快。

    蓝冰被他气笑了，也不客气，直言道：“还有关于继承人的传言。”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直直望着老爷子的眼睛。然而，她什么都没有看明白，她也不需要看明白。

    “乐乐如果知道，一定会很自责的，她肯定不希望看到伊家的任何人因为她的缘故对您产生嫌隙。而且，您也明白，不管您怎么做，伊可儿只会更加怀恨在心。”老爷子没有反驳，这是很明显的事实。有这么一类人，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把错误的责任归咎于自身，谓之不可理喻。想要阻止这种人做某件事，告诉他们“不应该去做”，只是在浪费时间而已。

    “当然，我并不是在建议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刚好相反，我必须做点什么来避免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有一些手段你们不能或不方便去使用，但是我可以。”

    老爷子沉吟几秒，“你放手去做吧，我相信你有分寸。”

    “谢谢您的信任。”蓝冰颔首，“我答应您，这一次会对伊可儿手下留情。但是爷爷，如果这种事情还有下一次，不管是伊可儿，还是伊家的其他任何人，我都不会留任何情面。即使会损害您的颜面，即使会挑战伊家的威严，即使会伤害伊家和沈家的交情，我也在所不惜。”

    伊恩一脸惊异地看着她，她直视老爷子的眼睛，一脸坚决，毫不畏。“我这样说，并不是出于高傲的自以为是或者无知的自不量力，我只是想让您明白，水乐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伊可儿慢慢睁开眼睛，灯光有点刺眼，她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才慢慢适应了眼前的光亮。下一秒，她尖叫出声。

    “啊——”

    这不是她家里的房间，“救命啊！爸！妈妈！救命啊……”不，不能称之为房间，这只是一个封闭的摆满了……不知名的器具……的空间，除了她之外，没有一个人。伊可儿开始止不住地颤抖，“呜呜……来人啊……来人啊！救命啊呜呜……”她记得她昏迷之前发生了什么，她在自己家里的房间，捂着被打肿的脸颊，恨不得把水乐撕碎！然后房间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男人，她来不及尖叫，她在自己家里被绑架了……

    “呜呜……放我出去！救命啊，放我出去……”伊可儿前所未有的害怕，她不敢去看那些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东西，却又忍不住视线的游移，偶尔一个一目了然的用途让她恐惧到了极点。她没有被限制手脚的自由，却自己把自己蜷缩在角落里，眼泪不停地往外掉，甚至都感觉不到脸颊的疼痛了。

    “怎么办？我竟然对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生不出一丝怜香惜玉耶～为什么？我不会……喜欢的是男的吧？！”某人看着监视屏幕里伊可儿缩在角落的影子，夸张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无厘头地惊恐万分。

    蓝冰像是没有听到他说话，淡漠地看着屏幕里的画面，“你差不多可以出现了。”语气冷酷无情。

    某人怎么也没想到蓝冰“吩咐”他的事竟然是绑架伊家的这位小小姐，并且要他在他的刑室里对她进行一次“专业的”“深刻的”“彻底的”人生教育，还承诺不需要负任何责任！虽然要求有点高——不要对她的身体实施实质的严重伤害，但要让她的恐惧濒临底线，让她记一辈子——但是，他必须奉陪！这种机会，千载难逢啊！

    蓝冰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冷眼旁观了几分钟，然后走进去让伊可儿看清自己的脸，便兴趣缺缺地离开了，她相信某人的办事效率。而娱乐圈那边，伊恩也会处理好的。至于那些堵不住的人言可畏，她会陪她一起承受。

    “我的机票订好了吗？”

    “订好了，蓝小姐，您现在过去，时间刚刚好。”

    “谢谢，麻烦送我去一趟机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