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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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炎坐在树下,看着自己这副弱小的身躯,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想当年自己是何等的威武,此时竟然落得这这副模样。记忆一点点在脑海里翻涌,那些过往一点点的浮现,心中竟也有些感慨。
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已经没有那份冲动,反倒经过这段时间的事情让他变得更加冷静。身旁的麒麟正安详的睡着,或许是感觉到了他看过去的眼神,抬起了头。
“主人,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江炎抬起头来望着天,犹豫片刻道“去看看紫陌吧。”
翻身骑到麒麟身上,来到一片林中,一个小小的石碑立在林中。
石碑上写着四个字:紫陌之冢。
蹲下身,抚了抚墓碑。心中说不上来是种什么情愫,像是恨却又对她恨不起来,说不恨却又一直对她曾做过的事耿耿于怀。
依稀还记得三千年前,景修从南极仙翁那处带回来一个蛋,说是南极仙翁送他的宝贝,他便当真把它当宝贝一样的供在家里。若不是它吸足天界的灵气破壳而出,此时它或者都还在景修家里放着。
为此景修跑到南极仙翁处找他理论了半天,后来才知道,这枚青鸾蛋因为出生时缺少灵气而一直无法聚元。正好景修去找他,便想着天界灵气足,便想出这么个法子,让他把这蛋带了回来。
竟然它已经破壳,景修也不好把它拿去丢掉。
次日他便将这青鸾送到了汲参那处,两人看着这小小的东西,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想了良久,便将它送到了凰仙那处。
在天界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刚出生的雏鸟,更何况还是只青鸾。景修倒也挺稀罕,将它送到凰仙处后便三天两头往那处跑,让凤仙见着极其难堪。
眼看着青鸾一天天长大,渐渐也对它有了感情,待它可以行走之后景修便将它从凰仙处带了回来。直到后来她终于能够幻化成人形时,景修便给她取了个名字叫紫陌。
百年过去,天界的仙气已经将她养出了仙身。为此景修便开始教她如何修道,学习仙术,两人甚至还以兄妹相称。直至她终于得道飞升,得到仙籍。
那时的她才三百岁,还是个小姑娘,整天都跟在景修身后,他去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像个小跟屁虫一般。也不知是否是因为汲参与她八字相冲,每次见到这小姑娘时他就莫名的不待见她。
一开始紫陌还会被他那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吓着,看到他就往景修身后躲,让景修也是感到很无奈。
再后来紫陌终于不怕他了,也敢正眼看着他了,两人的关系却像是变成了冤家。只要两人一见面,说不了两句便会吵起来。每次都是景修出来调节,时间一久,景修也懒得管他们了,只要他们俩一吵,他就自己找个地方清静,等他们俩吵完了才慢悠悠的回来。
记得有次仙聚后,景修与汲参都喝醉了,汲参这人向来随性,一旦喝醉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两人都躺在地上,原本他离景修还有一段距离,迷迷糊糊间他却爬了起来,爬到景修旁边,头枕着他的大腿便睡了过去。
此时其他人都已经被紫陌送走,好不容易才将他俩弄到房间里。
景修醉了就乖乖的睡了,汲参醉了就跟个孩子似的,一会儿要这,一会儿要那。气得紫陌干脆把他扔到床上不管他了,转身刚要走,却听到他可怜兮兮的喊着要喝水。
回过头,于心不忍的看着他,最终还是给他倒了一杯。等他喝完,拿过他手里的杯子,翻了个身。紫陌刚一起身便又被拉了回来,一个踉跄便朝他扑了下去,正好扑到了他的胸口。耳边传来他轻轻跳动的心跳,眼前便是他精致的轮廓。
那一刻,感觉自己的脸都快要烧起来一般,烫得连他的衣服都要烧出一个洞来。急急忙忙坐起来,才发现自己的衣角被他压着了,急忙将衣角拉出来,便朝着屋外跑了出去。
从那以后,两人终于不再吵了,只要每次见到汲参来紫陌便会自己走开,等他走了再回来。
每次仙聚时,他们都会坐在景修身边,跟所有人都可以有说有笑,却偏偏不会跟对方说一句话。大家也都知道他们俩一直不合,便也只好装瞎子,只当什么都没有看见。
几千年过去,当年的三个人,如今也只剩下他一个。
“我以为你会恨她入骨,这辈子都不会再想见她。”
江炎应声回头,才发现卿柳正从远处走了过来。麒麟朝往他向前一站,江炎却轻轻拍了拍他的身子,让他退了回去。
“你为何会来此处?”
卿柳未作答却朝他身后的石碑看了过去,江炎微微回头看向那墓碑,当即便明白了。倒也不再追问,轻声道“谢谢你当时救了我,我欠你个人情。若以后有需要我之时便来找我,我定不会拒绝。”
卿柳摇了摇头道“呵呵,想必你可能已经忘了,当年你也曾帮过我。若不是有你出手,我与卿月恐怕已没有如今这般岁月。”
想起那日在三生镜前看到的景象,那些画面便慢慢在脑海中浮现。若是他不提,他是真的已经想不起来。虽然他的记忆已经在慢慢恢复,只不过他曾活了数万年,那些他觉得不重要的事情他从来都不放在心上。想不起来也很正常。
“听说你为了助我放起了飞升的机会,可当真?”
卿柳一愣,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相信的事情一般,眉头微微一蹙却也只是一转眼,跟着便又笑了起来。
“那些不过是谣传而已,那些都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那时的你还是上神,我也不过还是个孩子。哪里懂得飞升这种事情有何等意义,倒也庆幸当时我没有选择飞升,不然当真要后悔一辈子。我今日是来看紫陌仙君,别的事便不要提了。”
记忆中,与即墨羽初遇的那天下着小雨。那时的卿柳刚当上狐王,一个人坐在人间的茶楼里喝着茶,看着窗外这飘飘洒洒的小雨倒也显得惬意。
若不是某只狐妖违反禁令逆天修行,他也不会一个人跑到人间来。
不过这次来倒也值得,这还是他头一次到人间来,眼前的这些倒是让他觉得很新鲜。这人间的茶虽没有沧月谷的香醇倒也别有一番滋味,尤其是这人间的糕点,让他甚是喜欢,一不小心便多吃了些。
一直在那处坐到雨停才动身,此时天色已晚。一人个走在大街上看着那亮起的灯火,虽算不上绚丽,却将这小小的街道点缀得格外漂亮。
打听好了那狐妖出没的时间,夜里他便一个人坐在屋顶上的最高处,看着下面的一切动静。可他一直等到深夜那狐妖也未曾出现,倒是让他觉得有些意外。
族中长老的信息向来都不曾有误过,此次却不知为何竟然没有等到人。有些失落的从屋顶上站了起来,此时正好看到远处的屋顶上有两个身影正在意想竞相追逐。而那在前方正在逃走的人正是他寻找着的那只狐妖。
一路跟着从城里一直追到了城外的树林,那人一袭蓝衣,站在清朗的月光下显得尤其耀眼。那挺拔的身姿,清朗的身影,无一不让卿柳眼前一亮。
那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倒是让卿柳印象深刻。借着光亮这才看清此人俊朗的容貌,凭他自身对气息的灵敏早已知晓眼前这人并非凡人,乃然天界的仙君。
听到他自己报出名号时,他才知道原来眼前之人正是当年助狐仙飞升的上仙。这么多年来一直听族中长老们提起过,却从来没有见过他本尊,没想到今日竟然会在此种境遇下相遇。
眼看那狐妖渐渐败下阵来,即墨羽正要将他就此了结此,卿柳从林中冲了出来。
“上仙且慢,此人乃我族中罪人,能否让我带他回沧月谷?”
即墨羽抬起的手停了下来,回首看了眼跪在他面前的人,没有作答,倒是意味深长的看着他良久。
那被即墨羽打伤的狐妖,眼看有机可乘,便想趁机逃走,却被眼疾手快的即墨羽给抓了回来,将他给定住。亲自将他交到卿柳手中,沉声道“你就是狐族新上任的狐王?”
“正是小生,小生卿柳见过上仙。”
“年纪轻轻便已是狐族之王,狐族这些年果然是人才辈出啊!”
“多谢仙君谬赞,小生惶恐。”
“此人作恶多端,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违反族规,当诛之。”
“也罢,此人便交由你处理罢,若是让我知晓你未能履行此承诺。他日我定会去沧月谷与你讨要说法,到时便不会如这般与说好生说话了。”
“多谢上仙,小生定当严惩不贷,将他绳之以法,给上仙一个交代。”
此后再见他时,便是在沧月谷的别院之中。
郇轼特地下凡来点化他,本是要渡他飞升,却被他以六根未净为由断然拒绝。要知道能够得到仙君的点化飞升,在妖界那可是件极其荣耀之事,而他却拒绝得毫不犹豫。
郇轼走了没两日,即墨羽便来了,同是以点化为由,却不似郇轼那般委婉,倒是来得直接。见他并没有想要飞升之意,倒也不再继续追问原由。
那日的风不似秋日的寒冷,好似这茶如烈酒一般,带着暖身驱寒之功效。余晖残阳,小院里的灯火也点了起来。一壶清茶,两人对酌,畅谈风月。
卿柳很清楚,若不是因为自己天资极具,郇轼与即墨羽定然不会来沧月谷这般要助飞升。三百年前,自天帝下令三万年内狐族不得飞升后,狐族便再无人修道。
自知其中深意,卿柳自然不会被他们这三两句话便同意修道飞升。更何况,他身为狐族之王,若他当真同他们一起飞升,他这上千族人当如何处置?
夜色渐深,两人也算投缘,聊得热火朝天。茶水换成了酒水,一喝便是一晚。把酒言欢,好不快活。
眼看天色已慢慢亮开,即墨羽这才道了声离开。
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卿柳久久没能回过神来。他这一走再见面时便不知是何时了。
也不知是这么多年来活得太过自闭还是与他特别投缘,自他记事以来便从来没有跟谁谈过这么多话,更不要说与人把酒言欢。这些都是他曾经从来不曾想过的。
他虽身为天界上仙,但在他身上没有感觉到一丝的仙妖有别,倒是与他讲了不少当年天界发生的一些事情。一些他从不曾听说过的事情。
两天后,卿柳正在忙着处理族中事务,院外却传来一阵声响。抬头朝窗外望去,那一袭墨衣之人正提着东西朝他这边走来。
快到门前时,将拦着他的人给遣走。他径自走到桌前,将手里的两坛仙酿放下,转身道“这玉琼是我昨日去酒仙那特意去找他要的,想着今日定要来与你痛饮一番。这仙酿月乃月霜花酿制而成,香甜甘冽,细柔绵长,回味无穷。等你喝过之后自会明白。”
卿柳莞尔一笑只道了声好。
天气渐凉,转眼便入了冬。
雪花飘飘洒洒的从天上落下来,将整个山头都染成了白色,远远望去,白茫茫的一片,尤其壮观。
两人坐在院里,看着这皑皑白雪,煮一壶热酒,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初春之时两人相约去了趟人间。
一壶清茶,一盘点心,就坐在卿柳上次坐过的地方。天上依旧下着雨,两人聊得正欢之时来了一人,将他们的交谈打断。
此人眉清目秀,只是在他的眼神之中看到些许抑郁之气,当他开口之时卿柳便有些不开心。看着他良久,便不再理会,专心与即墨羽喝茶。
那人见他将头转了过去,便很知趣的转身走了。
即墨羽放下手中的茶杯,轻声道“此人话语虽有些轻佻,但也有几分道理。狐王之俊郎,连我这等仙人也无法比拟,着实难得。”
“……你也是来取笑我的?”
“怎敢,我这是夸赞。”
“罢了,不过一个无关紧要之人,何必为此一句话而坏了心情。倒是今日这雨想必停不了,即墨兄看要如何是好?”
“既然都来了,便暂住几日再回罢,正好与你在这人间里转转,看看这人间的俗事凡情可好?”
卿柳起身说了声好,便下了楼。
这日阳光正好,两人正走在大街之上,有个小偷偷了女子的钱袋,从他们身边匆匆跑过。将卿柳狠狠的撞了一下,即墨羽顺势将他揽入怀中,对上了他那又桃花眼。那一瞬间,耳边的一切都变得虚无,听到不任何声响,只听到彼此身上传来跳动的脉搏声。
卿柳急急忙忙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脸上微微有些泛红,尴尬一笑跟他道了声谢,转身便往前走去。即墨羽却站在原地看着他扬起了嘴角,急步上前,与他一同往城外走。
算起来已经来人间有些日子了,即墨羽便回了天界,而他这一走便没有再回来。
自即墨羽走后,卿柳便觉得这日子似乎少了些什么,总觉得做什么都没有心思。尤其在夜里看着那轮高高挂在天空之中的那一轮明月,身边少了一个陪自己说话的人,连喝酒都没了味道。
等待是个漫长的过程,可是最终等来的人却不再是即墨羽,而是郇轼。
他告诉卿柳,即墨羽因为动了凡心,已经被天帝罚到东极岛上去思过三百年,而那个让他动凡心的人正是卿柳,以后怕是再也不能与他相见了。
当听到他说出自己的名字时,手中的茶杯蓦然掉落,碎了一地。心中的某个地方正在猛烈跳动,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
强忍着心中的种种情绪,起身道了声失礼,便将他送走。转身便朝着东极岛便跑了过去,脑海中闪过无数种画面,心中此时竟全是喜悦。
原来自己并不是一厢情愿,原来他也是喜欢自己的,原来……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郇轼与他说的那句话。脚步突然停了下来,怔怔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即墨羽因为对他动了凡心,所以被天帝罚到东极岛思过,若此时去找他,他必定会与他一起回来。到那时,他这上仙恐怕也是做到头了。
卿月曾说他自从他与即墨羽相识之后就像是变了个人。
从小到大,从未见他跟谁说过那么多话,甚至连他那张常年冰封的脸上也有了笑容。连他自己都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身边的人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到呢?
曾几何时他也曾想过让自己变回到以前的自己,可不知为何,只要一见到他便不由自主的觉得开心。哪天要是见不到他便是想他想得厉害。
仙与妖终究有别,更何况他身为这狐族之长,他得对这狐族千千万万族人,怎么可以沉迷此道而万劫不复。
这时的他才意识到事情正在往不可收拾的方向发展,□□已经冲昏了他的头脑,还好理智让他醒悟了过来。
自那天起他便只字不再提即墨羽,努力不让自己不再想他,却一次次被思念击败。唯有不断的忙碌方才让他没有时间去思考,于是他便天天待在书房里忙着处理事务,没有何等重要的事务,他甚至连门都可以不出。
那时候的他想,有些事情既然注定了不会有结果,那便趁早将它扼杀在摇篮之中,以免将来万劫不复时才后悔当初不该如此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