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五岁的苏凌的意识已经陷入了半昏迷。但苏凌借着她半阖的眼眸清楚地看到, 匣子缓缓开启，湖水却并未瞬间流入匣子中, 反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阻挡着。

    耀眼的光芒包裹着整个匣子, 突然，有一道乳白色的光从那个匣子中猛的钻了出来。然后迅速的进入了穆千秋的身体中。

    五岁的穆千秋本就没灵气护体, 渐渐停止了呼吸，紧闭着双眼朝湖底掉落。可过了片刻，眼珠突然转了转，霍然睁开眼睛。

    她的眼神毫无焦距，只放空的朝前面看去，任凭自己继续掉落。过了几息，她忽然动了动, 一把抓过苏凌怀中的匣子，然后目光定在了苏凌的脸上。

    苏凌被她看的心底一寒，但五岁的苏凌却在这时完全失去了意识，眼前倏然一暗, 完全黑了下来。

    眼前虽然是黑的，苏凌的意识却是清醒的。如果赤曦没有唤醒她，她一味的沉浸在梦中, 怕是看不到这样的景象。

    穆千秋她……苏凌心中震惊, 怔愣了一会儿，勉强按耐心神, 细细回想起后来发生的事情。

    后来……她刚刚醒来, 娘就守在她床边, 忙问她感觉怎么样，而穆千秋……就站在她床边，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整个人木愣愣的。

    当时娘说她刚刚失去了爹娘，太过伤心，甚至连哭都哭不出来，怜她小小年纪家破人亡，又因着她救了自己一命，决定收穆千秋为义女。

    现在想想，面无表情的原因，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说实话，那时苏凌心里并不是很高兴。她是爹娘唯一的女儿，苏家唯一的嫡女，长到五岁从来没有人和她争过东西。可却突然要给她一个妹妹，分自己一半的东西给她，苏凌其实并不大愿意。

    但是，她又救了自己一命，又变成了孤儿，苏凌自觉在她面前低了一头，但又不太喜欢她，只得次次绕着她走，从不和她碰面。

    所以，那段时间，苏凌的其他表兄弟表姐妹看着她的态度，又嫉妒这个外来却一步登上了苏家嫡女位置的渔女，暗地里没少欺负穆千秋。而对于这些事情，苏凌一开始并不了解，因为穆千秋从头到尾都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接触了很长时间，连一个笑都未曾露过，话更是没说过几次。

    但后来这种事被苏凌撞破了一次，苏凌先是震惊，旋即就是满心的羞愤。她娘说要让她好好照顾穆千秋的，现在却在她的眼皮底下把人搞成这样，实在是、实在是……苏凌一气之下就叫人狠狠收拾了那群人一顿，反正也不怕他们告状，然后又拉着她住在自己隔壁，同进同出。

    时日长了，穆千秋人虽寡言少语，但修炼神速，资质不低于她，又处处维护她，有危险头一个挡在她前面。苏凌心底那点小芥蒂早已烟消云散，和她关系越发的好，而穆千秋的衣食住行从此和真正的苏家嫡女一模一样。

    再后来……就发生了夺舍那样的事。

    所以，也就是说，真正的穆千秋早在十年前就溺死在了湖中，现在活着的，不过是一个占了她身体，从匣子中冒出来的鬼怪？！

    苏凌心神震荡，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那个匣子，自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到过，现在想来，极有可能是被穆千秋拿去藏了起来，毕竟，那是她曾经的栖息之地。

    她这般想着，眼前倏然一亮，苏凌有些不适应的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发现自己已经重新回到躺椅上了。

    苏凌再仔细一看，自己已变成了十五岁的模样。

    这是……结束了？！

    袖中传来一阵炙热，苏凌不动声色的摸了摸袖子。赤曦察觉到她还清醒着，顿时放了心，热度渐渐降了下去。

    就在此时，不远处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她身穿黑衣，双手交叠于腹前，衣袖极长，一步步的朝苏凌走来，动作表情无一丝变化，姿态甚雅。再一看面容，赫然是穆千秋。

    电光火石间，苏凌突然想明白了穆千秋的目的。

    之前她把顺风符藏在了穆千秋的身上，之后被穆千秋发觉，她定是起了疑心，又不确定到底是不是苏凌所为，于是试上一试。

    苏凌之前听人说过操纵梦境都有怎样的作用，而穆千秋既然有操纵梦境的能力，又让她重新经历了一番五岁时发生的事，目的就是为了让她心神恍惚，从而有问必答。

    毕竟，五岁那年的事实属她平生经历过的最恐怖骇人的事，若是梦见了，绝对是噩梦。如果苏凌没有清醒的话，估计直接被吓呆住，被吓醒也说不定。但苏凌既然又出现了原来的地方，证明绝对是穆千秋控制着不让她醒，好问她问题。

    只是她绝对没料到，自己竟然清醒不说，反而还发现了她的秘密。

    思及此，苏凌当即变了神情，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天空，一副木呆呆的样子。

    穆千秋缓步走到苏凌身边，看到她的神情也不意外，俯身拿衣袖轻飘飘的在她眼前掠过，然后道：“阿凌？”

    听到熟悉的声音，苏凌的眼珠动了动，然后倏然抬手拽住了穆千秋的衣袖，声音发颤，道：“千秋！”

    穆千秋任她拽着，顺势在她旁边将将坐下，轻声道：“阿凌，没事的，都过去了。”

    “可我还是害怕……”苏凌紧紧攥着她的衣袖，道：“我真的、真的差一点就死了……”

    穆千秋安慰道：“没事的。”然后她不经意的道：“阿凌呀，你今天有没有做顺风符？”

    “顺风符？”苏凌几乎没有思考，立马茫然道：“没有啊。”

    穆千秋眸色微动，细细的打量着她的神色，想辨别出真伪。

    然而无论她怎么看，苏凌都是那样一副茫然懵懂的模样，神色间仍带了几分惶恐不安。

    穆千秋眨了眨眼，又道：“没什么，我就是问问。对了，你今天晚上和戚子封相处的怎么样吗？”

    苏凌又是立马道：“很好啊。”说着微红了脸颊，又补充道：“他真的非常好，是一个很好的人。”

    苏凌说这话期间，穆千秋一直在注视着她，没有见她有丝毫的犹豫，就像是从心底的答案一样，和之前回答的模样一样。穆千秋清楚苏凌和戚子封必定相处的不错，那么，她之前也没有撒谎了。

    这样看来，也许真的不是她的做的。穆千秋心里有了计较，起身道：“阿凌，你闭上眼睛。”

    苏凌依言合眼，下一刻，她再度睁开眼睛时，眼前已经没有了穆千秋的身影。

    ……

    穆千秋的身形渐渐在黑暗中浮现出来。她垂眸看了眼仍熟睡的苏凌，然后悄无声息的爬进了里面，合衣睡下。

    第二天一大早，苏凌缓缓睁开眼睛，靠着床柱揉了揉额角。

    穆千秋早被她的动作惊醒，见状，笑道：“怎么？千秋昨晚没睡好吗？”

    苏凌心知她仍在试探，只厌恶的道：“我以后不会再和你一起睡了，你离我远点。”说着，径自推开被子，下床洗漱。

    穆千秋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又收回了目光。

    ……

    到用早饭的时候，苏凌才知道莫青林要带着他们三人尽快离开的消息，不经意的瞥了一眼穆千秋的神色，见她笑容未变，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莫青林道：“尽快吧。等你们用过饭，收拾一下就走。”

    苏凌点了点头，一旁的戚子封却看上去有几分焦急，飞快的吃完后，道：“我去一趟厨房。”

    苏凌想着他应该是要去解释一下昨晚糕点的事，也没多问。

    过了一段时间，戚子封竟没再回来，苏凌心中有些许不安。这时，后面突然传来一阵阵的嘈杂声。

    莫青林朝几人点点头，转去后面看看，却再也没回来。

    苏景弘面色一凝，本想亲自去看看，但因着客卿都在山下，怕他一走又出什么意外，又坐了一会儿。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嘈杂声又重了几分。一名弟子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叫道：“掌门，有、有妖怪！”

    丘掌门霍然起身，道：“什么？！”

    他刚欲出去，苏景弘拦住了他，冷厉道：“是魔族。”他又吩咐道：“阿凌，千秋，你们就呆在这里，别出去。丘掌门，这就拜托你了。”

    丘掌门心急如焚，但和他相比，苏景弘去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但看着苏景弘走后，仍是不住的原地踱步。

    苏凌虽尚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也隐隐猜到了不是小事，并且，极可能和穆千秋有关。

    苏凌不由看了她一眼，穆千秋察觉到她的目光，弯唇一笑。下一刻，房门突然被破开了。

    漫天的灰尘中，黑衣人直直的朝丘掌门袭去，一瞬间就打晕了他，然后转头看向苏凌和穆千秋。

    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苏凌心口一紧，已拔出了流霜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