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三十八章 前尘
字数:4484 加入书签
那日堂会上青莺自动脱了师籍,虽然个中情由南境诸人个个知晓,但没有谁会顾念一个奴隶为了乞求家人安全而释放的善意,在她们的世界里,奴隶为了主子做的任何事都是天经地义。反而,藉此机会,她们和青莺彻底断了关系,反正她都脱了师籍了还维持表面的和平给谁看呢,她们不再理会她,在青莺面前永远眼高于顶目不斜视,仿佛南境从来没有过这个人。
青莺是个晓事的,她明白自己对南境诸人来说已经是一个耻辱的、极其碍眼的存在,于是默不作声的收拾了自己的东西,以便于养伤为名,请牧歌和李赟帮着搬到了医舍里去住。
医舍里虽然陈设素净了些,但因为书院役工无数,也颇为整洁,青莺满足的靠到软褥上:“真不好意思,总是麻烦你们。”
李赟摆摆手:“大家都是同窗,互相照应是应该的,你在这总归是有些不便,我这里有些银子,你有事了就差役工过去给我们传个话,我们得空了也会过来看你。”说着往青莺枕下塞了个水红锦囊。
青莺急得连忙想起身推辞,“使不得李小姐,这我不能要……”
牧歌一把把她按了回去,“跟她客气什么,她家就是银子多,使着方便,你一个人住这边,有些银钱傍身总是好的。”
青莺看再推辞就显得见外了,默默收了下来,只是眼圈又泛红了。
门吱呀一响,三人齐齐向门口望去,原来是老徐捧着一摞厚厚的书过来了,两人赶紧帮他接过来在桌上放好。
老徐搓了搓手,“你们都在呢,我寻思着她还得修养个把月把腿将养好全了,给她带了些闲书,也好打发时间。”
三个少女望着厚的如玉枕、纸张泛黄的各种医学典籍面面相觑,这也叫闲书……
老徐显然没看懂她们的腹诽,接着碎碎念道:“这些日子你住这里还算清净,再等一段就不好说了,人多又吵,到时候你看书未必看得进去,看不进去呢就知会我一声,我先把书取走,等你……”
“徐教习,这里不是向来没什么人么,怎么会过一段就不好说了。”牧歌打断问道。
“唉,要不说你们年轻呢,等十来日不是要月试么,啧啧,我跟你们讲,历来书院第一次月试是伤患最多的,年轻嘛,血性方刚,第一次和人正儿八经争个高下,手下也没个准头。”边说就边上下打量下牧歌,“我看呀,今年说不定还要加床……”
李赟截住他对医舍不日即将热闹非凡的无限畅想:“徐教习,加床就加床,您老看我们牧歌干嘛。”
老徐慌忙摇摇头,“有吗?我有吗?我刚才、刚才有看她嘛!”
三人点头如捣蒜。
“咳,还不是上次你和那个初岫定的比试吗?前几日你们又大闹那么一场,我看啊,这次难能善了,一个北境王女,一个南境云女,这场面也是千载难逢啊,一群老教习还张罗着设赌下注呢。”
牧歌不动声色地挑眉,“哦?那您下了谁的注?”
“我当然……”老徐边说边大手比划着差点说秃噜嘴,最后关头紧急刹住,“我堂堂药石教习只关心学生的安危,哪有闲情逸致去参与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事?”
三人一同鄙视的“切”了一声,李赟沉思道:“当初比试罚则约定的是你不上志趣课和南境人善待青莺,现在既然青莺已经脱了师籍,这罚则也没了意义,不如干脆取消比试算了。”
青莺也拼命的在一旁点头,“是的是的,我现在这样挺好的,牧歌妹妹取消比试吧!”
“比试而已,又不是上刀山下油锅,你们这么怕干什么?”牧歌不置可否的轻翻了下上首的那几页书。
“丫头,她们可是为你着想,我看初岫最低也是结庐上境,你才刚刚破元,境界不稳的狠,何必以卵击石!”老徐也发了急。
牧歌粲然一笑,“卵碎不碎是一回事,击不击又是一回事,在我们北境人眼里,这可是天大的差别,你们不就是担心我输吗?大不了老徐给我加张床呗,这次不仅要比,而且罚则任由她重新定!”
李赟脑仁都快炸了,这死丫头隔几天来这么一出,考虑过身边人的心脏承受能力吗?北境人是战斗民族不假,但有必要傻不愣登的明知不可为还往上冲吗?但不论她怎么口吐白沫的劝,牧歌就是拿定了主意,怎么也油盐不进,没奈何她。
这几日李赟有些心神不宁,爹爹许久都没来看她,只是派下人送了封手信,说要去趟北境办公差来不及跟她告别。不是李赟多想,可这么多年,谁曾见过京师守备军的将军要离了京办公差的?但人在书院,她也只能回书一封问问爹爹是否一切安好,锦窗前折好书信封好红泥,一阵狂风刮过窗前,扑簌簌落下一地金黄,肃杀凉意袭身而来,李赟怔了怔,起身关上了纱窗。她更不知道的是,整个京都,如同乌云漫卷,也正在悄无声息的变着天。
京都中心,金檐红瓦宫墙内,云鼎宫里茗烟缭绕,雅音阵阵,身着明黄九龙服的圣上安坐桌前,一旁鎏金紫凤服的圣后亲自执著轻夹一片鲜嫩的云笋尖放入圣上面前的玉碟中:“近日秋燥,南境敬献的云笋尖都是采茶女从青峨山涧清晨带露采下又加急送来的,最是凉润,陛下多用一些。”
圣上挟入口中,口感滑润,微一颔首,“的确爽口,皇后有心了。”
皇后明媚一笑,天人之姿动人心魄,“照顾好陛下是臣妾的本份,陛下喜欢就多用些。”
圣上轻放双箸,转了转大拇指的和田扳指,“朕这次来,也是有事跟你商量一下,前几日我差李靖去了北境,让李林顶了他哥哥京中守备卫长的位子,这宫卫长一职倒也空缺了,我预备让你哥哥来执事,你意下如何?”
皇后心下大喜,慌忙从座椅上下来跪伏在地,“谢皇上恩典,臣妾代哥哥先谢过皇上盛恩!只是,李将军多年以忠事君,勤勤恳恳,何以……”
中年男人上前扶起皇后,不怒自威道,“这个你不必多虑,李将军那边我自有安排,朗郡将军在军中多年,立下不少战功,修为深厚,是当宫卫长的不二人选,况且,到了宫中,你兄妹二人也能时时相见,也可宽解一下你的思乡之情。叔父大人那里,也劳你禀告一声。”
皇后哪还多言,不住软语谢恩,用膳后,皇上又称自己有折子要批,在皇后的千恩万谢声中率众浩荡离去。
云鼎宫寝殿里,皇后换上一身便服坐在铜镜前,岚松子轻轻的为她卸下一个又一个繁复的头饰,“云女娘娘圣眷隆厚,圣上他面冷心热,实则很替娘娘您考虑呢,国舅爷知道了不知有多欢喜呢。”
中年美妇面上神光流转,难掩笑意:“能到宫里侍奉是哥哥的福气,他不愿回南境,能入宫也算了了叔父一桩多年的心事。”
岚松子脸上掠过一丝隐忧,“先神保佑,老王爷身体康健……”
皇后脸色也黯淡下来。皇后与朗郡原是一母双胎的孪生兄妹,母亲过世的早,老境主情深义厚一直没有续妃,本来两兄妹一个贵为南境世子,一个贵为南境云女——未来母仪天下的天中国圣后早早入了宫中伴驾,奈何天有不测风云,老境主妖族大乱期间亲自上阵,不幸重伤殒命,临终前仅有他唯一的二弟以及几个近臣在场,几个近臣急禀当时的天中国主如今圣上的父君,称老境主留下口谕要将王位传给二弟,老圣君为稳战局,防止南境众将临阵倒戈,允了。
这一允,本是战时的从权之计,却为战后的南境埋下了天大的隐忧,皇后倒好,早已在宫中伴驾多年,云女尊位不改,苦了朗郡本是嫡亲的世子,自己叔叔却抢先袭了王位,虽说叔叔口口声声百年之后把王位还给他,但叔叔的几个亲儿子虎视眈眈,倒弄的他一个嫡亲的世子成了碍眼的,这朗郡也是个狠角色,一看在南境胳膊拗不过大腿叔不疼婶不爱的,干脆舍了南境世子这有名无实的优渥生活,一个人来到中原化名从军,从小卒做起,过起了刀尖舔血的生活,慢慢一步一步爬到中将,后来一次御前封赏时皇后才认出台下那名满身伤疤的低级将领居然是自己金枝玉叶的孪生哥哥。
饶是皇后修为深厚涵养功夫了得也不由得当场落了泪,圣上也由此多给了朗郡不少赏赐。但皇后总疑心圣上影卫无数,事先于此事是知情的,他对朗郡的赏赐也是隆宠的意味多,实质的好处却少的可怜,每次擢升的都是一些显贵而无领属的闲差,例如高等督军、军纪卫之类,既到不了一线难立战功,也不和寻常兵士接触培植不了亲信,她甚至有些害怕自己的哥哥恨自己戳穿了他的身份。
如今总算好了,哥哥一步登天,直接任了宫卫长,天子脚下,拱卫皇族,那可是一等一的尊荣,难不成圣上看叔父老了,在给哥哥铺一条锦衣回南境的坦途?宫灯摇曳,杂绪牵绕,皇后纤瘦的背影在厚重云毯上拉了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