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秦泽辗转难眠，他不知道明天等待他的，还会是什么。翻来覆去直到后半夜，他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

    清晨六点多，突然响起了一阵急切的敲门声，秦泽意识昏沉地醒了过来，却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在墨尔本集训的时候，他每天晚上九点多睡觉，六点多钟起床训练，早已形成了他的生物钟，但是他昨夜很晚才进入深度睡眠，以至于清晨六点还懵然不知。

    他揉了揉眼睛，循着声音起床去开门，打开房门的那一刻，他清醒了。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秦泽在睡梦中被吵起，心里纵有不快，却也依旧保持着礼貌的态度问道。

    “你是秦泽吧？我是新来的宿舍管理员，你是昨天回来的吗？”来人是个三十出头的中年男人，面色颇为不善。

    “我是秦泽，我昨天回来去登记过了，有什么问题吗？”

    “是这样的，后勤领导跟我说，限你三天之内搬出运动员公寓，你这两天就拾掇拾掇吧。”说罢，便准备关上房门离开，却被秦泽一把挡了下来。

    “等等，我是现役海军运动员，我住在这里是有文件支持的，如果你让我搬出去，总得给我个书面文件吧？”秦泽耐着脾气说道。他简直觉得不可理喻，昨天饭卡被消磁，如今又限令他搬出公寓，还不如直接把他开除了算了。

    “什么意思？什么书面文件？”来人没好气地问道，语气却越发心虚。

    “我说，我住在这里是部队统一安排的，如果我被限令搬出去，就要回省队，省队那边需要这边的文件，我们运动员不是无业游民，是有组织的，我说得够明白了吗？”秦泽极力压制住内心的火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也深深地知道，面前的人能如此趾高气扬，无非是有上面的人撑腰罢了，狐假虎威之人，他也没必要跟他一般见识。

    他秦泽不自视甚高，却也懂得修养。

    “这...好了好了，我去问问领导的意思，我也不知道什么文件不文件的。”管理员的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没有底气，没有再纠缠便转身离开了。

    “呼...”管理员走了之后，秦泽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颓然地坐在了沙发上面，他掩面半天，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按照这段时间的训练模式，他现在应该在泳池里面扑腾了，可是，没有查里教练在，他也没有之前负责他训练的主管教练贺传芳的消息，一种没由来的无助感，瞬间袭便了秦泽的全身。

    刚刚闹了公寓的这一出，领导也应该找他谈话了吧。

    “秦泽？你回来了？”一个带着浓重家乡话的声音打破了片刻的寂静。

    秦泽睁眼一眼，是隔壁的队友小刘，一个心地善良，憨厚朴实的运动员。

    “嗯呢，我昨天回来的。”秦泽一见是他，立刻笑着迎了过去，走到门口，方才看到小刘身边的行李卷和行李箱。“你这是...准备出远门？”

    “不是，我这不是准备回家嘛，奥运会快开始了，我不参加，就先回家休养一段时间。你在墨尔本训练得好好的，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我啊...”秦泽挠了挠头，“领导让我回来的，不知道有什么安排呢。”

    “这样啊...那你回来可得好好训练啊，哥儿几个等着看你拿奖牌呢！”小刘憨憨地笑着，表示鼓励地拍了拍秦泽的肩膀。

    从仁川亚运会秦泽一举拿下四块金牌，到后来喀山世锦赛秦泽成为第一个拿到一百米自由泳世界大赛金牌的选手开始，他就俨然成为海军队中的翘楚，当然，这其中也不乏有羡慕嫉妒者，但也有许多像小刘这般，把秦泽当做榜样的存在。

    “你们真是太高看我了啊，不过放心吧，努力训练是一定的，你也是，回家好好陪陪家人，上次听说你妈妈手术了你都没能回去，这次好好陪陪她。”秦泽表示安慰地说道。

    “好，那你就好好休息吧，我走了啊！”小刘看着秦泽顶着一双黑眼圈，虽然面孔依旧俊美非凡，但到底憔悴了许多，着实令人心疼。

    小刘刚要离开，秦泽却想起了一件事，叫住了他。

    “小刘，等下，能帮我个忙吗？”

    “什么忙你说。”

    “那个...你能把你的饭卡借给我吗？等你归队之后我就还你。”秦泽一脸的诚恳，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可以啊，不过你的饭卡怎么啦？”

    “饭卡...被我弄丢了，补办的机器还坏了，我这现在吃饭的问题还挺大的。”秦泽笑着说道，却不想把事实的真相说出来。

    现在的他，不需要同情，也不想再平添风波。

    “这样啊，拿去吧。”小刘从钱包里翻出自己的饭卡，交到了秦泽的手里。其实运动员的饭卡按道理来讲不应该私相授受，因为饭卡是实名制的东西，一旦在某些事情上出现了误会便难以解释，但是小刘对秦泽的人品是无条件的信任。

    秦泽拿到饭卡之后，心里踏实了许多，现在海军队外面饭店不多，如今天气闷热烈日当空，一想到陈佳明一个人跑出去吃饭，他实在是看不过去，如今借到了饭卡，他们两个人的饮食也能得到保障了。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秦泽洗漱了一番之后，便收到了来自游泳中心领导李向森的消息。

    临去之前，秦泽把陈佳明的饭卡返还给了他。

    陈佳明知道秦泽即将要去找李向森，颇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

    在食堂吃过早餐之后，秦泽一个人来到了李向森的办公室。

    门是虚掩着的，秦泽敲了门之后，便直接走了进来，看到李向森正坐在办公桌钱伏案疾书着什么。

    “主任，我回来了。不知道您有什么指示呢？”

    闻听秦泽的话，李向森放下手里的笔，抬起头看着秦泽，老气横秋的面容上带着一种讳莫如深的笑意，“坐吧。”他微抬下巴，示意秦泽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在澳洲训练得还顺利吗？”李向森慵懒地背靠在后面的真皮转椅上，双手交叠在一起，一边打量着秦泽，问道。

    “还可以，我对查里教练的训练模式很是受用，现在的成绩比之前有所提高了。”秦泽如是答道。

    “你在澳洲拍的yl广告也很是顺利嘛。”李向森微微侧头，语气变得有些阴阳怪气。他没有听错，秦泽的成绩比之前提高了，也就是说比世锦赛的成绩还要好，这完全有可能冲击到这次奥运会的金牌，到时候大器修成，他恐怕想控制也控制不了他了。泳坛里的一哥尹俊驰便是如此，他绝不能让秦泽成为第二个尹俊驰。

    “主任，我想这一点你应该是知道的，我和yl公司合作是从两年前就开始的事，这也是队里当时允许的，yl公司现在有需要，我有责任履行合同上的义务。”

    “那么年初的时候我代表整个游泳中心和mn签合同的事你不会不知道吧？你也不会不知道yl和mn是最大的竞争关系吧？你拒绝在mn合同上签字，你这是想公然违反游泳中心的条例规定吗？”

    “我不知道您所谓的违反规定是什么意思。”秦泽语气沉沉地说道。

    “运动员不得私接广告，运动员在游泳中心所产生的利益以及无形资产归游泳中心所分配，你不知道吗？”

    “主任我想你是搞错了，我和yl合作的事是游泳中心允许的，我所得的份额完全按照比例上交，绝无任何个人所得，这一点可以请财务明细。而且关于商业代言的问题，更不能随意毁约，这件事恐怕要以合同法为先。”秦泽一字一句，不卑不亢地说道。

    “好...很好，我真是小看了你秦泽，看来你不但游泳游得好，做事风格也是一流，就是不知道你这游泳的本事，有没有用武之地呢？”李向森玩味地摆弄起手里的钢笔，眼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秦泽完全听得出来李向森语气里的威胁，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此刻心里的慌张不安，多年来的梦想或许可能毁于一旦，被扼杀在摇篮里，却也不想就此违心求全，这一刻他大概认为，一个人的气节应高于奖牌的荣誉。

    “秦泽有点听不懂主任的意思，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就要回泳池训练了。”秦泽知道自己和李向森谈不拢，只能离开。

    “秦泽，你听得懂。”李向森微笑着，“现在去巴西的运动员名单还没有定，你说你急着训练做什么呢？”

    “不管能不能去参赛，我是一名专业运动员，坚持训练也是应该的。”

    “好，果然挺敬业的，那你就去游吧，对了，贺传芳教练现在被调到北京去负责国家队别的事务，没办法兼顾你的训练了，你就一个人，好自为之吧。”李向森又拿起手里的钢笔，开始埋头继续写字。

    “知道了，谢谢主任的通知。”秦泽微微颔首，起身离开了李向森的办公室。

    查里教练远在澳洲，贺传芳被调到北京，他现在，真真切切是无家可归孤立无援了。

    回到公寓之后，秦泽叫上陈佳明，一起来到了训练池，训练池里没什么人，秦泽换好泳裤之后，一头扎进泳池，当池水漫过他的头顶，他才能感受到片刻的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