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宫，议事厅。

    “禀教主，此次西南之行，除叛逃3人，被盗财物悉数取回。另已重新安排好3人。”说话的小姑娘约莫十来岁，身量纤细，灰扑扑的衣袍下露出的皮肤莹白通透，乌发如墨。低伏的身子看不清容貌。

    大厅本是极静，上座之人突然大笑，本是畅快大笑，因其声音沙哑，显得格外刺耳。只见此人一身黑袍，身形瘦小，眉目凶狠，灰白的头发披散着，正坐在镶嵌各色宝石的金座上俯视一切。

    “起身。以一人之力完成任务，又不引起丝毫惊动，你如今行事越发稳重，极好。此行长途跋涉，兼来回奔波，想是身体疲累，下去休息吧。”说完便闭上双眼。先前话语中还有笑意，说到后面却有了薄怒。竟是个喜怒无常之人。

    顾墨清楚他已经表明了态度，这个她带来之人的结局是无声无息地消失，因为消失，便不过问。然而，能消失么，短短数日，模糊意识中，不分昼夜，他的背影，竟是她的世界。

    “宫主，此人是属下……心之所属。”灵犀宫无上宫法为灵犀剑法，需持剑两人心之所属，心意相通。鬼知道这些是什么，不过顾墨知道犀剑法不仅是本门最顶级功法，更是这老鬼的执念，还有最后一式迟迟勘破不了。而今此执念或可保命。

    “好孩子，前段时间本宫还想着把这剑法传给你，就差一个练剑之人。没想到这人这么快就找到了。”果然，可怕的寂静后，他同意了。

    “难得你上心，不过，须知一切情爱，皆为色相。左右不过练剑所需，莫忘本宫对你寄予厚望，退下吧。”紧绷的身体缓缓松懈下来，顾墨转身告退，而那人的脚步亦稳稳地跟来，或许真是不知自己在鬼门关游走了一回。

    顾墨走后，刚才站在右边一直未曾开口的刀疤男急步上前下跪，恳求道“求宫主赐属下灵犀剑法。”说罢咚咚咚磕起头来。

    “我说过你不适合这剑法，休要再提。”

    有左护法就有右护法，仇厉不像顾墨还是个孩子，他是个成年男子，高大健硕，原本长得也算英俊，可惜多了道疤。

    一再被拒绝，额头的红肿像是嘲笑他的傻，这几年宫中一应事情勤勤恳恳，得到的是什么！让一个小女孩名义上压制自己多年！等到灵犀宫主走后，他的眼里溢出怒意。

    宫内七弯八绕，她二人越走越静，不知觉到了一处僻静的院子，纪岚不动声色的观察地形，又心道顾墨此人颇为细心，她的步伐精妙，速度极快，然自己一路跟来竟也顺当，想来她已知他的内力，难得还特地调整自己的速度。

    救这灵犀宫的左护法之前，他打着进灵犀宫的如意算盘。只是这算盘打着打着，约莫有些打乱了。

    推门的吱呀声让纪岚回过神来，眼前这精巧竹屋，挂着一串风铃，颇为悠闲，直到看到有处龙凤雕刻，熟悉的雕法让他警惕起来，“左护法这院子好生景致，倒有些烟波楼的味道。”

    “心向往之。”顾墨淡淡说道。烟波楼可说是江湖中特别的存在，有难事求上烟波楼，进退间也许就是生死。

    苦无居，纪岚撇了眼上挂的匾额，心道取这名字的主人应该不是热情好客之人吧。这名字也让纪岚意识到眼前之人不是江南烟雨里娇俏天真的小女孩，而是灵犀宫一人之下的左护法。而她，又是怎样一步步走过来的？

    随着主人进门，纪岚等了又等，瞅瞅主人家，看她根本没兴致开口，于是悠哉悠哉地观摩起未来一段时间自己的居住地。

    屋子里面摆设都很简单，收拾得干净整齐。出门在外，靠山靠水靠朋友，友人虽小，按照刚才的情况看来很是靠得住。

    屋子里突然多出一个人来，顾墨略有点不自在。不过教中随时有任务，出门个几趟，也许哪天他人也不在了。顾墨安慰自己，不习惯的日子总是少的。

    “你找什么呢？”这人真是好生奇怪，一进门就恨不得把自己这翻个底朝天。

    “酒。”纪岚撇了撇嘴角，内心有点悲伤，一趟下来，角角落落都没发现。叹了口气，人生还有何乐趣。

    “你也爱喝酒啊，我让青姨给你去集市上买些。”看着人模人样的，可别是个酒鬼，不然就……扔出去。顾墨好笑地摇了摇头。

    “好。”心心念念有着落了，纪岚心情也舒畅了，没事干他就托腮看她，真想不到令他头疼的灵犀宫左护法是个小女孩，现在看起来更像只灰兔子，低着头，感觉都要藏到灰袍子里面了。

    察觉到对面的目光，顾墨觉着尴尬极了，她实在找不到话说，眉头不自觉皱起，都想一声不响地回去练功。所幸这沉闷的空气很快被人打破。

    “左护法，奉宫主之命，有一物相传。”听声音是宫主身边的侍剑女，琉璃。

    “拿来。”

    进门的红衣女子长得颇为艳丽，尤其是一双丹凤眼，顾盼生情，涂着寇丹的双手捧着木箱，将木箱小心递给顾墨后，她就立在一边，余光偷偷扫向纪岚。这就是左护法心爱之人啊，长得真是好看。有此珠玉在前，往后还理那些鱼目作甚。

    顾墨取过木箱，用内力推开盖子，一股淡香化作青烟飘出，里面静静躺着灵犀剑谱。她的手轻抚剑谱，低着头也不知想什么。

    “看够了么？”纪岚翻了个白眼，偷看地太明显了。

    琉璃闹了个大脸红，她是侍剑女，在宫中也有点身份，做事就随意了些。

    纪岚的声音让顾墨回了神，她抬起头，冷冷道“请回禀宫主，必潜心修炼。”

    琉璃心知自己惹恼了左护法，应该是冲冠一怒为蓝颜。乖乖闪人了。

    “灵犀宫不是你这样的人该来的。”这话在肚子转来转去，还是吐露出来。

    “我这样，不知在你眼里我是怎样？”纪岚料到她会问起，只是没想到是这样的，归到一类人么。

    纪公子有点气恼的样子显然顾墨没看到，她一直看着剑谱，信手翻着，坦言道“世家公子吧，只是三脚猫的功夫，何苦趟浑水。”

    忽略刺耳的三脚猫，“趟浑水，你知道这水多深么？”纪岚默默竖起耳朵，顾墨身为左护法，莫非知道点什么？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最好永远不知道。”有人不想让你知道，就不去知道。这也算是灵犀宫的生存法则之一吧。

    “也是。”无论这里有什么魑魅魍魉，纪岚直觉与她无关。只是这事越晚查清，遭难的人越多，武学之道天道酬勤，现在多年辛苦一夕毁灭，可恨至极，就算此刻一头雾水，也得找出丝缕来。

    “不知左护法在此地待多久了？”年纪那么小，能当上左护法，除了因为她的武学天赋，还有什么特别信任的理由？

    顾墨一下子没有回答，她的双眼好像注视着纪岚，又好像透过他看向远方，她到这里多久了呢，好像生命的起源就从这里开始，尽管她厌恶这样的缘分。

    “很久了。”

    纪岚发现，顾墨有双非常美的眼睛，黑白分明，特别干净。

    “很难得有人和黑白双煞有交情？”顾墨这次任务比想象中的棘手，正当她处理完宫中叛徒归途中，不想他们请动了黑白双煞，若是平时或可一战，可那时顾墨身上带伤，而那黑白双煞配合默契，两人四掌密不透风，勉力支撑之际他悄然而至。

    黑白双煞见来人是他，又不知他与二人说了什么，纪岚意识昏迷之前发现自己倒在这人怀里。那时候什么感觉呢，除了又要活在世上面对一切，还有呢，温暖么？

    “谈不上交情，刚好他们欠我一个人情。”纪岚随意道，似乎江湖大魔头的人情很好欠。

    “可惜用我身上，亏了。”顾墨如实说道。

    纪岚听完脸色一变，他知道她说的不是反话。他总觉着她不留恋这个人世，所以她在对战中招招凌厉，一掌两掌丝毫不在乎身上的伤。而在见识过她的轻功后，更让他确定，她从不心生退意，明明她有能力退得漂亮。

    有脚步声。纪岚还没反应，顾墨已经在门外了，快似瞬移。

    “小墨，你回来了。”柔软的女声，语带关切。

    “青姨，回来看你不在，是去哪了？”纪岚暗暗诧异，这青衣女子是谁？顾墨与她说话，语气亲昵。

    “回来就好，这几天心神不宁总担心你。”李慕青看着顾墨，眼里满是爱怜。

    “去那边求平安了。”不安地说完，又仔细打量顾墨的神情。

    “嗯。”

    让她失望了，顾墨还是十年如一日的平静，没有反应却更让她担心。

    那个人那些事，顾墨藏得很深，一层一层包住，又轻易不去触碰。

    罢了，这事发愁也没用，也许哪天她自己走出来了，就是不知哪一天。不过这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长相俊雅的少年郎是谁？为何来此？

    “这位公子是？”暗自防备，难道是宫主派来的人？这几年苦无居算是独立在灵犀宫，顾墨这个左护法除了几次外出任务，教中人事并无往来。

    “纪岚，山风岚。我与左护法宫外认识，有事要在此暂居一段时日，这段日子需劳烦青姨了。”白衣翩翩的纪公子倚着门，笑得人畜无害。

    “纪公子既然是小墨的朋友，今后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吩咐。”

    “先谢过青姨了。”

    “公子客气了。”

    “青姨，下次记得买酒。”顾墨小小声说。

    青姨瞪了纪岚一眼，好像纪岚是专门教坏小孩子的祸害。

    纪公子只管当做没看到，悠悠地随她们进了门。人生在世，有诗有酒，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