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并非一无是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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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冬日某天,旻阳落了小雪。地面落了薄薄一层积雪,人行过留下足印,积雪便立刻化为泥水融入大地。县衙屋顶的瓦片上也落了薄薄一层白色冰霜,待到雪停日出,它便会融化作雪水淅淅沥沥得流下了。
便是这样小的雪,有太阳的冬日,也是很冷的。
官红为孟礼衡添了层棉衣套在官服里,整个人看起来胖了许多。书房内不允燃碳火,礼衡总是担心火星溅在了纸张书籍上留下什么不可磨灭的痕迹,若是不慎失火,那整个书房便更是不可挽救了。所以官红将滚烫的热水灌进水囊封严实,搁进礼衡的披风下让他取暖。原本在书房伺候的下人,也都跑进了屋子烤炉子去了。
也正因如此,除了孟礼衡没人发觉那只跑到书房屋顶下不来的猫儿。
原本孟礼衡正在翻阅县志,一手搭在腿上的热水囊上,一手翻动着书页。书案靠窗,倒是明亮,只是窗子虽然禁闭,时不时的一阵冷风也能从缝中灌进来,吹得窗子哐哐作响。惹得孟礼衡索性将窗子大开,放了那性子无常的冷风进来,躲个耳根清净。
突然,孟礼衡耳中的风声,夹杂着什么微弱的声音……似是猫叫。孟礼衡立即竖起了耳朵仔细听,果真听见一阵小猫儿呼救般的叫声。
如此冬日,可别冻死在外面了……
孟礼衡立即走出去四下寻找,顺着那叫声看去,竟然有一只黑色的小猫儿在房檐上。它浑身漆黑,站在满是白雪的房顶上甚是显眼,只见它战战兢兢地望着下面,犹犹豫豫地探出脚步,又立马缩了回去。
这么小一只猫儿,许是受了惊吓窜上去,不敢下来了吧。
孟礼衡立马叫了家丁,原本聚在一起取暖的下人们便都出来看着只跑上房顶下不来的猫儿。孟礼衡招呼着众人拿了梯子来将它抱下来。
那猫儿下来的时候,浑身沾了雪水湿漉漉的,冻得发抖。它黏在孟礼衡的怀中不肯离去,将孟礼衡的衣服沾得脏兮兮的。将它抱走,它便吓得挥舞爪子,可怜兮兮的一声声唤着,直教人心疼。孟礼衡抱着便不忍放下了,又有公务要办,便抱着它回到书房。关上了窗子挡住冷风,将满身狼狈的猫儿搁在腿上的热水囊上,也是终于听了官红的话披上披风,将那猫儿护在怀里。
这猫儿,便是玲珑。
一年过去,玲珑生得愈发敏捷,轻松地便上了房顶。
比如现在,戎轲已在书房下仰望屋檐上的玲珑多时了。
“玲珑啊玲珑,你下来吧?别一直呆着屋顶嘛……”
戎轲素爱干净,还喜着不经脏的颜色。只见他一身薄白衣,领口精致地绣上竹叶纹,青色的罩衫上竟印着许多个灰色的猫爪印!他也不恼,仍眼巴巴看着在屋顶的玲珑。
“屋顶多晒啊!热死了……下来吧。”
孟礼衡再一次搁了笔,朝门外站着的戎轲喊道:“它每日都会上去呆一会儿的!你若是再杵在那儿当门神,它便不会再同你玩了。”
戎轲悠悠看一眼房顶,拍了拍胸前的爪印走了进来。
“它同不同我玩还不是你说了算吗?诶我说你这书房也真是冬凉夏暖啊,好屋子。”
“贫嘴。”孟礼衡头也不抬的做着手中的事情,“有凉茶,自己倒。”
“你们做知县的不应该判案吗?每天都这么无聊?”
孟礼衡听见这话,手中笔一顿,抬眼看向正端着茶杯喝的戎轲,露出复杂的神色,不予理会又低头写写画画起来。
“诶嘿我问你呢!”
孟礼衡轻笑一声,“既然你问了这么浅薄的问题,我也就正经的回答你一下。”
“我要负责旻阳的司法、税收、监管、财政、府库等等政务。很忙的。你家知县只判案的啊?”
“嗯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多闲才能写一整张纸的‘神偷无擒’?”
孟礼衡低头一看,自己不知觉中已经写了一整张的字,全是“神偷无擒”四字。所书即所想这个毛病一直就有,得改,得改。他扯了那张纸揉成团便向戎轲扔去。
“不讲话没人当你哑巴!”
孟礼衡这才收了心思,专心的想起政务来……旻阳县安居乐业,孟礼衡又日日勤勉。今日恰巧确实是无事可做了。戎轲提起了判案,孟礼衡便想起一件“案件”来。
那日杜家老夫人前来击鼓,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在公堂上哭诉了她孙儿被山匪劫去的事情。
孟礼衡一听,心中一惊。他曾在县志上看过,旻阳巍岭一带,曾经生过匪患。那虽然是数年前的事情,但那是劫道绑架这样的案件屡见不鲜。多年过去,孟礼衡以为巍岭匪患已经平息,不曾想竟又开始祸害百姓。
当时孟礼衡便准备召集人手营救杜老夫人的孙子。却不曾想被杜老夫人的儿媳拦住,要求借一步讲话。
原来,杜老夫人年岁已高,神智已有些糊涂了。她尝尝健忘,丢三落四,也常常迷路,让家人都颇为担忧。杜家唯一的小少爷杜杰远是个极聪明的孩子,随着杜家老爷外出经商了。杜老夫人思念孙儿,某日竟梦见了杜杰远被巍岭的山匪绑架!且信以为真了。
即使儿媳百般解释,糊涂的杜老夫人也坚持以为孙儿被绑架了。整日为此忧心,茶饭不思。
既然没有此事,孟礼衡将杜老太哄了回去,便不了了之了。此时孟礼衡看着戎轲,却心上一计。
“戎轲……你既然艺术高明且在江湖上很有名气……那你懂得易容吗?”
“就知道你夸我没好事。谁告诉你医术高明就懂易容的啊?”
孟礼衡自然也是听说的,听说听说,哪儿寻得着源头呢?
“呃……换脸倒是不可能,在原有容貌的基础上做些手脚还是可以的!”戎轲被孟礼衡看得发怵,如实说了出来。
旻阳县最大最好的青楼,便数得着醉意楼了。醉意楼占据旻阳最繁华的地段,且也有些年头了。传言道,醉意有双绝,一绝酒香飘百里,二绝海棠醉红阁。夜间的醉意楼,便是旻阳最奢侈繁华的地方了。
“你当真让那知县扯住了手?”
醉意楼雅间雅致的装潢是真担当得上一个雅字,阁中最有名的清妓海棠抚琴,彰显着客人身份的不凡。亓官阙强忍着笑意看着一脸郁闷的好友,为他斟了酒递过去。“好酒来的,尝尝。”
那海棠是个极通透的女子,见二位均体貌不凡,且不像是专门来寻她取乐的。便弹起一首宁静清心的小调,默不作声在一旁助兴。
“那孟礼衡看着文质彬彬,
手劲倒是贼大,我无擒自出师开始跑江湖以来,还是头次翻窗被人抓住的!真是奇耻大辱,奇耻大辱!”无擒接过了酒,在亓官阙的一脸惊讶中一饮而尽。顿时便瞪大了眼,一脸复杂的看向亓官阙,“我去……这什么玩意儿这么辣!”
“烧刀子……这酒劲极大,你怎的一下便全喝了?”亓官阙无奈地回答,又忙着给人杯中添茶水。“不就扯住了手么?你又不是没跑出来。至于么!”
“你不懂!”无擒被辣的眼眶发红,急忙喝些茶水清口。“他孟礼衡半分武功都没有,竟是些用来防身健体的拳脚功夫。论跑,除了你金丝雀我是真飞不过你,谁能快得过我啊!这次居然栽在一个轻功门边都摸不着的孟礼衡手里……若是被旁人知道了岂不为人耻笑!”
“本来我是不知道的,不过我觉得你很快就要喊的众人皆知了。”亓官阙脸上终于忍不住露出笑意,讲话也带几分嘲弄的意味,“不过你倒真该注意,指不定这次是扯住了手,下次你就栽在那县衙了。”
“不可能!”无擒猛的将茶杯砸在桌上,杯中没喝完的茶水溅出杯外。“还有,下次太辣的东西别让我喝,比如辣椒,比如烧刀子。”
“醉意楼的酒别说旻阳了,就算在整个江陵也是数的上的……唉好吧好吧,真难伺候。诶,小二,来坛青梅酒。”
“我现在脑中全是那件事,根本无心品酒。若不是我蹲得脚麻,也不会慢了些许让那个孟礼衡有机可乘的!”无擒心中恼愤,却又无处发泄,便对着一旁弹琴的海棠凶一通,“吵死了,弹的什么啊!断断续续的,狗屁不通!出去出去出去!烦死了。”
亓官阙挥手让那海棠退下,海棠倒真是个见过世面的,被无擒如此无端发泄一通,仍面不改色的抱琴离去了。
亓官阙自行斟饮了一杯,饶有兴致地望着窗外月色。
“你是心里烦,便见什么都烦。海棠技艺这么好都惹你的霉头。我倒是好奇这个孟礼衡是个什么人物,能将无擒你的心神扰乱的如此不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