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当时乾康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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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微不可见的笑了一下:“既然如此弟子便不再多问,师父既然救我必有道理。多谢师父肯告知实情。”

    之前便觉得都公梁救我并不是巧合,未曾想他竟然如此单刀直入,我不禁在心里冷笑一声,果然是轻狂之人,就不知他是否有支撑他一直轻狂下去的底气。

    都公梁满意的点点头。“知道为师的意思便好。为师不认识什么武氏庶女,为师只知道夏氏似和。”

    听着这话我知道他暂时不会拿我的身份来做文章,稍稍松了口气。我陷入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之中,不欲与他过多纠缠,之后又说了几句便匆匆告退了。今日阳光极好,打在暴露于瀑布之外的长廊上,透过琉璃窗在墙上印出一条条窗框的阴影,将长廊与我的身体打散成几块。

    我心知晚上非去不可,站在阳光下我却由内而外冷的直打哆嗦。黑色的匕首还藏在我的袖内,都公梁告诉我这把匕首叫鹤背,与我有些联系,却没有多说,像是提到了痛处一样。

    都公梁认识武氏,我却觉得他救我不是因为武氏,那便是母亲?不,母亲极少外出,何况若是有这样的人物依傍,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两者相距甚远,要说有联系未免太过荒唐。

    也许因为父亲对他还有些用处。

    我倚着另一侧的墙壁慢慢滑到地上。

    悲愤而又恐惧的感觉笼罩着我,却怎么也哭不出来。也许我已经很难哭出来了。

    天黑的飞快,我一直把自己困在屋里,不知何时有敲门声响起,外面竟然是苏长生的声音:“阿夏,在吗?”

    我抬起头,淡淡的说道:“进来吧。”

    苏长生径直穿过门,手里拿着一件黑色袍子:“先生嘱咐我带给你的。”

    “多谢。”我勉强地笑了一下。

    “你要和先生出去吧?”

    “是。师父命我随他出去。”

    苏长生很聪明的止住了话头。

    “有先生在,可保你安危,你尽可宽心。”

    “明日族内有人送东西来,我多让他们备了只乾坤袋,你也好方便出门。回来后跟着先生来西侧厅堂吃些东西罢。”

    我知道苏长生是想分散我的注意力,却也点到即止,很快她就离开了。

    我穿上衣袍,布料异常柔软温和。我将头发一丝不苟的全部梳起,一把抓起匕首,出了房门去都公梁处了。

    乾康,夜,大雨。

    “爷,一百人已埋伏待命。”

    “李家可有缺人?”

    “未曾。”

    “那便动手吧。”都公梁喝了口茶。

    我们在一辆马车里,我在他下首坐着。马车模样极为普通,却用料不菲,停靠在李府不远处的街角。天黑漆漆的没有星子,大雨滂沱,声音极响地砸在青石路面上,围墙上,马车顶上。马车内很暖,我的后背上出了一层薄汗,看都公梁却是无碍。

    自我们到了乾康,都公梁的人不知何时早已待命,迅速把我们迎上马车,在离李府不远的街角停住了。街道四下无人,巡逻的兵也不见踪影,看来都公梁倒是万事俱备,我讽刺的想着,心下一片凉意。

    领头的暗卫领命去了,都公梁放下茶杯,对我说道:“你也出去。李家公子最近被那位送了回来,待人出来后尽早解决。”

    “师父,刀未开鞘。”

    “无妨,有血便可。至于细节如何为师也不知,你便看着办吧。”

    “是。”我明白都公梁不是为了开匕首,不过是让我冠上一个杀死李氏独子的名号,逼我回不了头而已。想必武氏女的身份传出去,李家血洗后倒是不会掀起什么风浪,就怕上头那位借着由头,此后武家惹上麻烦是小,报仇受阻才是不让人安宁。

    我出去之前回头看了一眼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拉开帘子融入了雨幕里。

    天早已黑透,李盛广与夫人正在休息。夫人房氏习惯浅睡,很快被窗外冲天火光惊醒。

    “春兰,发生什么事了?春兰!”她唤贴身丫头却无人回答。

    户部尚书李盛广也转醒,见到此景大惊,正要呼唤侍卫,这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李大人,请吧。”

    映着火光,我隐在抄手游廊的黑暗处,看着户部尚书和其家眷被赶至庭院,乳娘没有被杀死,抱着转醒后大哭的婴儿,这应该就是那李家嫡子了。寥寥十五人,侍从侍卫不见踪影,平时养尊处优的人现在在大雨中尤其狼狈。那大火自耳房燃起后越来越旺,不见颓势,不知道放了什么东西。

    “你们是何人?”李盛广面对黑衣暗卫倒是沉得住气,高声问道。

    可是始作俑者正在喝茶,不在这里,暗卫像哑了一样,没人回答他。

    “本官问你们是何人,竟然如此大胆!”他怒极,作势向前却被两边的暗卫制住动弹不得,身边妻妾吓得瑟瑟发抖,其中不乏已经有人开始大声呜咽,在雨声的掩盖下却变得极为微弱。

    这时一个暗卫走到我身边,递过一把剑,低声说道:“爷吩咐姑娘不可过多犹豫,当机立断才为上策。”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师父是让我当这个屠府的罪人吗?”

    暗卫没有回答。

    “呵,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必不令师父失望。”

    我脸色苍白的拿过剑,那暗卫袖口的红梅花标一闪而过。我望向庭院后方,大火早已吞噬正房,向东西厢房蔓延开,时间不多了,纵使都公梁控制住了乾康的衙门,也不会让这大火燃的更久。

    李盛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惨笑着无力的跪了下去。我没带面巾,提着剑一步步从阴暗处走出,脸暴露在火光中。李盛广看见了我,大声说着什么,神情狰狞而暴怒,我已经听不见了。在迈出游廊后一瞬间被大雨淋透,我轻微的打了个哆嗦,随即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我知道,如果我不杀他们,他们身边的暗卫也会杀掉他们,还有暗处的人,也许都公梁让他们杀死我也是一瞬间的事罢了。

    我面无表情的走向他,越来越近。突然,我闻到了血腥味,在暴雨洗刷下依然一层层向外蔓延,胸前揣着的匕首突然开始震动 。我的大脑感到一阵眩晕,脑中突然闯入一个声音,极其空灵而温柔,暴雨声与兵器碰撞声,人的呜咽呵斥声突然戛然而止,归于无形。它一遍遍对我说道:“杀之,杀之。”

    我走到李盛广面前,举起剑,对准他的心脏,这时房氏突然发疯一样要扑过来,可是我只能听见那个声音在耳边飘荡。我看着自己突然使力,李盛广便睁大眼睛倒了下去,血溅到我的脸上,很快被雨水洗刷掉了。

    我发现我的手不再颤抖。

    转眼看向房氏,早已瘫倒在地。我毫无波澜地看着她,慢慢向后一排走去,顺手抹了她的脖子。一点点地,地上的血越积越多,顺着雨水飞快向外蔓延。最后我微笑着走到了乳娘的面前,说了第一句话:“给我吧,我抱抱他。”

    乳娘惊恐的向后退去,可惜后面有人架着未能如愿。她嘴唇发青,怀里的孩子早就哭哑了嗓子,微微抽泣着。

    “这是小公子?真可爱。”我轻轻说道,同时用剑杀死了乳娘。

    “别怨我,我杀了你父母,有一天你也会杀我的。可是我想活下去,我的仇还没报。”我怔怔的看着被我拖起的孩子,怀里的匕首颤动的越来越厉害,闯入脑海里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直让我头撕裂一般的疼。我忍无可忍的把剑丢到地上,想掏出匕首把它扔掉,不想到手咔嗒一声,刀鞘居然开了一个缝。

    我取出匕首,匕首上缠绕着一层淡淡的光晕,迅速蜿蜒到我的手上,手变得剧痛无比。我想起都公梁说的冤魂,知道不可再耽搁,咬牙将匕首插在了孩子的胸口。光晕似乎在一瞬间不见了踪影,孩子连挣扎也没有,极其诡异的一下没了生息。

    我愣住了,脑中声音消失,暴雨打在地面的声音又冲进了我的耳朵,除了我面前的孩子之外,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张了张嘴,好不容易找到了声音:“把他安葬到……”便发现他的身体一点点消失,最后化为虚无,只有我还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大雨滂沱,一点星子也没有,火已经烧到了游廊,也许暗卫并没有听见我的话。几个人迅速掏出不知道是什么的药水向尸体撒了过去,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融化,顺着排水的通道不知往何处去了。之后我便被人迅速的带走了。

    两年后

    我叩了叩门,得到回应后步入内室,一眼就看见都公梁手里托了一只小茶壶在闭目养神。

    “如何了?”

    “徒儿正在控制,只是……”我欲言又止。

    他睁开了眼睛,“怎么?“

    “有人从中阻挠。”

    “朱绮里的眼线还在,不稀奇。”他放下茶壶,“自从童司城叛变之后,都公仪便慌了手脚,也从不信任我,这不是你我能轻易改变的。如今这位做事越来越急躁冒进,若是当初肯顾全大局,现在这朱王爷坟头草都长了几茬了。”我听着都公梁大不敬的讽刺不敢多说话,低头听候吩咐。

    “都公仪最近对尤大人宣召频繁,大有提拔的意思。透露出来的口风,是想让尤大人暂代殿前都指挥使之职。”

    “亲卫大夫尤之凛?那徒儿便好办了。”

    “不,先不要惊动他,此事另有方法,与其让尤之凛去游说,不如去取浮屠卷。为师问你,最近可有突破?“

    “回师父,徒儿四象功法倒是可以一战,可惜仙法迟迟没有动静。”

    这两年来发生诸多事情,至于我为什么以人族之躯冒险修炼仙法,还得从头说起。

    话说这蛮荒世界,天地分离,混沌初开,始有两层世界之说,人仙魔之分,并未分开等级。这些,都是都公梁告诉我的。

    人者种族庞大,男女自成年之时力量生长完全,身体强健,其中强者更有力拔山兮之能;

    仙者自身力量弱小却能修习仙法,寿命极长,人丁稀薄;

    魔者与仙者类似,只可惜仙者自诩清高,魔界多三教九流,两界运转规律也各不相同,自然长时间处于对峙。

    人死成鬼,落于第二层世界阎罗殿,受轮回之道管制;如有机缘修行,则八层天劫过后记忆尽失,成为仙魔。仙魔死后不复返,魂魄散于天地,所以如今三族长时间保持在互相制约的状态。

    令人惊讶的是,三族明面上极少往来,似是相互忌惮,这些从我小时经历可见一斑。

    “果然人族修行如此困难么?”都公梁眯着眼睛。

    “是徒儿愚钝。”

    “不,可能老天不忍心让你这样死了呢。”他轻轻松松飘过一句话。“人族修仙术,本来少见,挨过五层之上天劫的更是少之又少,之前也与你说过。若不是怕仙族找你的麻烦,为师倒还真不舍得你修行。”

    我心里很无奈,都公梁这么长时间还是老样子,阴晴不定,让人不知如何继续接话。

    我笑道:“徒儿无师父的魄力,自然怕这天劫。师父六层劫数在即,天京那边的事交给徒儿去办便好。

    “罢了罢了,既然四象功法你已经学成,便去浮屠山把浮屠卷取了。朱绮里已经得到风声,切不可落入他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