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今年的雪下的又大又急，尤其是这塞外的北风，呼呼地刮在脸上就跟刀子割似的，但顾忆寒却不怎么觉得疼，因为他的小脸早被冻得快要麻木了，搓了搓脸又裹紧身上缝了好几个补丁的旧棉袄，快步跟了上去。

    “娘，您下次还是别来了，我早就记得路了，这么冷的天您还是待在家里面，跑腿的活儿我来做就好行，可别冻坏身子那才不值。”

    旁边年轻少妇冲他一笑：“你自己不也是个孩子？这里荒山野岭又是大雪天的，我怎么放心的下，我知道你本事好，待再长大些娘叫你做的事还多着呢。”虽是这么说着但一阵风来，嘴里还是禁不住的咳了几声。

    小男孩见状忙挺起胸脯，向她证明什么似的拍了拍“我才不是小孩子，我已经长大了，您瞧瞧我这身板……我可连狼都不怕呢！”

    这话不假，顾忆寒从小在漠北长大，镇上时常会有狼来偷袭人们养的牲畜，更不提塞外那成群结队的狼匹，父亲顾烨的身体是一年不如一年，而杜寒烟也是个弱柳扶风的，所以顾忆寒很小就独立自主，而且他性子跳脱胆子极大就爱和那些狼群混在一起，自作主张的就跟它们成为朋友，也混得一身狼性，还老被人说成是小狼崽子，杜若寒打也打骂也骂偏就是管不得他。

    杜若寒无奈的瞪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叫你好生读书，偏要成日里跟那些危险的畜生们混在一起，我是管教不了你，要是你爹身体还好好的……”想起什么来眼里又泛起泪花竟哽咽起来。

    顾忆寒见他娘要哭了急的不行，忙先保证一番再说：“娘你放心，我我下次一定听您的话，再也不去了，爹爹他也一定会好起来的，听镇上大伯讲那个神医还挺厉害，把这药煎下去喝几副准能药到病除！”

    顾烨的身体好像从顾忆寒生下来就不怎么好，所以才会在此定居下来，这些年看了不少的大夫，喝过无数的药，都没有什么效果，他们本来就没有什么家底，为了给他看病家中情况更是捉襟见肘，原先顾烨还能做些活计，可自病重以来就放下了，只靠着杜若寒的缝缝补补度日，顾烨深感愧疚渐渐地想放弃医治别拖累了妻儿，但好不容易听说镇上来了个神医治了不少疑难杂症，只是住的有些远，杜寒烟带着顾烨几次求医还真有些好转，这不今日便又带着儿子过来求接下来的药。

    母子俩走至一处山坡，突然从坡后面围上来三五人，几人生的膀宽腰圆，浓眉大眼，浑身还带着一股盗匪气，为首的那人脸上有两指长的刀疤，走过来堵住他们便道：“哟，小公子和夫人这是要上哪去啊？”

    杜寒烟心里咯噔一声，这怕是遇上劫匪了，若只为求财还好，可他们实在没什么抵抗力，她一把将顾忆寒紧紧搂住藏在身后，带着一丝希冀强笑道“各位爷，我将身上所有银子都给与你们，只求行个方便，就当可怜可怜我们母子二人。”

    刀疤脸颠了颠手里的碎银子明显看不上眼，又定眼看向杜寒烟发现这小妇人还生的不错，露出涎色来：“就这么点银子，料想你在家中过必不如意，何不跟了爷爷我去，保管让你吃香喝辣的，穿金戴银丫鬟仆从围绕怎么样？”

    旁人听了倒是起哄大笑，忙称要带回去做压寨夫人，顾忆寒紧紧握住拳头被杜寒烟安抚的摸头，她冷眼寒声道：“不劳你费心了，只是今日出来的急便带的少些，若是不够你放了我们后自会再遣人送过来，现在天色也将晚，如果家人见我们久不归去定会带人来寻，你们……”

    话没说完就被一人打断：“呸！就瞧你们这副穷酸样儿，要不是天寒地冻的行人少我们都懒得过来劫，不过是你有几分姿色让你回去做我们嫂子，这已是天大的福气了，别不识抬举！至于这小子嘛，随便找个地方发买了去就是！”

    刀疤脸闻言并未反驳，只是色心一起就要上来摸杜寒烟的脸蛋，杜寒烟惊恐挡道：“你们……你们要做什么！我要喊人了！救命啊……”实在没有办法不管不顾的就大喊起来，希望能有个好心人给碰上。

    这边顾忆寒见那大高个子对他娘行不轨，蓄起力一头猛地撞向刀疤脸，没想到这小子个儿小却是力气大得很，竟把刀疤脸给撞得个踉跄，那人在兄弟面前失了面子，自然恼羞成怒地过来抓起顾忆寒的后领就是一个巴掌。

    杜寒烟见了心疼的不行，使劲把刀疤脸的手给撂开愤怒的说：“你们干什么！还有没有王法了，他还只是个孩子，要干什么冲我来就是！”擦了已是泪迹斑斑的脸，一把抽出发间的簪子恨声道：“我和夫君情深意笃，断不会叫你们这帮贼人侮辱了去，大不了就是一死也要和你们拼命！”

    又低身伏在顾忆寒耳边悄声道：“寒儿我来拖住他们，你只管使劲的跑，再去找人来救娘亲听到了吗？”

    顾忆寒哇的哭出来：“不要，我不要丢下娘，我和他们拼了！”小小的身子却似蕴藏无尽的力量，拳头捏的死紧就往那些人身上砸去，刀疤脸将他抓至空中还要再扇他个巴掌，他便手脚乱挥乱蹬，刀疤脸被闹得不行狠狠的将他往地上甩去。

    杜寒烟心一急，拿起簪子就往刀疤脸划去，错身间不料真的被她得手，簪子在他脸上又添了一道长长的血痕，刀疤脸平生最在意的就是他那张脸，此时忍着脸上剧痛朝身边破口大骂：“你们都是死的吗！竟被这个娘们……我，老子杀了她！”说完抽刀就往杜寒烟身上捅了去，还气愤的抽出来又捅几刀。

    顾忆寒直觉一道惊雷打在头上，呆呆傻傻浑身冰冷透了，顷而目眦尽裂的跑向他娘身边，跪着捂住不停流血的伤口痛哭道：“娘，娘你怎么了？你别吓孩儿，我错了！我还没有听您的话，还没有去找人来救你……啊！”

    他悲痛的朝天呐喊，眼睛通红，就像是刚失去母亲的幼狼，整个人陷入癫狂般的捡起掉落一旁的刀朝几人砍去，那几人见他一介小儿挥刀乱无章法，只凭一股子蛮力，本来是不屑的，可真被他近身砍出几处伤口才惊觉过来，四五个大男人对付不过一个小男孩，说出去真要被人笑死。

    自然很快顾忆寒被几人联合制住，刀疤脸抽去他的刀，顾忆寒趁机在那人手上狠狠的咬住，那人疼的哭爹喊娘抓住顾忆寒的头皮就扯，又狠狠拍打他的头，顾忆寒死命不放头上青筋直冒汗水凝珠，真的要生啖下他一块肉来。

    刀疤脸被咬的血肉模糊，感觉肉就要被咬下来了，扭曲着脸冲一旁的人使眼色，一人便拿着刀往顾忆寒身上砍去……

    刀举到半空中，手突然一哆嗦，原来是不远处传来了一声野兽的长啸，那是狼的声音！果然坡上很快就出现几匹狼的身影，其中一头狼踱步到半坡的大石上抖了抖毛，眼睛朝他们这边看，又发出嗷呜的一声叫。

    这荒郊野岭的雪地里出现狼群可真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大略一数数目还不小，他们这四五个人对付一群狼绝对占不了什么上风，几人全看向刀疤脸，刀疤脸面色凝重稍一挣扎就气愤的道：“罢了！算便宜这小子就将他扔这里，咱们撤！”

    说着狠命将顾忆寒推到雪地里，带着其余几人便逃走，顾忆寒爬了起来抬手擦了擦嘴边的血，充满仇恨的眼睛直直盯着那几人，口中低念：“大灰，给我上！把他们全都咬死！”

    狼群竟像听懂了似的，一拥而上朝那几人飞速奔去，撕裂声惊恐呼叫声还有骨骼的脆响声，不一会惨绝人寰的叫喊传到上空久久不散，这一切都被顾忆寒看着，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是怎样被咬的惨死，慢慢地露出一个绝对不像是小孩子的甚至有些阴寒渗人的笑容来。

    大雪飘飞很容易就掩埋被染红的一切，顾忆寒拖着沉重的步子敲着自家木门，顾烨披上大衣艰难的起身，边咳边为他打开门，没想到竟瞧见顾忆寒浑身的血迹，衣服也破了，他被吓得忙道：“寒儿，你这是怎么了……”又朝他身后旁边看了看：“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娘呢？”

    顾忆寒这才似回过神来，满脸悲伤又是愧疚的直直跪下：“娘……娘她没了！”

    顾烨听了一阵头晕，只怕是自己耳鸣听差了，定了神想要再问却竟是止不住的一口血喷了出来……

    自从杜寒烟死了以后，顾烨的病情急转直下，眼看着脸上越发呈现灰败之色，顾忆寒心头着急也只能一碗药一碗药的灌下去。顾烨躺在床上摇头，对着他说：“爹是个没用的，不能保护好你们母子两个，你娘已经去了，我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虽自小独立好强性格聪敏，但终归是年纪尚幼又时而顽劣，不能没有人看顾，我已经去了信给你你祖父家，你祖父就是上京顾国公府里的老太爷，当年因为一些事情……我带着你娘亲还有你离开国公府，你那时才刚出生，到现在也好几年过去了，虽然都是亲戚姊妹，但到了那里还是要万分小心，自持谨慎一点，可别再像在家里咳，咳……但凡遇到事了要多忍让些，待得长大才能成人自立，毕竟总得先有个安身立命遮风挡雨的居所，他们不久就会过来接你……”

    顾忆寒早已是泪流满面：“我不想去……我就想和爹爹在一起，我哪里也不要去……”

    “傻孩子，爹的日子不多了，但是爹和娘都会在天上看着你陪着你，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是我们对不起你，以后就得靠自己了……”

    这日他服侍爹用好了药，又从街上偷摸几个馒头来吃，家里的银钱不多，能省的都已省了却还是要给爹买药吃，他想他必须得想个挣钱的法子出来，今后的担子都要落到他身上了。他走进了城中的一间破庙里头，庙里的休憩的乞丐瞥见他来了忙起身腆着脸笑：“小寒子来了……今日有没有带什么吃的过来，或者再劳你费神帮我们想个法子也成啊……”

    顾忆寒没理他们，径直走到庙里已经四处挂满蜘蛛网的佛像面前，恭恭敬敬的摆上他刚偷来的热乎乎馒头还有家里仅剩的一些舍不得吃的果子，磕了三个大响头，双手合掌道：“佛祖啊佛祖，我从来都没有求过人，今天就求您一次，让我爹的病赶紧好起来吧，就算不好让他再活些日子也成，我知道爹爹要去陪娘亲的，可是……可是我就是舍不得他，您发发慈悲，如果愿望真的能实现，我以后一定天天好吃好喝供着你，每日香火不断，哦，等以后我有钱了还会为你铸个大金身，天天为你焚香擦拭，或者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您别让他这么快离开我，我现在也只有相信你了……”

    他在心里虔诚的许愿，觉得还是有希望的，可是在求完以后肚子就咕噜咕噜的叫，他犹豫了会儿，实在耐不住诱惑便一边将馒头往嘴里大口的塞一边模糊念叨：“佛祖莫怪……佛祖您慈悲为怀，我以后定会还你的……”

    突然一人急匆匆赶至庙门边，看见他大喊：“小寒子？顾忆寒！怎么还在这儿呢？快回去看看，你爹他刚去了！……”

    嘴里的馒头就这样掉了下来，微张着嘴，大颗大颗的眼泪流出来，尝到嘴里才发现真是咸的。

    鹅毛一样大雪从空中纷纷扬扬的洒落来，整个世界被点缀成了白色，雪花落到顾忆寒的背上化成水，他却丝毫没有感觉到凉意，只怕现在再也没有什么比他的心更冷了，他看着这个白色的世界，在他这样的年纪或许还不懂什么是孤独，可是天地之间原来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