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月的十五，藏于月亮之上的玄阴之气会直接倾泻到东海之滨终年冰封的水月洞，水月洞为玄冰之洞，玄阴之气加玄冰之寒，积累万年，早通灵性，形成了如今千夕手中的冰璇剑。

    冰璇剑的来头不小，而火霓剑的来头更不小，据说是天地混沌未开之时，由盘古老神手握大斧头劈开天地时产生的那点火光而化成的，它比冰璇剑有更久远的历史，后来又摊上维少阳这么个武功厉害到变态的主人，更是变得威力无穷，让人闻风丧胆；主仆两人齐心协力，创造出了一招足以让人灰飞烟灭的招数——噬魂火界，这让多少高手对他们俩望而却步。

    千夕深刻地记得，她和维少阳分别数载后再一次见面，维少阳就想用这雷霆招数杀了她。

    但是此刻，这把据说来头不小的火霓剑正专心致志地为它的主人——维少阳以及维少阳身旁一名穿着紫衫的女子，烤着一尾半个小山丘大的深海肥鱼。

    火霓剑可自行飞动，一会儿在肥鱼的下方烤烤，一会儿又在肥鱼的上方烤烤，左烤烤，右烤烤，十分地乐在其中。

    肥鱼是维少阳用五指金绳贯入东海之底抓的，五指金绳是观海山一派特有的捕猎招数，有例可循，不久之前观海山的年轻掌门司空筠辰就用过这个招数来捕抓千夕用来交换他的紫玉萧的比翼鸟，轻而易举就把它给套住了；千夕也懂这个招数，本来也想学着维少阳的样子，抓几尾跟维少阳一样大的深海鱼来吃吃的，奈何自己的那头畜牲不争气，看到使出五指金绳的维少阳，就以为看到了要来抓它的司空筠辰，吓得拼命乱飞，千夕根本站不稳，遑论用五指金绳抓鱼了。

    挂着肥鱼的木烤架是维少阳支起的，千夕说杀人打架闯下弥天大祸这种惊心动魄的大事她在行，但是支架烤鱼这种细腻用心的功夫她却一点都应付不来，所以这些任务便统统落在了维少阳的身上。

    刚开始的时候，千夕还以为维少阳多少会有一点抱怨，自己虽然贵为一国公主，但怎么说他也是当朝宰相的儿子，他的衣食住行应该少说也有几百号人伺候着的，现在呢，不仅是捕鱼夫，还要当伙夫，不仅烤鱼给她吃，还要给苍龙和阿呆那两只畜生吃，真是罪过……但直到他熟悉利索地完成了所有的事情都是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千夕便把她那丁点的担忧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果然是男人心海底针。

    千夕和少阳，苍龙和比翼鸟，分别两两地坐在烤架的左右端，一对人坐得近，却鲜有交流，维少阳静坐着，有时凝目注视着远方，有时又看看她，眼神始终是很复杂，旁人难以读懂，不知道他是开心还是难过；他还需要时不时抽出空来用食指和中指调动火霓剑烤鱼，毕竟是剑，没有人的直觉感官，什么时候该大火什么时候该小火，一点都不知道；千夕则用双手搁着下巴，视线越过烤架上烤的香脆的肥鱼，呆呆地望着对面相处友好的一对畜牲，十分惊讶，只是数十天的相处而已，它们俩竟可以好到开花结果了。

    “有匕首吗？”

    少阳冷冷的没有任何情感起伏的声音传来，千夕有点被他吓到。

    “要匕首干嘛？不是有剑？”

    “剑不好割肉。”他轻轻地拽着拳头捂住嘴巴不自在地说道：“而且这鱼富油，火霓不太愿意碰它。”

    物是主人行，这世界果真是有什么样扭捏作态的主人就有什么样扭捏作态的剑器，像她这样大大咧咧的性子，冰璇定不会太姑娘家的姿态了，至于阿呆嘛，哼哼，它本来就不是姑娘家，而是活脱脱的一男的。

    她召来了独自在远处玩耍的冰璇剑，晃的一下，白光渺渺的冰璇剑出现在他们两人的面前，阿呆和苍龙套近乎地凑到她的身边，等待着她动剑割肉。

    “乖乖，我喝粥还是吃饭就靠你了。”

    偏偏冰璇又是自诩清高目下无尘的比较特立独行与众不同的剑，咋一听要用自己割那油淋淋的鱼肉时，顿时暴躁地窜飞到几十尺高的地方去，愤怒地晃动了一阵，朝他们射出几十颗鸡蛋大的冰块表示抗议之后，又刷刷地飞向远方，一下子就不见了。

    天空中似乎有很多只的乌鸦飞过。

    千夕有点失落，有那么一瞬，她觉得她从来没有懂过自己的佩剑。

    一阵反光刺到她的眼睛，维少阳递给她一把精致锋利的小刀。

    千夕抢过刀，割下了一大块肉扔到了那两只畜生的面前，苍龙和阿呆立马争得你死我活的，她又割下另外一块大肉扔给它们，它们又开始抢夺新扔过来的鱼肉，斗得没完没了的。

    第三块霸气大块的鱼肉她留给自己享用，把小刀递回给维少阳，并且认真严肃地辩解道：“粗手粗脚的我不喜欢给仪表堂堂的骗子割肉。”

    少阳自在写意地笑道：“是问了你有没有匕首，但我没说我没有匕首。”

    好一个明明是强词夺理却还振振有词的谦谦冷面君子！但千夕觉得无论他怎么辩解，决定权还是在自己的手上，自己不给他割肉就不给他割肉。

    他慢慢抬起手，千夕以为他是来拿回自己的小刀，谁知，他的手却越过了小刀，慢慢地往她的脸上拂去。

    “他这是要干什么？”

    脑海中闪过这个问题后，千夕连着往后退了几步，躲开了他伸过来的手，拿着匕首和大块的鱼肉，有些惊吓又有些警惕地望着他。

    一旁的苍龙和阿呆之间的鱼肉争夺之战还没有结束，两只畜牲仍旧斗得不可开交，完全没有刚刚好到可以开花结果的友好相处。

    少阳的指尖刚刚触摸到她冰冷的脸颊后，便生生地干晾在虚空中。

    “脸上这个红蝴蝶印是怎么回事？”

    他沉沉地问道，声音中有说不清的颓然和失落。

    如果不是十几天前，他要用噬魂火界取自己的性命，她真的会觉得此刻他望着自己的眼神里充满无法摧毁的关怀，还有爱……

    可是脑海中，往事却一一袭来，观海山，红枫树，破出紫铁牢笼毒虺，自己容颜尽毁，东城以身移毒拼死相救，维少阳和西方青离相拥的身影，最后是脸上无法除去的毒虺余毒——红蝴蝶印。

    旧事如梦，字字锥心，无论怎么婉转，心口还是要再淌一次血，如何再开口？心中只存下对东城深深的愧疚。

    不像是自己的声音，而是从从远处空幻的地方飘来的，千夕听到这样一句违心的话：“子晴闲来无事，学了点刺青术，然后在我的脸上学以致用。”

    说完后，她走到临河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背对着维少阳，望着湖面吃着鱼肉，心的某处在淌血。

    有些东西欠了别人的，是怎么还也还不清的！

    夜里，苍龙和阿呆乱七八糟地趴在铺满鹅卵石的河边呼呼大睡，千夕靠着阿呆稳稳得睡过去。皎洁月色下，从河面掠来的晚风凉习凉习的，维少阳挥了几下衣袖，茫茫一片的凝神安息的檀香烟从半空中弥漫开来，千夕说了句呓语，更加沉稳地睡过去了。

    他慢慢走到她的身边，蹲下，有些怯怕地用手掌抚上她的脸，拇指轻轻地贴在那个颜色鲜艳的红蝴蝶印上，摩挲了几下，纵使心里有千百种说不出的难受滋味，但至少，至少此刻你就在我的身边。

    只是一个理由！

    只是一个可以让我可以继续把你留在我身边的理由！

    所以，无论你怎么死缠烂打，我都不会把那半截紫玉萧还给你的，我实在是没有把握了，你回来竟是要用紫玉萧了解我们这段情缘？赌注是再一次失去你，我怎么敢赌？在我心里，再多的紫玉萧也抵不过一个真实的你。

    有些话，不敢说出口，也不想烂在肚子里，这样说了。

    冰璇剑急速归来，凌空而下，正要往少阳覆着千夕脸颊的那只手的手腕刺去，少阳仍旧深情款款的样子，似乎没有察觉到来袭的冰璇剑，但下一刻又不动声色地举起另一只手，微微张开，挡在对他冰璇剑的面前，生出一面气墙，把冰璇剑搁在气墙的另一端。

    冰璇不断以剑身撞击气墙，尖锐刺耳的利器相撞摩擦的声音不断传出，阿璇戾气万分，少阳仍旧只是静静地望着千夕。

    少阳转过头去骂道：“混东西，不许你打扰我们。”说完，顺势站了起来，抚了抚衣袖，收了气墙，正义凛然地站在冰璇的面前。

    冰璇剑发怒的时候，可以冰冻半个世界，此般威严和实力，量这世上也没几个人敢在碰它，如今受了这样的羞辱；此刻，如果冰璇是一个人，那么她一定会竖起凶残的十指，死命地掐维少阳的脖子……

    突然横出的火霓剑挡住了它，冰璇剑剧烈地晃动着剑身，结出数尺之长的冰条，不断进攻着前来阻拦的火霓剑。

    “火霓，你退下！”少阳双手剪背，声音清冷而威严。

    一听到主人的命令，火霓哗哗地窜向远处。

    没有了火霓剑的阻挡，要攻击的对象维少阳没有打算抵御，冰璇剑轻而易举地插进了他的心脏。

    少阳的嘴角溢出鲜血，啪一声，冰璇剑自动抽离出他的身体，他不禁往后退了一步，捂住在流血的心口。

    “即使我毫不还手，你不也是没有办法取走我的生命”，顿了顿后，他哼了一句，轻蔑地说道：“应该说，你无法取走这个世上任何一个人的性命，你自己忘了你自己，冰璇剑只能伤人，却不能杀人，你不能真正地保护她，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资格阻住我留在她的身边？”

    一剑只为一人生。

    一剑只为护一人。

    当你拼尽全力只为护一个人周全时，你自认为做得很好，但却有人告诉你，你永远无法真正保护她，并且藉此充分的事实根据，清高孤傲的冰璇第一次有疑惑和失望的感觉，它状似发呆地立在维少阳的面前，一动不动的。

    他用拇指的指甲在食指的顶端划出一个血口，然后把手伸到冰璇剑的上方，他的血不断地滴在冰璇通体发着寒光的剑身上。

    原本只是散着白色寒光的冰璇剑在受了维少阳的血之后，霎时寒热交加，忽寒忽热，一会儿烁烁寒光，一会儿又赤焰炎炎，疯狂地抖动起来。

    “挺住！”

    维少阳收掌运气，不断将自己的真气渡到冰璇的剑身上，“把我的血融入到你的灵魂当中，这是你守护她唯一的办法。”

    此为赐血之印，火霓为杀戮之间，而维少阳作为火霓剑的主人，驾驭了火霓的暴戾，他身上的血固然融着火霓的杀戮之气，这种气流入到冰璇的剑灵中，冰璇就再也不是一把只能伤人不能杀人的剑了。

    然而，每一把剑甚至是每一种武器都有自己的专属之长，什么心性的人配什么样的武器，筠辰的紫玉萧能吹断情愁爱恨，杀人却不得不用到能以琴音乱人心神以琴弦缚人手脚的柳公琴，青离的沉寂之灵，内含人王伏羲和西方一族的大智慧，参透生死，大爱无疆，不到最后一刻绝不取人性命，西希的龙节鞭我行我素，招招夺命，南瑾的无极阴阳扇脱俗清雅，却绵里藏针，东城的青崖断刀能清晰准确地斩断一个人的气泽，这在高手对决之后中极为重要，故此种种，要把一种武器的专属之长过到另一种武器上，赐印的人是极耗心神的，法力低一点还会随时走火入魔万劫不复。

    冰璇与杀戮之气相互排斥，少阳调起全部的真气，强行把嗜血印种在冰璇剑的身上，不断有悲恸的轰鸣声散开，冰璇剑泛透着强烈的红光，掉下红色炽热的冰块，少阳单膝跪地，右手重重地打在了鹅卵石铺就的地面上，化解了大部分从冰璇剑传来的回斥之力。

    一圈又一圈的红色透明的光晕从冰璇剑散开，吸收嗜血印而精力无存的它，无力地晃动了几下后，跌落在地面。

    自己调制的檀香烟似乎挺有功效，刚刚和冰璇闹了那么多的大动静也没有吵醒她，不过，说到底这安神烟也是专门为她而调，他知道她经常被心事烦扰，即使喝下安心凝神的汤药，也难以入眠，所以他特意查遍观海山所有的调香书，不断尝试不断总结，终于调制出适合她的专属她的檀香烟，但是，当年他还没送出，整个观海山就突然没了她的踪影，辗转三年，他第一次为她燃着了这檀香木。

    他扶扶跌跌地走回到千夕的身边，终究是没了那个力气了，眼前一黑，他倒在了她的脚边，沉沉地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