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涯》

    万籁俱寂，弯月高挂夜幕，点点荧光飞舞，沁凉的微风怡人欲醉，朦胧月色下，满池盛开的莲花暗送香气，萦绕整座庭园。

    黑发紫衣少年端坐池边凉亭之中，一手捧着医书，一手提笔书写手札。

    「续缘啊！休息一下，试试我新做的莲花羹吧。」一名黑须的中年人端着托盘走进凉亭。

    「屈伯伯，辛苦您了，多谢。」素续缘放下毛笔，伸展一下身子，闻到那股熟悉的味道，微微一怔。

    「快趁热吃吧！」屈世途看着少年谦恭有礼的模样，不禁想到当初那人也是如此和蔼可亲，可如今却成了最狡诈的狐狸，果然江湖就是个大染缸啊！

    素续缘吃了半碗，才发现对座的长者似乎没有动筷的迹象，轻轻唤了一声。

    「屈伯伯？」

    「啊？」屈世途回过神，对上了少年有些担忧的眼神，连忙笑道：「没什么，只是在做这莲花羹时，想到你那个奸诈又没良心的父亲而已。」

    他可是趁这池莲花盛开时，毫不客气地选了几朵极香、极美的莲花来入菜。

    嘴里满满是莲花的香味，素续缘强忍住想笑的欲望。父亲与屈伯伯可算是并肩作战多年，不熟悉他们的人，还以为两人之间有什么嫌隙，孰不知这就是他们维系友情的方式。

    「父亲听了这话，肯定会十分伤心的。」素续缘莞尔一笑，眉眼间的神情像极了那位名满天下的清香白莲。

    「伤心？那只狐狸已经成精了，根本分不出他的喜怒哀乐。」屈世途没好气的说道。「你可知道他这回又要我做什么了吗？可以隐去字迹的药水！真是异想天开。」

    「屈伯伯能者多劳，父亲也是信赖您，才会如此倚重您啊。」素续缘知道屈世途只是发发牢骚，事实上早已经开始动手做了。

    连这安慰的人样子也都一模一样！不过续缘还好一些，起码真诚许多，不像那只老狐狸，唉……

    素还真一向是不遗余力地发挥他的才能到极致，每次捎信回来都是挑战他的极限，一下子机关、一下子道具，简直把他当成是鲁班后人了。

    不过说到信──

    屈世途抬头看向少年，优雅闲适的吃着莲花羹，脸上是他熟悉的温文儒雅的笑容，但是他知道，那位他口中『奸诈又没良心的』人，却从没写过一封家书给眼前这个让人疼惜的孩子。

    相识多年，屈世途自然明白素还真的处世之道，凡事留三分余力，内敛压抑，不让人轻易得知他的情感，以免成为敌人的把柄。平日待人虽是如沐春风的微笑，但有几分真心在里面，可想而知。

    他知道续缘嘴巴上不说，但每次捎回来的信总是公事，对于自己的儿子只字未提，还是让他很失望吧。

    顶着屈世途关怀爱怜的目光，素续缘已经吃完那碗莲花羹，微笑称赞道：「屈伯伯的手艺真好，可以开间饭庄了。」

    「是吗？看来我可以考虑一下，以后养老的时候还能做个小生意过活。」屈世途频频点头，彷佛真的想付诸行动。「那续缘就在我的饭庄旁开一间医馆吧。」

    「好啊，这样我也可以介绍病人到您那里去用餐。」素续缘似乎心情颇佳，与屈世途就这么闲聊起来。

    如果能忽略他眼眸中笑意参杂着淡淡的思念，屈世途还真的看不出他的异样。

    从这孩子脱离死劫后，都一直与他在一起生活，帮他过生辰、过年赠红包、端午包粽子、冬至元宵吃汤圆，几乎每日朝夕相处，两人早已情同父子。续缘乖巧体贴，对于自己父亲的不闻不问，无任何一句怨言，让他更是不舍又怜惜。

    屈世途暗自在心里叹息，这么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偏偏是素还真的呢？

    真是老天没眼。

    「屈伯伯、屈伯伯？」见屈世途发呆出神，素续缘又喊了几声。

    「没事没事，人老了啊，总是会想起一些往事。」屈世途看着那轮明月，有些感叹道。

    「屈伯伯，我先将手札放回书房，稍后再来陪您下盘棋如何？」素续缘收好毛笔、砚台、手札，看着有些出神的屈世途，微微一笑道。

    「喔、喔！好啊，我等你。」屈世途笑着点头。

    书房？刚才他收拾的时候，不小心发现了一些好东西，故意让它散落在书桌上，依续缘的习惯，一定会顺手整理一下。

    好友啊，不是他不顾朋友道义，而是你那迭迟了许多年的家书，早该物归原主了。

    那天晚上，屈世途并没有等到素续缘回来与他下棋，心里已经明白几分，随后蹑手蹑脚地走到书房，不意外的看到伫立在书桌前的人影。

    嘴角扬起一抹欣慰的笑容，为了找出那些散落的家书，可费了他不少的功夫，累了他这把老骨头啊！

    屈世途捶了捶酸疼的肩膀，心满意足地回房休息。

    那晚，他睡得无比香甜，而书房的烛火却整整亮了一夜。

    隔天一早，屈世途伸着懒腰，准备到厨房做早膳，路过饭厅却看见素续缘正在摆碗筷，桌上已经有一锅煮好的热粥、一盘炒青菜、一盘煎蛋。

    「续缘？这些是你准备的？」

    看着素续缘笑着点头，意外发现他眼睛下方明显的阴影，这孩子大概一夜没睡吧！

    「昨日研读医书忘了时间，读完时已经天亮了，真是抱歉，等等续缘与您补下一盘棋。」素续缘盛了一碗粥给他，「屈伯伯，快坐下来吃吧。」

    「好好！等会我一定会痛宰你一顿！哼哼，上次居然罚我扫地，这次我可要让你……」屈世途想起上回的赌注，不由得玩心大起，一边吃饭，一边嘀咕着。

    素续缘看着屈世途吃得津津有味，想起昨夜在书房看到的东西，心中一暖，想必是他故意让自己发现的吧！

    万万没有想到，一向气定神闲、喜怒不形于色的父亲，也会有如此浓烈的情感。

    『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影不与吾形相依，魂不与吾梦相接，吾实为之，其又何尤！』

    字里行间的用语，完全不像旁人所知的清香白莲。

    伸手压住差点滚落的泪，一双蒙上水雾的眼望向远方，唇畔勾起满足微笑。

    这样就够了，父亲。

    续缘，亦是等着那一日，再续亲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