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灯火阑珊(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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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往的群众全都围在了湖边,灯火照亮了整个湖面,跳下去救人的义士很快便把落水的小孩给抱了上来。拓之和阿衡拨开挤得密不透风的人墙,终于看到了刚刚从湖中上来的两个人,正是惊魂未定一脸茫然的夕舞和浑身湿透的李先生。
夕舞刚落河,就被救了上来,前后不过一两分钟,所以没喝几口水,就是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了下去,整个人吓地有些恍惚,连哭都忘了哭,就只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看着李先生,瑟瑟发抖。
拓之连忙解下了自己的毛皮大氅披在了夕舞身上,抬头又迎来李先生的怒目。
“我来灯会时远远看见夕舞一人,不太放心就跟了一段距离,所以看到了夕舞落水才能及时相救。夕舞才多大?万一救得不及时…你这个兄长是怎么做的?回去《弟子规》抄十遍。”李先生说完咳了两声,许是着了凉。
“走,我送你们回家,你们不能再在外面玩了,连自己的妹妹都保护不好,还带别人家的孩子出来玩!”李先生看了一眼一旁吓楞着的阿衡。
拓之刚刚担心又庆幸心情转瞬变成了害怕,这要是让李先生带他们回家了,他今天还不得跪一晚上祠堂?说不定还得关半个月的禁闭!
“先生,我…”拓之犹犹豫豫,就是不肯挪开步。
“大人,丞相来府上了。”李府的管家刚好寻着了来逛灯会的李淼,告知府中来了客人。
李先生眉头微皱,又看了看拓之他们三人,那三个孩子正战战兢兢地大气不敢出一个。
“你们给我老实回家!否则为师定好好收拾你!”李先生又呵斥了拓之几句:“我府中现有要事,不能送你们回家了,你们自己也要小心点儿!”
“先生放心,我们一定乖乖回家!”拓之赔着笑脸,却换来李先生一记怒瞪。
看着李先生和李府管家走远了,拓之才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到两只袖子正被死死拽着,回头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左袖阿衡,右袖夕舞。
“回家吗?”阿衡轻声细语地说,似是被刚刚那阵势给吓到了。
“嗯…不行,现在回家我家老头能把我生吞了。”
“可是夕舞这样会生病。”阿衡指着浑身湿漉漉的夕舞,夕舞很配合地打了个喷嚏。
“找个地方生个火,把衣服烘干了再走吧。”纤细绵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那个扮罗敷女的少年来了,此时的他褪去了一身五彩斑斓的戏服,穿了一身深红色的便装。
拓之正觉得这个主意好,但又愁这附近哪里有不容易被发现还能生火的地方。
“我知道这里有个没人的空旷地方,你们随我来。”红衣少年微微一笑,抱起了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夕舞,领着他们向那地方走。
他们过了白玉桥,来到了一处湖滩,湖滩处在小山背面,刚好背过了灯火繁华的灯会,正如红衣少年所说,没有人会发现这边。
“这可真是个好地方,你是怎么知道的?”拓之问。
红衣少年笑了笑:“常年四处游走,便知道了。”
“阿嚏!”夕舞又打了个喷嚏。
“我去拾柴火,阿衡你帮我照顾一下舞儿,我马上就回来!”
阿衡还没来得及说句“注意安全”,拓之便跑得没影了,看了一旁缩成一团的夕舞,阿衡帮她把身上披的氅子裹紧了些。红衣少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目光流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拓之抱了一大把折成小段的干树枝回来,堆在地上,红衣少年掏出了火折子,火苗跳上了柴火,不出一会儿便烧成了高高的火焰,向周围辐射出久违的温暖。
拓之帮夕舞解开毛皮氅子,脱下湿透的黏在身上的衣服,叉在一根长树枝上烘烤。阿衡见拓之给夕舞脱了衣服,默默转过身去不去看他们。这一小动作被拓之看见了。
“阿衡啊,你不会是害羞了吧,舞儿才五岁,啥也没得看,跟我们一样,有啥见不得的。”拓之嘲笑阿衡。
“三岁不同床,五岁不同寝,她再年幼,也是男女有别的。”阿衡仍没有转过来。
“文邹邹的…”拓之小声嘀咕:“我们将军府可不讲究这些,不管男人还是女人都是要上阵杀敌为国卖命,一直都是同吃同住的,舞儿能举起来的刀你都不一定举得动呢…”
阿衡闭眼不语,耳根有些发红,场面有些尴尬和微妙。红衣少年摇了摇头,帮夕舞披上了刚刚解下来的毛皮大氅,把绳子的结系得很牢。
为了打破这尴尬的寂静,拓之开口了:“对了,我之前问你叫什么名字你还没告诉过我呢!”他看向夕舞边上的红衣少年。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名字叫什么,但有人叫我阿离。”
“你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你的父母呢?”拓之问。
“我是被戏班子捡来的流浪儿,我学唱戏他们给我口饭吃。”阿离说。
闻言阿衡也被引得回过头来看他,见阿衡和拓之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阿离继续说:
“原本我住在离这有段距离的深山老林里,不想出来的,但我想看一看临安城的夕阳,便跟着戏班子来了。”
“临安城的夕阳,与山中的有何不同?”阿衡问。
“不同,”阿离看着跳动的火苗,火光照的他淡色的眼眸仿佛泛了一层层的涟漪:“那个人说临安城的夕阳最美,那便是最美的了。”
“那个人?哪个人?”拓之追问。
阿离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好了,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不然要出事了。”
拓之以为是戏班子里还有事,便点了点头:“今天多谢你了!”
“不客气,有缘再见吧,告辞!”阿离欠了欠身,转身离开,很快便没入一片夜色中了。
拓之看夕舞的衣服也干了,就收了衣服要帮夕舞穿上,阿衡见了又立马转过身去,拓之无奈,只能自己一人帮夕舞穿戴整齐。
“好了圣人,没光着了,你回头吧。”拓之朝阿衡喊,阿衡这才回过头走过来。
两个人踩灭了火堆,拓之送了阿衡到霍府后门,他不敢从前门,生怕霍府的那个下人发现他,那他今天可就是罪孽深重了。
见着阿衡安全回府后,拓之带着夕舞飞一样的逃回了将军府,还好二人身上看不出什么异样,母亲只是端来了宵夜,问了灯会好不好玩,最后叮嘱了早点睡,一切安好。
第二天一早,没有人催促拓之起床读书,但拓之还是自然而然的醒了,一问阿元才知道,今天李先生有事情没来,放拓之一天假。
拓之特别开心,又去蹦蹦跳跳地找阿衡玩儿了,拓之以为昨晚阿衡回去肯定是少不了一顿罚,估计又关禁闭了,所以他依旧打算爬墙带阿衡出去,但是当他看到一身白衣坐在石凳上专注读书的阿衡时,脚下一滑,差点从墙头上栽了下来。
“父亲说以后你来找我玩可以走正门,爬墙太危险了。”阿衡放下手中的书。
然后就是看大门的下人很惊奇为什么多出一个不认识的人大摇大摆地带着小少爷走出去了。
“这会儿如意班应该是在收拾行李准备走了,我们去戏园子给阿离送送行吧。”拓之说。
阿衡点了点头。
戏园子里没了昨晚的喝彩和婉转的戏曲,而是一派凋零之景,几匹老马身后拉着板车,板车上架着些沉重的箱子,壮汉们拿着粗麻绳捆好箱子,要固定在板车上。其他人来来往往,不停搬运着东西往马车上架放,而站在马车边上带着帽子留着胡子的正是如意班的班主。
拓之看了好久都没见到阿离,干脆直接找了班主:“您好,请问阿离在吗?”
班主有些不耐烦:“不认识不认识,别处找去。”
“您再想想,就是昨晚上花车上扮起罗敷女的那位和我差不多大的少年,叫阿离,被如意班收养的流浪儿。”拓之有些急了。
“先不说我这里没你这么大的娃娃,昨晚我们根本就没扮罗敷女的,你没看昨晚的戏?再说我们这里流浪儿倒是多,就是没你要找的那一个!快走快走,别浪费我们时间,别待会儿赶不上船了!”班主把他们轰了出去。
拓之有些懵圈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昨晚是做梦?他看了看阿衡。
“不是做梦,”阿衡坚定地说:“但阿离肯定骗了我们,他不是如意班的。”
“嗯…也许吧。”拓之心想,这下找不着他人,再会真的只能靠有缘无缘了。
他们路过了昨晚夕舞落水的湖边,拓之想起昨晚李先生英勇又果断地救了夕舞的事情,便把阿离的事暂抛脑后了。
“说起来,那个李先生看起来文文弱弱只会读书还古板的很,真没想要还有这一手,这反应比我还快,水性比我都好。”拓之感叹。
“李先生考取功名前是跟着戏班子唱过戏的,唱戏都是要练功夫的,身手自然是有两下子。”阿衡说。
“真是看不出来,那么古板的一个人,竟然还会唱戏,还有这么一段风流岁月!真真是人不可貌相。”拓之望着涟漪阵阵的湖面,脑海中浮现着李先生板着的一张张脸,都是面无表情,冷得像冰块。
“并不是每个人都一直如他表面一样的。”阿衡说完也看向湖面,亦或是更远一点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