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迟衡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咳出一口血水。

    躺在这多久了迟衡不清楚，大多数时间他都处于昏迷状态，偶尔会被冷醒或者被血呛到咳醒，意识一直很模糊。

    迟衡知道秦烨对自己恨之入骨，恨到想整死自己。

    但他没想到秦烨下手这么快。

    其实秦烨根本不需要动手，迟衡现在的心理状态也无法让他撑过一个月。

    迟衡在爱上秦烨时，抑郁症也因此缠上了他。

    当初所有人都劝迟衡不要去做卧底，迟衡不听劝。

    迟衡并不是当卧底的料，二十岁出头的愣头青，一颗赤子之心只想做出一番事业。

    没有经验缺乏理智，头脑也不够聪明。

    其实迟衡自己也一度怀疑过，明明资历丰厚经验老道的前辈这么多，为什么这样高危的任务会落到自己一个新人头上。

    真相总是血淋淋的。

    迟衡只是个饵，真正的卧底另有其人。

    先是被公会利用，然后被秦烨利用，最后被公会舍弃，被秦烨恨上。

    迟衡每一次从昏迷中惊醒都很绝望。

    为什么还没有死。

    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在剧烈疼痛，还有刺骨的冷。

    他开始恨秦烨了。

    在知道秦烨欺骗他，利用他，抛弃他，甚至恨他至死时，迟衡都不恨秦烨。

    但现在，无尽的疼痛与寒冷让他终于产生了这种感情。

    他恨秦烨为什么不杀了自己。

    再次醒来时，迟衡用了整整十分钟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是躺在硬邦邦的地板上。

    看着天花板上豪华的吊灯，迟衡刹那间以为自己终于解脱了。

    然而随着意识的回笼，身上剧痛也渐渐清晰。

    原来不是在天堂。

    迟衡试着活动自己双手，想撑起上半身，然而小小的一个动作都让他万分吃力。

    经过一段无用功的挣扎后，迟衡放弃了，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神情呆滞。

    迟衡是在十六岁时觉醒的，这么晚才觉醒意味着迟衡很可能只是最低级的向导，说难听点几乎没有用。

    超过十四岁才觉醒的向导通常能力非常弱，别说控制哨兵，就是精神力强一点的普通人都无法控制，所以这一类向导一般最后都只能混迹于普通人之中。

    虽说迟衡觉醒时间晚，但好歹也是个向导。这颗星球上大部分人都只是普通人，迟衡父母也不例外，所以在知道迟衡觉醒时，他的父母还是很激动。因为联邦法律规定，只要哨兵向导能力觉醒，联邦政府将为他们支付所有学费和保险。这里的学费是高昂的，能接受高等教育的人不仅仅要有好成绩，还要有优渥的家庭条件。像迟衡父母这种普通的打工一族，根本供不起迟衡上大学，再者迟衡高中时成绩仅是中上水平，完全达不到申请助学贷款或者奖学金的要求。

    所以不管迟衡觉醒得再晚，向导能力再低，对于他家来说都只会是一件好事而不是坏事。

    联邦内有专门的哨兵向导大学，但一般只招收能力较强的哨兵和向导，意在为联邦培养精英。而能力较弱的哨兵向导只能去综合类大学里的哨兵向导学院。这些没能踏入专门培养哨兵向导大学的能力者的处境是很尴尬的，俗话讲就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被贴上能力者的标签，却进不去那个只属于强者的圈子。为了保护普通人的安稳生活，这些弱能力者要遵循一系列的条条框框，譬如每个月都要去‘区域哨向办’报道，和被保释的罪犯无异。曾经有一群向导组织起来抗议这条法规，但很快就被上头的权力与普通人的舆论压力给压制下来。他们这种边缘群体，政府和公会不关心，一旦能力者与普通人之间有任何冲突，首当其冲的就是这些弱势哨兵向导群体，既能成功安抚普通群众的反抗情绪，又不会真正影响到处于上层地位的领导者们。

    所以身为一位弱能力向导，迟衡在高三时本来是想报考本地的一所普通大学，以后找份稳定的工作，安稳度过自己的一生。但迟衡的父母希望他能出去长长见识，既然联邦负责所有学费，一区里拥有顶尖教学资源的贵族学校是最好的选择。迟衡考虑了很久，最终决定听从父母的意见。

    迟衡想，这大概是他这辈子做过唯一一个正确的决定，让他度过了非常美好的四年。

    毕业前一年，迟衡就拿到了offer，是首都地区的一个小安防队。

    毕业后一年，迟衡有幸被选中进入地方公会。

    次年，迟衡潜入秦烨所在的武装哨向雇佣兵团当卧底。

    现在，是迟衡从象牙塔里出来的第三年了。

    而这三年间发生的事，几乎把迟衡毁了。

    房门被打开，迟衡捕捉到来人的信息素，身体无法抑制地开始颤抖。

    迟衡的向导能力本来就低，经历过暴行后更是几乎处于完全失能的状态。

    但秦烨信息素的味道他永远不会辨认错。

    那是霸道的，令人想臣服的味道。

    秦烨推门进入房间后，眉头紧皱。

    迟衡的信息素太弱了，连秦烨这样拥有顶尖五感的哨兵都几乎闻不到。

    他清楚迟衡向导能力很差，但迟衡的信息素从来没有这么弱过的时候，好像随时都会消失。

    秦烨走向迟衡，一把掀开迟衡身上的被子。

    迟衡仍在惊恐地发着抖，自闻到秦烨的信息素后迟衡精神高度紧张，处于崩溃边缘，甚至身上被子被掀开他都没有察觉。

    迟衡现在的情况很危险，感知能力彻底丧失了。

    一个向导的精神奔溃后几乎没有恢复的可能，联邦法律规定精神崩溃的向导必须强行执行安乐死，除非有人愿意担保这个向导，并出资送这个向导到回收站，因为联邦政府不会为无法再为联邦做出贡献的废向导承担一切费用。而被送到回收站的废向导将一辈子也无法踏出回收站一步。

    秦烨压抑不住自己的烦躁感。

    看到迟衡被自己折磨成这个样子，他一点也没有报复的快感。前天把迟衡从阴冷的地下室抱出来时，他已经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想把迟衡怎么样了。

    唯一能确定的一点是，他现在不想迟衡死。

    “叫程青来。”秦烨冷冷地给身边的助手下令，然后走出了房间。他知道自己如果继续和迟衡待在一个房间内，会更恶化迟衡的状况。

    程青赶到的时候，迟衡已经昏迷了，程青赶紧开始给人治疗。

    他对迟衡的事也有所耳闻，公会派来的卧底，而且还是个水平很次的卧底，刚来没几天就暴露了，雇佣兵团本想利用这傻小子反调查公会派这人来的目的，然而没想到这孩子只是个障眼法，什么都不知情。于是这种对两边都没有用处的人必然免不了成为炮灰的下场。

    程青双手指尖抵在迟衡太阳穴，释放精神力尝试进入迟衡的大脑。

    迟衡的精神屏障已经残破不堪，程青很容易就进入到里面去。

    程青是很有经验的向导，他见过无数人的精神世界，也曾为不少几近崩溃的向导治疗过。所以在进入迟衡精神世界前，他凭着多年经验，大致能猜到那里面的情景应该会如同狂风过境一般，而他猜错了。

    迟衡的精神屏障内一片荒芜，什么也没有。

    程青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有点惊讶。哪怕是生活再平淡的普通人，精神屏障里也会有些什么东西，高兴与悲伤之类的情绪产物总会留下些痕迹。

    程青尝试在迟衡的精神世界里扩散自己精神力，却还是什么也找不到。

    一望无际的虚无。

    他只能把自己的精神力从迟衡的精神世界里撤出来，给迟衡盖上被子，离开房间去找秦烨。

    程青找到秦烨时，秦烨正在楼梯口抽着烟。

    “怎么样？”没等程青开口，秦烨却先问了。

    “我需要关于他的所有资料。”程青没正面回答。

    “我问他怎么样了！”秦烨把手中未吸完的烟朝程青方向扔去。

    烟头差一点触及程青时，被一道影子打到一边。

    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少年突然出现挡在了程青面前。

    程青看着眼前少年的背影，有点头大：“小白，你忘了答应过好好上课不再跟踪我的吗？”

    被叫小白的少年背部一僵，指着秦烨对程青说：“他欺负你。”

    “回去，小白，我和秦烨有重要事商量。”程青把小白伸出的手指握住，“以后不许拿手指着别人，不礼貌。”

    程青的手掌干燥温暖，少年的手指感受到程青手上传来的温度，脸快速涨红。他立马收回把手指从程青握住手里抽出，然后像出现时那样瞬间逃走。

    “秦烨，迟衡情况比我想得要棘手。”小白走后，程青继续刚才的话题，“说实话，这种情况我也是第一次遇见，不做多点研究无法给你确切的答复。”

    “什么意思？”秦烨问，“你当上首席也快五年了吧？还有什么没见过的？就他这么一个垃圾向导你也治不了？”

    程青没有在意秦烨不尊敬的语气，作为联邦内最大雇佣兵团的首席治疗向导，程青对自身情绪的管理无出其右。他继续道：“他的精神屏障残缺不堪，一般这种情况下屏障内的精神世界应该是很杂乱的，悲伤的、愤怒的，所有感情残留物都会在里面。但迟衡精神世界里面却什么也没有，很奇怪吧。”

    秦烨一听，也沉默了，这样的事他的确也是第一次听闻。

    接受过正统教育的哨兵向导都清楚，哪怕是昆虫的精神世界里也是有斑驳的色块。

    有死物，精神世界里才会什么也没有。

    秦烨啧了一声，按下楼梯墙上的通讯器吩咐自己的助理：“小何，你把迟衡的所有资料都送到程青那，一个细节都不许漏。”

    然后他从口袋里又拿出一根烟，重新点上，对程青摆摆手，示意他快走别烦自己。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程青留下这么一句话，慢悠悠地下楼梯。

    秦烨差点没忍住又想把手里刚点上的烟朝程青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