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血与火交织的夜晚大天狗最后还是没有熬过去。

    妖王什么毕竟也只是听起来很尿性，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更强大的妖怪而已，并不能真正的起死回生，况且…垂死的大天狗轻轻把已经没了呼吸的天狐揽在怀里，让他的头靠在自己的狩衣上，就像很多年前天狐刚刚被他从海底抱出来一样。就像他还活着一样。

    况且…连传说掌控着生之力的天狐都死了。

    生死之事，向来不过是度人不能度己。

    怀中的重量逐渐的减少，几乎不用看他也知道是天狐的躯壳碎裂重新归于天地，世界将会重新孕育出一只新天狐。

    那还会是自己认识的那一只吗？

    大天狗闭上眼睛，几乎是自暴自弃的把还流着血的后背冲着刚刚从那里掏走了生肝的人鱼。

    不过就是另一次的轮回。

    结果大天狗等了一会也没有预想中的疼痛，睁开眼睛之后发现自己依然是漂浮在天空的孤岛之上，天还是蓝的想让人睡觉，微风也依然毫无新意环绕在他的四周。身上的狩衣也依然干干净净一点都看不出来刚刚被掏了生肝的样子….大天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太刀也没有别在身上。

    大概这就是…大天狗琢磨了一会人鱼忽然大发慈悲把他送回本源地养伤之类的意外发生的可能性，最后认为可能还是自己做了一个预知梦。

    但是在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里，他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那天的森林，倒映的跳跃的火光，怀里天狐了无生气的躯壳，死去的小妖怪们一个个模糊的重影，杂乱无章的交叠在一起，脚下的地面都是被鲜血浸润透顶的暗红色，湿哒哒的，带着腥重的气味，恍若实质。

    有时候他茫然的悬浮在半空中，不愿意闭上眼睛，怕再看到天狐嘴里涌出来的鲜血。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那一日鸦天狗他们浩浩荡荡的捧着前任大天狗的佩刀来觐见他们新的王。

    那天的晚霞刚刚好，天边的火烧云却是像河流一样泛滥成灾，热热闹闹的挨挨挤挤简直就像要炸裂一样的绚烂。

    大天狗不由得开始伤怀，想起了那个梦境，其实细想想今天出门大抵也就是不大吉利的，但是又着实想不起来用什么理由来拒绝和这些妖怪回到那个也许承载着不幸的命运的大陆上。

    约莫是大天狗思考这些事情实在是太过于长久，单膝跪地的年老鸦天狗忍不住抬起眼皮看了看对面传说是风与天空之子的大妖怪。

    大天狗就在离他头顶两米左右的高度悬浮着，微微抬着些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于绚烂的火烧云衬托的缘故，大天狗的表情看起来是有那么一点晦涩不明的，但是却又不能明确的说出这位新王到底是什么意思。鸦天狗不由得咽下了想要询问的想法，却刚刚好撞进了大天狗直直转过来的眼神。大天狗的眼睛是很漂亮的茶色，清亮的就像下午时候石像鬼会沏给路边口渴急需要休息的小妖怪的花茶一样澄澈干净，但又委实让他这个活过了大半辈子的看不分明。

    但是大天狗没给他思考的机会和时间，一把拿过太刀别在了自己腰间。

    之后的事情就有那么一两分像梦里发生过一样，但也只得那么一两分。

    大天狗还是提着太刀冲进了人鱼的宫殿，依然是单枪匹马，毕竟那是年老的鸦天狗拜托他做的唯一一件事，或许也是他们过了这么久才把新任的王从孕育之地接出来的原因，不得不承认大天狗因为这个所谓的预知梦心底到底还是阴沉沉的积压了很多东西，不能够用语言所描述的，阴暗的想法细细密密的滋生了起来。

    这一切阴暗的，不能够形容的想法都在看到那条年幼的在王座后探头探脑的人鱼时达到了顶峰，他径直把太刀抽了出来，就那么直接的劈下去了。

    再往后的日子就再也没有那么波澜壮阔了，他顺着路径找到了沉睡的天狐，抱着软软的一团，就径直飞离了人鱼的宫殿。

    去高天原的路上是要路过大天狗的地盘的，结果大天狗就那么心念一动，直接抱着毛茸茸的一团回了自己的老巢，自然高天原处也不忘派了鸦天狗去传话给急的跳脚的桃花精天狐大人一切安好。

    大天狗在高天原的名声实在太好了，好的导致高天原那里根本就是毫无异议。于是他除了有时候处理一点公文之外剩下大部分时间都是给狐狸顺毛晒太阳，以前只能偷偷藏在树荫里看的东西忽然有朝一日光明正大的落到了自己怀里，这对于大天狗来讲简直就是终于了结了一场夙愿一样的酣畅淋漓，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真是疯魔了，因为一个飘渺无依的梦做到这种程度，但有时也会觉得自己做的都是对的，甚至有时候觉得现在他和小狐狸的饲养人关系并不够稳定，急需建立一个更牢固不可破的关系来拴住他。

    宋衍从这具壳子里醒过来的时候就刚刚好是大天狗向孔雀精宣布他要和这只白狐狸举行结契大典的时候，宋衍迷迷糊糊的抬头刚刚好撞上孔雀精不可置信的眼神，彼时因为宋衍这具壳子自诞生以来就被掳到海底，而被大天狗捞出来之后也没有回过高天原，是也一直没有机会回到大地上汲取力量幻化成人形，所以在孔雀精看来就像他们的王举着一个白围脖一样宣布他们要结婚一样的可笑。

    但是就算再荒诞那也是王的命令，于是这条消息就那么直接传达到了整个的天空，宋衍也就这么一脸懵逼的被一群知更鸟精在腰上系上了红色的绸带，狐狸嘴里衔着一条红色的绣球一样的东西和穿着红色喜服的大天狗一块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其场面极其惨不忍睹，宋衍顶着一众鸟类的视线倒是硬着头皮完成了典礼，但是全程给宋衍的感觉更像是新郎官牵着一条狗在喜堂里混了一圈。

    结完婚的日子也就像是宠物狗和主人的日常一样，大天狗日常给宋衍梳毛晒太阳喂食，以及宋衍还是不大清楚这是个什么世界，自己是个什么种族，但是他估计了一下自己可能也是一个狐狸精一类的东西。

    直到高天原那边气势汹汹传来的信。

    其实如果大天狗要是有意隐瞒的话百年之内高天原都不会得到消息，但是大抵是出于一种炫耀的心情他把这个消息放任自流的传了出去，但是即便如此高天原得到消息的时间以及做出反应也已经过了六年，六年里可以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比如让宋衍习惯晚上和大天狗一起睡，再比如让宋衍习惯着整天扒着大天狗…太多太多。

    一开始宋衍是不愿意这么干的，毕竟青春期的男孩子总会有一点莫名其妙的自尊心，但是大天狗用宋衍的油炸豆腐做威胁之后他也就不得不答应了下来。

    于是等着迎接天狐大人的桃花精莹莹就只看到了大天狗一只狗从天空殿飞了下来，她左看右看都没看见另一个人影，正纳闷着，就看见大天狗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白围脖“这呢。”

    宋衍回到地面上之后简直就是如鱼得水，被桃花精莹莹抱回中庭之后更是不一会就学会了化形，大天狗表情沉静的再一次看着桃花精抱着宋衍进了高天原，那个梦境又突兀的跳出来将眼前所见之景和回忆强行的重叠起来，就好像之前的六年时间都不复存在，他还是得和不可预知的噩梦以及贪念一起沉沉浮浮，这让他心里那些阴暗的不可描述的念头又隐隐的有想要冒头的趋势。

    宋衍在被软妹子桃花精抱在怀里的时候着实害羞了一会，但是很快就发现自己的大抱枕大天狗没有跟上来，于是就奋力的从妹子的怀里探出头向抱枕甩了甩尾巴“跟上”。

    天狗忽然就觉得心里扑通一下，后来宋衍在一次事后翻着白眼告诉他这是被萌治愈到了。此时依然是黄昏的逢魔之时，远处的森林里还有乌鸦被惊起，但是大天狗从来没有觉得阳光这么明媚过。

    他眨眨眼，揉了揉几乎要从眼睛里掉出来的泪水，抬起脚，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