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林芳草,快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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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洲,如果不是那天我在校园后身的胡同里遇到你,我那样灿烂如花的季节该怎样去解读青春的莽撞和支离破碎。
那天,你手中砸向不良少年的钢管刺痛了我清澈透明的眼睛,也划破了我对这个世界所有的好感。
那天,你耳根处流淌下的鲜血被随风飘洒的雨水稀释,沾染了我如白纸般安静的青春记忆,如一朵朵惊艳沉重的火红色花朵盛开在我的内心深处,不肯凋谢。
在校园后身的胡同里,有一家名叫“小小”的书店,有新书,也有旧书;有好书,也有坏书。
我时常在周末的时候一个人来到这间小小书店,在门口吧台那里点一杯青柠梅子,坐在最角落里的那张旧沙发上,细细品味书中的美好。
小小书店的服务员是一位温柔漂亮的姐姐,人们都叫她雨桐,中等个头、中等身材、眉毛弯弯、眼睛弯弯。
她总是穿着一件粉灰相间的格子短裙,白色衬衫上系一朵和裙子同样料子的蝴蝶结,大众服务生的穿法却在这间小小书店里流淌出了诗一样的情怀。
我和雨桐姐姐一见如故,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题。书店里新上了什么书、对新读的书有什么体会、甚至我最近的学习状况、她最近的工作状况等等都会让我们聊得很开心。
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周末,在小小书店泡了一整个下午的我收拾起一身的疲惫,撑着那把我最喜欢的嫩黄色雨伞走进雨中,手里拎着一个粉色的纸袋,里面装着雨桐姐姐送我的蔓越莓饼干。
漫步在秋雨中总会让人感觉到内心无比的平静,我的脚上的白色运动鞋踏起了一层层轻薄的水花,歌唱着我秋雨中飞扬的好心情。
“雨一直下/气氛不算融洽/在同个屋檐下/你渐渐感到心在变化……”我浅唱着张宇的那首《雨一直下》,走在那条带着青苔气息的胡同里,嘴角似乎也带着浅浅的微笑。
“我x,你他妈到底是不想活了,你就是再硬气,今天你也算是死在我手里了,兄弟们,他今儿就老哥一个,咱们怎么收拾他……”
听见这声音,我心里一惊,前面估计是有打架的。学校后面的这条胡同很窄,平时人很少,除了从声音发出的地方出去,就只能从小小书店后面绕道。
那打架的画面既让我心惊又吸引着我的脚步。转过一个弯,我看见六七个染着各色头发,穿着奇怪服装的人顶着雨水围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他背对着我目光却像一直盯着说话的那个人。
那背影那么熟悉,像是……“方洲,是你吗?”我鼓足了勇气大声地喊道。你与那六七个人同时看向我,你的眼神里闪过了一丝惊讶,那六七个人则是满脸的愤怒,然后,我听见你大声对我说:“林芳草,快走开。”
我看见你向后退了一步,附身快速捡起角落里的一块板砖,然后六七个人同时扑向你。
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力量,扔下手里的雨伞和蔓越莓饼干,转身冲回小小书店。
“芳草,你怎么……”没等雨桐姐说完话,我已经抓起墙角竖着的一根旧钢管冲出小小书店,冲向胡同尽头方洲你在的地方。
“住手,再不住手,我报警了。”我想我当时的样子一定可笑极了。一个简单得有点傻的小女孩,手里举着一个钢管站在胡同中间,对着一帮“小流氓”大喊“住手”。
当然不会有人听我的发号施令,他们继续打着方洲你,我内心莫名地痛得不能自拔,感觉呼吸有些困难。
在他们打你的间隙,我看见你冲我挤出的了一缕微笑,我忽然明白了什么,不顾一切地冲到你身边,在他们毫无防范的情况下,将手里的钢管准确无误的递给了你。
然后,我感觉你像是缴获了武器的士兵,一路披荆斩棘,冲出包围圈,拉起我的手,在校园后面这片错综复杂的小胡同里飞奔,甩掉了那些破坏力极强的危险分子,甩掉了这个雨天所有的惊愕和不快,也甩掉了青春时节的迷茫和恐慌。
从校园通往江边的路遥远而又漫长,经雨水洗刷过的马路上斑驳着枯黄的树叶,哭诉着年少轻狂本不该有的落寞和感伤……
离开了那片小胡同后,你终于松开了我的手,但我掌心残留的来自你的温暖却许久未散,我或因奔跑或因紧张而狂跳的心脏也许久才回归平静。
方洲,其实我并不知道你要去哪里,我也不知道我应不应该在那一刻调转方向与你分道扬镳,我只知道我的双脚不会思考,它固执地跟着你的脚步,与我想要逃避的心渐行渐远。
天空中的雨由小转大,又由大转小,你耳根处流淌的鲜血被雨水稀释后染红了你棒球服的白色领口,让人那么心疼。
你的脚步由坚定变得凌乱,又由凌乱变得坚定,你不去理会我的坚持,任凭刚刚经历过人生最错愕最惊恐片段的我,在雨水的洗礼下跟紧你的脚步。
许久之后我也没能够明白,为何那天雨过天晴后的第一缕阳光不是照在广阔的江面上,而是照到方洲你那被鲜血染红的棒球服上。
直到踏着你的脚印走到沿江路的尽头,我才感觉到被雨水灌溉后的冰冷。阳光扫在江面上,一层薄雾徐徐升起,我紧了紧抱着自己的手臂,一个喷嚏呼啸而出。
你脱下那件有些褶皱又有些湿漉漉的棒球服不屑一顾的递给我,我心里微微一震,尽管我知道这是每一个有风度的男生都该有的举动,但接过你的棒球服的我还是感到有些意外,似乎看到了你冰冷的外表下那颗炽热的心。
湿冷的江风一点点吹散了我们头顶的乌云,阳光也渐渐温暖了起来,我和你散落在江坝的台阶上,一言不发。
那个时候,我看到了一种叫做默契的东西,“你什么也不说,我什么也不问”就是它大致的轮廓。
来时的路上传来了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你和我不约而同地转过头,看到一群少男少女嬉笑打闹着朝江坝走来,带来了热闹,也带来了欢笑。
“那天篮球赛,你的一个仰八叉……哈哈哈”、“笑啥呀,最后还不是赢了球……”、“都别笑了,说说下一场球赛……”
整个江面似乎都因了他们的到来欢腾了起来。
你好像被他们的热情和欢乐所感染,忘我地从裤兜中掏出一个被雨水浸得皱皱巴巴的烟盒,从中抽出一支,熟练地点燃。
因为梦见你离开
我从哭泣中醒来
看夜风吹过窗台
你能否感受我的爱
……
在那一刻,我确信,在香烟的麻痹下,你已经忘记了我的存在,正准备卸下自己那厚重的外壳,将内心的情感尽情宣泄。
等到老去的一天
你是否还在我身边
看那些誓言谎言
随往事慢慢飘散
……
江风正好,阳光正好,歌声正好……我早已把在校园身后小胡同里的那些不愉快抛得一干二净。
我甩了甩被雨水浸湿的马尾,将束缚它的小兔子发绳扯下,一头长发散落下来,并在江风的吹拂下愉悦地舞动。
多少人曾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
可是谁能承受岁月无情的变迁
多少人曾在你生命中来了又还
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边
……
我和着你的歌声小声地哼唱着,任由我的长发在江风中肆意飘荡,内心说不上是欣喜还是感动,竟有些忘乎所以。
忽的,你的歌声停了,并回过头望向我,我像是来不及减速慢行的飞驰汽车,又像是舞台中央惨遭音乐骤停的舞者,慌张的不知所措。
你望向我的眼睛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惊讶,害羞、尴尬以及错愕一股脑地向我袭来,我竟不知怎样回应你的目光。
“我、我也很喜欢这首歌。”在你的目光注视下极其不习惯、不自然的我僵硬地摆弄着已经被江风吹干的头发,嘴角很难为情地挤出了这几个字。
我的怯弱的目光迎上你固执的目光,你依然一言不发,只是嘴角浮起了一丝似乎是友善的笑意,然后转过头望向最远的江面,自顾自地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歌声中。
你一首歌接一首歌地唱,一根烟接一根烟地抽,我坐在离你五米远的左后方认真地听,认真地看,听你唱的歌,看你抽烟的背影。
太阳渐渐偏西,摇曳着的火红的笑脸垂到了江面上,我感觉到温暖的阳光余热已经不足,不自觉地打了个喷嚏。
来自身后的并不美妙的声响似乎惊扰了你的好兴致,你熄灭了手中剩余的半只烟,也熄灭了那深深吸引我的歌声,起身并转向我,“走吧!”你嗓音有点沙哑地说。
“哦。”我应和着,也起了身,突然想到你的棒球服还披在我身上,有些不好意思地赶快脱下来递给你,“谢谢!”你接过衣服往后一甩搭在了肩上,便大步超前走去。
我默默跟在你的后面,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沿江广场上人开始多了起来,跳舞的,唱歌的,老人、孩子都笑开了花,沿江路上的小商小贩也卖力地吆喝着、叫卖着,努力吸引着行人的脚步。
而我,安静地跟着你,像是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女孩。
“方洲,我从这条路回家了,明天见。”站在林兴路和东方路的十字路口,我抗拒着嘈杂的声音大声对你说。
你快速转过身,“你自己可以吗?”
“嗯,再见。”和你告别后,我快速朝家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对自己这个周末的特别经历感到快乐。
后来的后来我才知道,这种难以名状的快乐,来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