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那一天到来前，丝毫没有一点预兆。多年以后，林梵才意识到：其实，这是老天在以一种残烈的、狗血的方式拯救她、警醒她。从那以后，她不敢再做一点老天不喜欢的事儿，总觉得如果做了，结果会很残，就像那天发生的事一样。

    那年，林梵40岁。那一天，一架飞机消失在大西洋上空，飞机里有一个男人，是林梵纠缠了10年也爱了10年的一个人。

    她再见到他时，是一年半后在他的衣冠冢前。飞机沉入印度洋，机上200多人只找到了10几个人的尸体，没有他的。

    已是4月，天空中突然飘起大片大片的雪花，扑天盖地，落在林梵的头发、脸和衣服上，凉冰冰的，却也带着一股好闻的清冽的味道，干净，有一种森林中青草的气息。

    在这个四面被大山环绕的北方小城，每年4月，天气已经很暖了，这场雪来得有点突然。

    林梵是拖着行李箱坐着出租车来到长青墓园的。她把行李放在车上，让司机打着表等她一会儿。

    长青公墓坐落在这个城市的最东边，占地近50万平方米，依山而建，气势恢弘。林梵一身黑衣，抱着一捧百合花，拾级而上，在左手边第四排第二个位置上停下，面前立着一座大理石石碑，上面写着“先考明连之墓，生于1968年4月15日，卒于2013年7月6日。”是以他女儿的名义立的碑。没有照片。

    雪不知什么时候又无声无息地停了。林梵把花放在石碑下，用手轻轻地整理了一下落有雪水的花枝，让它们以一种怒放般的姿态躺卧在冰凉的石头上。她站在墓碑前，眼睛深深地注视着墓碑上“明连”两个字，仿佛那就是他的眼睛。

    分别一年多，这是她第一次来看他。一年前7月6早晨8点钟的那个电话，还在耳边回响……

    “今天上午11点的飞机，吃完饭就准备去机场了。”

    “想我没？”林梵问。

    “嗯……”

    “说……”

    “想了。”

    “给你买了一件墨绿色的t恤。等回来时给你。”

    “你买的一定好看。”

    “上飞机前给我发个信息。”

    “好。”

    10年后，他们已经熟悉得如同亲人一样了。

    “你还好吗？我很好。我用一年的时间才明白，老天竟然以这样一种方式成全我今后的生活，你，会有不甘吗？我爱了你10年，曾经以为无所求，就这么走下去，可是爱又如何？生活怎么会简单到只要有爱就可以了呢？”林梵在心里说。隔着一层土、一座石碑，她想像着明连就站在自己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一年来的痛苦挣扎、死去活来，现在看来就像这场雪，来得突然，走了却也无声无息。林梵知道，是时候和明连、和过去的日子说再见了。

    两个中年妇女围着墓碑不停地转来转去，手里拎着塑料袋，上下打量戴着墨镜、一身黑衣的林梵。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其实，她只是想告诉他一句：我很好。她弯下身，又把那束百合花重新整理了一下，一共十束，是他们在一起的十年。

    “明连，我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来看你。你放心，我会好好活着的。”林梵把手指放在嘴上，轻吻了一下，再轻轻地放在墓碑上“明连”两个字上。这是真正的永别。从身体到精神。至少，当时，她是这么想的。

    明连走后，她才认认真真地想了想自己的40年，竟忽然意识到白活了。她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也不知道怎样的生活才是适合自己的。原以为，无怨无悔、毫无保留、没有索取地爱一个人就可以是生活的全部。可是，随着这个人突然地离去，她发现自己一无所有了，没有家、没有爱人，没有方向，没有目标了。

    而更可悲的是，经过一年多的思考，她竟然意识到过往的一切，都错了。

    人到中年，正是很多人功成名就的时候。而林梵却觉得自己好像才刚刚明白了一些人生的道理。这种感觉，不能不让林梵每每想起便一头冷汗。

    她得离开。离开过往的一切，离开这混沌的生活。离开这个城市，离开这个肉身。

    她得重新找到自己。重新活一次。按照老天的规则，认认真真、明明白白地重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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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这个世界太吵了

    明连出事后，林梵便对坐飞机生出了无尽的恐慌。可是无奈飞机还是出远门的最佳选择。飞机起飞前，林梵紧紧闭着眼睛，在心里无数遍地念着“阿弥陀佛”。

    作为一个医生，林梵觉得，从明连这件事之后，她开始变得不那么唯物了。总觉得有些事，冥冥之中早有注定。而有些事，是有它既定的轨迹的，如果背离，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从医院辞职后，她回了一趟老家，和父母说要去南方进修一年。母亲依然执著与和父亲的“斗争”，并没有过多地寻问。

    “你爸整天就是打麻将，也不和我说话！”林梵觉得，母亲越老越开始像少女了，时时刻刻都需要有人陪，陪她说话，听她唠叨。

    而父亲只是沉默，依然早出晚归地打麻将。

    40岁之前，林梵的生活轨道和很多人一样，上学、工作，医学院毕业后顺利地留在了上大学所在的城市，在一家三甲医院的内科做到了副主任医师。生活波澜不惊。直到30岁那年她认识了明连。

    两个多小时后，飞机平稳地降落在湖南长沙黄花机场。林梵把自己辞职看世界的第一站选择在了湖南的凤凰古城。她的包里有一个腊染布做成的小猴子玩偶，是某一年出差顺路到这里游玩时买给属猴的明连的。明连却说：你带在身边吧，就像我在你身边一样。

    林梵在长沙住了一天，去了岳麓书院。虽然大学学了医，但林梵骨子里还是有那么一点文艺青年的气息，理想主义色彩浓厚，从小就浪漫，喜欢讲点小情调。性格决定命运，事后想想，她与明连的10年纠缠，与性格中的这一点点文艺细胞不无关系。

    岳麓书院，中国古代有名的四大书院之一，还有爱晚亭，还是值得一去的。

    第二天晚上，林梵坐上长沙开往吉首的夜行火车，次日一早到吉首。从火车站打车去了汽车站，坐最早一班开往凤凰的中巴。到凤凰时，古城的一天也才开始，街道上游人并不是很多。林梵来到预订好的客栈，办理了入住。

    上次来凤凰古城是和同事一起，基本走马观花。这次，林梵想在这里住几天。

    第二天，古城下起了小雨。从小林梵就很喜欢下雨天，她总觉得下雨天是这个世界最安静的时候，天与地如此地接近，天地之间仿佛只有雨声。人在其中，也不由自主地会变安静了。

    林梵打着伞走出客栈，沿着石板路拐过几个路口，便来到沱江边。雨中的沱江烟雾迷蒙，林梵上了虹桥。站在桥上，望着远处的山、脚下的江，想着已经离家千里外了，以前的种种变成了梦一样，就像这烟雨中的古城一样，若即若离，似幻似真。

    她从包里拿出猴子玩偶，放在手心里，伸出手，手掌一翻，小猴子便掉落在沱江中，转瞬随着水流，不见了。

    天下的江河湖海都是相通的吧？总有一天，它会流向明连长眠的那片大洋里。尘归尘，土归土，百川归大海，这一世，他们的孽缘，该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