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莺飞燕归繁春又至。

    春光融融，微风拂过少年青涩的脸庞，卷起发梢，露出冷彻的眼眸。他端坐在书案前，静静地翻看面前的书卷，浑然不知窗外山石边，他的师长们正在讨论他的未来。

    “怎么，后悔了？”云无涯站在山顶，望着远处的苍茫大地，眼中满是冷冽的气息：“你当初请我来不就是为了让我出手救这孩子。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吾虽已不再收徒，但毕竟担上了老师这个名称，就不会藏私。吾的心念志向，师靖原不可能不知晓，吾不信他不曾留下警惕吾的告诫。”

    穆云坤：“我不会后悔，活着才有希望，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哈。”一声低笑不知是在嘲笑谁，云无涯不再言语，该说的他都已说了，知晓的人心中自如明镜，不知的人再多言也是无用。

    师靖原当年离开之时便知晓云无涯的身份，多年历练更是知晓云无涯曾经的事迹，在知晓云无涯心中道念的情况下，一定对云无涯充满了警惕，所以他对弟子留下的话语绝不会是什么可以求助于他的话，多半是隐晦提醒。而现在，穆云坤却请求云无涯出山救治这个少年，如何不令云无涯感到可笑。

    外人虽然不知道云氏一脉窥测天命、牵引命线的天赋，但是云氏一脉算无遗漏的名声倒是响当当，因此当年云无涯对师靖原伸出援手，无私教导多年，师靖原不信云无涯会毫无目的。师靖原自忖他唯一值得云无涯图谋的不过一身才智和他留下的“止戈”，然而云无涯迟迟没有动作，直到他天命将尽，师靖原才恍然意识到他或许等不到云无涯利用他的那一天。也是，先天人布局动辄以千百年计算，而未入先天，师靖原终究只是寿不过百的凡人。但是师靖原着实做不到为了一个未知的威胁，弃眼前的苍生于不顾，所以他只能英年早逝，然后在“止戈”中留下一记后手。

    然而师靖原没有想到的是，在云无涯看来，没有计划就是最好的计划，师靖原于他不过是一子闲棋。诚然，当年云无涯曾看上了师靖原的才华，但是这样的才华在云无涯看来并不是举世难寻的，远的不说，单说当年云尊临世之时，他下属的士子们便有十数位如他一般，甚至直到今日，他们也不曾全然消逝。但是，云无涯看好寂寞侯，因为在遍览苦境千万年的历史后，寂寞侯是让云无涯最为叹惋的一个。不是说其他人不好，不过是道不同罢了。习他学识，承他道念，这个将来会自称寂寞侯的孩童，会是云无涯最优秀的继承人。

    云无涯知晓，师靖原没彻底死去，当初穆云坤请求他固然是为了那个孩子，未必没有打草惊蛇的意思。这一点，云无涯知晓，师靖原知晓，只有穆云坤以为云无涯没有发现。毕竟，云无涯相信师靖原即使心中知晓，也绝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

    “是啊，他还是个孩子，而孩子最是天真，却也最是执着。”云无涯意有所指的说到。

    “年少总有犯错和执着的机会，我们该包容他。”穆云坤好脾气地笑笑，全然不放在心上，也全然不在乎刚刚似是图穷匕见、剑拔弩张的气氛。

    是了，谁能想到呢？谁能想到这个看起来清冷的少年，心底是那样如火的炽热，炽热到这一把大火焚烬了天下武林。

    天下止戈，了不起的梦想，更了不起的是，他居然做到了。

    云无涯垂下眼眸，不再多思，他道：“也差不多了，吾该离开了。”

    听到消息时，少年惊诧出声：“先生？”

    “你应当知道的，吾不会久留。”云无涯蹲下身，平视年幼的孩童：“你的天资不在你的玄祖之下，寻常少年或许不懂我的所作所为，但是你能懂的，是么？”

    “你们不是同道人。”

    “你该说，我们，我和你们。”云无涯勾唇浅笑：“我会拿走‘止戈’，穆云坤阻止不了我，也不会阻止我，他是个聪明人。直到当你认为你足够强大的时候，来找我吧，来找我拿回本该属于你的‘止戈’。”

    他这样说着，嘴角勾起一抹肆意张狂的笑意，仿若诱人入魔的妖魅。然后转身离开，步入黑暗。

    云无涯回到谷中的时候，看见那一袭绿衣的少年正捧着书倚坐在窗边。

    “你回来了。”

    “是啊，我回来了。”云无涯不自觉地露出一抹笑意，眼角弯曲染出一股温柔，心底也涌出一股股暖意。出门在外，遍染风霜的江湖客，回到家中，见到有人在等待如何能不感动的。

    “鱼儿上钩了？”青衣人侧过身道：“闭嘴，你身上黏腻的气息简直让人窒息，这样显而易见的事实还需要有所疑问么？收好你快要翘上天的尾巴，我记得你是应龙血裔不是狐狸，更不是孔雀。”

    “哈。”云无涯不由低呵一声，他收回之前的话，值得感动的行为，但是前提是这个人不叫默苍离。不知怎的，云无涯忽然说道：“恩，你是吃醋了么？”

    “你是说你在外面养的那个天真单纯的孩子还是那个已经和你分道扬镳的前弟子？”青衣人没有在意云无涯好似调戏的话语：“前者终究年少，缺乏历练，你对他的未来很自信是你的天赋？所以你想磨砺他作为你的接班人。后者自以为是你的对手，想要阻止你，然而他只看见了你的志向，却连你真的想要做些什么都不知道，不过自作多情罢了。”

    “不，他看清了曾经的云尊，师靖原确实是个世间难寻的俊彦。”云无涯低头浅笑：“父亲他会选择这个人做劫并非是没有道理的，”

    无论如何，云无涯都会和师靖原有所交集，云无涯也本该与他纠缠半生，激荡起苦境百年气运，攀扯出三教百家各脉传人，拼尽九死一生完成执念，狼狈落幕，然后为这苦境未来腾出干干净净一片天地，可惜的是，我不仅仅只是云无涯啊。云无涯在心底叹息，眼角余光暼过身侧少年的身影，脑海里倒影出那个琉璃树下的青衫执镜人。

    在云无涯的一生中，再没有见过比那位墨家钜子更加执念深重的人，即使是铸心失败的雁王和一心渴望回归始界的烛龙也不行。但是默苍离的这份执念却又是深沉而内敛的，若不是云无涯与他相伴多年，加之天赋敏感，也未必能够察觉得到。那一树琉璃每一串都化作千钧担，压在默苍离的心上，而默苍离却表现得风轻云淡，他不曾忘却每一份牺牲，却要背负着这重担去谋划他想要的结局。

    可倘若不是默苍离心愿赴死，他又怎么有机会把这个珍宝带回来呢，念及此，云无涯又看了一眼边上的少年，心底笑得尾巴都要翘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