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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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间,安娜做收银员已经月余了。精神病院的病人很固定,有些病人甚至一住好几年。她这个精神病院的账房当得相当清闲,所以时不时地就和隔壁的药房大妞互相串串门,磕磕牙什么的聊以安抚无比无聊的内心。
药房大妞真是人如其名,长得一副大骨架,有点虎背熊腰。不过好在她得了一脸好皮肤,细腻瓷白,加上浑圆的脸盘,像个刚出蒸笼的白面饼。安娜挺喜欢和她聊天,总是能从她的嘴里得到些关于医院的秘辛。直到此时,安娜才知道周瑾其实过得并不如自己此前所想的那样潦倒。他是作为专业人才由院长亲自引进的,极受重视。纵是上面压了个正职,也丝毫未损他在院中的威信,用药方大妞的话说“专业才是硬道理”。
期间,安娜除周二在他的办公室谈话外,其余碰面总是擦肩而过,没有一句交流。他总是步履匆匆,表情严肃,和自己记忆里的那个少年大不同。不过药房大妞和周围的医生护士似乎对此都非常习以为常,认为唯有如此方才符合周大医生的光辉形象。这让安娜有些哭笑不得,一个人如果已经沦落到只能搭台子摆脸色来证明自己有多“高大”,那他和腹中空的纸老虎也没什么区别了。
安娜有些想探究其中变化的理由,可是却又有些懒懒的,最后竟也接受了这才是现在周瑾最正常的样子。期初冒出这样的想法,安娜甚至有些惊到了:这和曾经那个哪怕有一点关于周瑾的信息,她都要抽丝剥茧的自己如此不同,渐渐地她又淡淡地莫名其妙地开始开心-她不再是绑在周瑾身上的木偶,这个木偶经过了漫长的光阴后在这难得慵懒的日子里,渐渐地发现了自己。
安娜越发地沉溺在这如池水般生活的深处,直到被周瑾抓着出了趟远差。她直到被拽上了火车,还没反应过来。“你确定我能胜任?!”他们一行三人:一位医生、一个护士还有她,是提一位服刑期中复发的精神病人来他们院治疗。
“既来之则安之。”安娜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说什么严肃正经周医生,还什么变了?!是变了,原来是个假正经的毛小子,现在是个假正经的大无赖!
“好!这算不算公差,有没有补助,我可是临时工,住宿费、餐饮费包不包?!”
“包!包吃、包住、还包打!包骂!”
“噗”旁边的男护士笑出声,“周医生,我都不知道你还会开玩笑啊。”
安娜已经无语问青天,把自己缩成一团,暗自苦闷着。
直到目的地,安娜悬着的心才放下来,把自己的胳膊当小人,插得满是窟窿的仁兄运回医院,不光他们三人,监狱还派了两名狱警随行。
“你还真以为就咱们三个把他接回去。你是不是傻?!”男护工的话又直又白,刺得安娜尴尬不已。
“照以前的经验。。。”
“那可是个杀人犯!”
“啊?!”
“周医生,你看她又信了!哈哈,真好玩!”
“行了,别拿她开玩笑了,第一次难免都会害怕。”周瑾边说边把她拽到自己身边,这是这段时间来,他们距离最近的一次,近得可以让安娜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高夫剃须水的味道,这让安娜渐渐地安心下来。
“你去把交接的手续办一下。”直到此时,安娜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抓了壮丁。这种事还需要再加个人来吗?!
病人已经被带了出来,安娜立刻放弃继续追问,一溜烟地跑去办手续了,她还是有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
办公室、财务科,安娜上上下下跑了三趟,总算是把手续给办全了。正当她扶着楼梯揉着自己酸疼的腿肚子,被一个疾跑过的人猛地推了一下,摔趴在台阶上。
正当安娜无语地准备回去看看老黄历,是不是今天忌出行时,显然这忌讳还没完。她抬头准备看看是哪个愣头青时,瞬间愣住了。
一个她觉得绝不会再碰到的旧人,在距离她之前生活城市的千里之外又遇到了。
“安娜?!”
“郭浩?!”郭浩是安娜在高一的同桌,中考时安娜的成绩惨不忍睹,后来家里拜托了在教育局工作的姑姑,硬是把自己塞进了他们那里的重点高中,她去报道时已经开学了。正当安娜忐忑不安时,发现还有一个盟友就是郭浩。
郭浩学习不好,但是为人仗义,很快就有了一帮哥们,相对的高中时的安娜内向又自卑,能聊地来的朋友根本没有,久而久之就成了班级的“另类”,谁都不愿意与她来往,不过郭浩这个同桌却对她很照顾,安娜很是珍惜,甚至破天荒地代笔为他给隔壁班的女生写过情书。
直至后来,又为了他当年的那句“喜欢你”,又再次出手帮了他。
“你怎么在这里?!你不知道你家里”郭浩的话戛然而止。安娜刚想解释,发现郭浩的视线已经从自己身上移开,直盯着她背后。
她知道自己今天肯定衰神附身了,不用想也知道她背后肯定是等得不耐烦来找自己的周瑾。虽然,郭浩和虽然一文一理,不过这两人都喜欢踢足球,自然也就认识。
郭浩满含深意地看了安娜一眼,上去与周瑾寒暄,安娜感觉周瑾的眼神也是意味深长地让她直发毛。
回来仍旧是坐火车,不过待遇倒是提高了。监狱特意给定了车尾的一等包厢。
安娜却并不领情,她发现虽然是一等包厢,其实是给隔离了,一个包厢左右上中下三个铺,刚好把他们一行人塞下,门一关锁一落,就是个绝佳的密室。
女病人睡在左侧上铺,安娜和周瑾一右一左被安排在了中铺。夜里,女病人不睡,不停地转动着被拷在护栏上的手,咔咔声不断。安娜盯着女病人的侧影,想象着自己被劫持的画面,被手铐勒住脖子的画面,她开始睡不着,有点害怕。她觉得作为多次想自杀的自己,现在却怕死有点荒唐。可是无法遮盖的怕死之心,无疑妥妥地将遇到郭浩之后被揭穿的尴尬,苦思解释理由的焦躁统统地压了下去,
“怎么害怕?”
“没什么,就是有些睡不着”
“没想到你和我还是同届的校友?!”
“你那时那么出名,怎么会认识小透明的我?!”
“你再次遇到我,怎么也不说?”
“一个抑郁症找自己原来的校友看病,就已经很尴尬了。还要厚脸皮地来认同学,有什么好处?!能打折吗?”
“呵呵,你这样说,我倒想起了一件往事,高三一模后,我考得很烂,心情很不好,经常逃课到操场上跑步。一圈一圈,越跑越焦躁。直到我收到了一封匿名信,就一首诗,苏轼的《定风波》。当时我大声地念了两遍,莫名地就平静了,也能看得下书了。很感激那个给我写信的女生,就是一直不知道是谁。”
“怎么觉得是女生,不是匿名吗?”
“那种带着香气的信纸也只有女生才会用吧。”周瑾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像是在喃喃自语“说来还是挺搞笑的,后来每当我碰些困难,都会不自觉地浮现出当时自己大声朗读《定风波》的样子,就觉得自己还能再撑一下。也不知道后来那女生怎么样了,一直很想感谢她。”
后来,那个女生一直胆战心惊了好长时间,特别害怕被你发现是她。可是当她发现你没有深究时,又暗自失落了很长时间。后来,她发现你谈恋爱了,还是和她同班的女同学,她就把这件事情和你一起埋在了心底。再后来她上学、毕业、上班,辞职后来找你,直到现在坐在你的对面和你聊起这件事。
没想到你还记得。安娜默默地躺下了,她觉得自己心底某处的一个结被解开了:那些默默的关注,偷偷的喜欢,都是带着希翼的触角的,当触角越来越多,希翼便有了重量,沉沉地压在心底,得不到回应,这重量就无法消失,时间长了,纵是喜欢也是有埋怨的。所谓的因爱生恨就是这个意思吧。
事情总会解决的,纵是郭浩找来,问题会一个个涌来,也总会有办法的。安娜终于能安心的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