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024·布偶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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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董街,晚上九点过五分。
一整条街都结束了今日营业,户户闭门,唯有77号那家钟表店还亮着盏昏黄的灯,里头最大的那台老式座钟刚响过一次。
商暮袭了一身改良长衫,从里头推门出来,压了压帽檐,才走下店门口的三层矮阶,便察觉到什么似的,抬头望向夜空。
深远的黑夜中,乌云搅出一泓流动的漩涡。
绅士帽的帽檐下,商暮挑眉一笑,狭长的眼笑得宛如上妆戏子。
他不无遗憾地叹口气,随即又转身提着长衫下摆,拾阶而上,出来不过几息便又回去了。
前台正埋头敲代码,做编程作业的方止,见这人刚出去不到一分钟又回来,推了推眼镜,奇怪地问:“你不是说要去接朋友吗?”
商暮取下绅士帽,放在方桌上,掀起长衫下摆坐下,一边沏茶,一边答他:“他们许是找着路了,已经回来。”
“……这都什么年代了,迷路不会用手机地图软件吗?”
方止小声嘀咕,心想老板像古董,没想到交的朋友也像古董。
商暮抿了口茶,细薄的唇似染了露,忽然温柔又专注地望向笔记本电脑后的方止。
方止被他盯得浑身发麻,他早知他家老板生得斯文貌美。平时因喜戴复古的圆框眼镜,减弱了不少攻击性。如今一没了眼镜遮挡,那双狭长的黑眸望过来,真是叫人心尖打颤,脑子都空了。
“老板……你、你看我干嘛啊?”
方止将脸往下埋,企图用笔记本电脑的屏幕挡一挡,能避他的视线一些是一些。
商暮一笑,缓声答:“你好看。”
他说得认真,让人忍不住脸红。
方止悄悄摸了下滚烫的耳垂,闭嘴不接话,心里却是反驳才怪。
明明老板才是像水墨画里的倾国美人,一颦一笑都当得起“绝色”这词。
他总觉得,大概每个初见商暮的人,都想亲手为他披上华丽的戏服,看他在台上唱满世事浮华。
他家老板像个古人,眼中似乎刻着千万年的光阴,偶尔一眼望进去,就仿佛望见了两幅反差极大的古画。
一幅山河破碎,狼烟阵阵,百姓流离失所,妇孺哭嚎震天。
一幅隔江岸畔,珠栏银阶,戏子吟靡靡之音,舞如云水袖。
方止是个学编程的,以后是个搞代码的,跟“风花雪月”这些词完全不挨边。
可偏偏每次遇上他家老板,脑中就总不自觉浮现各种或悲壮激昂、或醉生梦死的画面。
每次都让他起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又羞又恼。
商暮似乎看够了方止的羞涩,微微偏头,望向了玻璃橱窗外,看着那无边黑夜又忍不住叹息一声——多好的卖人情机会,却是错过了。
……
桃树下坐着曾经的鬼帝——神荼郁垒。
神荼郁垒,一体双魂,神荼威严不苟言笑,郁垒喜笑却阴诡莫测。
月落跪于鬼帝足前,双手托着玄血魔刃,忍着重伤的剧痛,将情况逐一禀报。
“少昊,是你将玄血交给月落?”
鬼帝神色肃穆,望向斜前方那人,一身五彩凤羽袍,凤眼金眸,抚琴弦却不弹奏。
月落听鬼帝语气,悄悄松了口气,心中庆幸任务失败后,面对的是神荼而非郁垒。
斜前方,少昊抬眸,视线落在月落身上,只答了鬼帝神荼一字:“是。”
“玄血魔刃乃是吾神——”
“一切都是为了迎回吾神。”
凤主少昊打断神荼的话,视线又落回自己的穷桑琴上。
他指腹轻轻划过琴弦,嗓音透润古朴:“先机已失,对方日后必更为谨慎。”
忽一声石裂巨响,兵主蚩尤怒道:“畏缩如鼠,我便说管它什么神魔咒约,直接杀了了事!”
少昊不语,眼中似只有自己的穷桑琴。
神荼皱眉:“你若不怕死,便去杀。”
“杀便杀!不过三个老家伙和只畜生,我还惧了不成?”蚩尤拍案而起。
“你该惧的自然不是他们,而该是你之前口中的神魔咒约。”
一道极冷的女声从上方传下来,那是一棵像柳又像槐的古怪巨树。
一名青衣女子仰躺于树杈间,徐徐睁目:“魔神与九天于百万年前定下此契,为免人间生灵涂炭,不许任何神、魔在人间滋事开战,更遑论杀人?”
“你既然入了魔界,进了这非天魔殿,便受此契约束,若反,必自诛。”
话慢慢说完,女子又将目阖上,姿态散漫而冷傲。
自女子出声,指尖便顿滞的少昊,待女子说完才恢复如常,可嘴角又挂起一丝笑。
蚩尤牛鼻子里哼出一声气,纵然再愤慨不甘,也还是强忍了脾气,坐了回去。
神荼转头看向足前匍匐的月落,视线如夺命刀斧,沉寒锐利,给人以莫大压力。
月落身上一颤,连忙压低身子:“属下愿将功赎过,还望鬼帝再给属下一次机会!这次,属下绝不会失手!”
神荼:“我没有给人二次机会的习惯。”
“鬼帝!”月落惊得花容失色,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那巨树上的青衣女子再次开口:“对付神界那三位已是不易,更何况再加一个荒茫之主,月落的失败也不全是她的错。我们如今又没有其他办法,何不让她再试一次?”
神荼转头,看向那树杈间的女子:“其实你本可以——”
“我不会杀她!”
根本不等神荼说完,青衣女子皱眉打断,片刻后又化作一道青烟消失。
神荼再看向月落,沉声道:“最后一次机会。”
“属下明白!”
……
两个星期后,夜间。
卿青坐在病床上翻看着刘薇茜给她带的杂志。
病床上一躺快十多天,这几天,她才算是可以自如下地。
那天怎么回来的,她一点印象都没有,只知道最后一眼看见的是抹白影,而且连那抹白影,她都觉得是濒死前的幻觉。
可既然回来了,她又好好活着,便不想再去想那些害人伤心费解的事。
她惜命,很惜命,即使孤家寡人一个,她也想要好好过完这辈子。
人的一生最长不过百年,世界上那么多好吃好喝好玩儿的,她不敢说每样都要去试,可既然走上这一遭,她就不想辜负自己。
卿青杂志还没翻完,刘薇茜便拎着一袋子零食出现在了门口。
“这么晚,你怎么来了?”卿青惊讶地抬头望过去。
刘薇茜走进来,在她旁边坐下:“刚下课,来找你吃夜宵,你看我对你好吧?”
卿青嘴一歪,笑了:“我家宝贝茜茜,你是不是忘了我现在还不太适合吃……”手指捣乱似得挑了挑装满零食的袋子,“这么’营养丰富’的夜宵?”
“没忘啊,所以是我吃,你看着就行,过过眼瘾就差不多了。”
刘薇茜嘚瑟地当着卿青面撕开一包泡椒凤爪,那味道,闻得人直咽唾沫。
卿青猛咽了两大口唾沫,才一脸嫌弃地说:“你对我真好!”
“那必须的!”刘薇茜也是半点不客气。
卿青向后靠了靠,看刘薇茜吧唧吧唧吃得贼欢,过了会儿,叹口气,沮丧闭眼:“说罢,你这大晚上的,到底为什么要来折磨我一个可怜病号?”
“你觉得我吃得香吗?”刘薇茜问她。
卿青睁眼,咬牙瞪她:“香!”
“想吃吗?”
“想!”
“所以你看这个充满各种美味零食的世界是不是特别美好,特别值得留恋?”
“……”卿青闭嘴了。
“青儿啊,人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伤心难过都不要紧,可再伤心难过也不能丧失对生活的希望你知道吗?就算没有亲人,你还有朋友啊!而且你还有我这么个能为你撕逼打架扯头发要你不要男人贴心治愈宜家宜室可盐可甜可——”
“你等等、等会儿!”卿青差点被吓成了口吃,抬手打断她后,捋顺了思路又捋直了舌头,才一脸拜托地说道,“宝贝,你能不能戏少点?”
“你以为我想这么多戏啊?”刘薇茜眼一红,把她给气得,泡椒凤爪也不吃了,“要是戏少了,把气氛搞悲了,你又给我想不开,你让我怎么办?!”
“不是,你别弄得我好像对你始乱终弃了一样啊。”卿青恶寒地搓搓胳膊,“而且我跟你强调多少次了,我那晚真的没有自杀!”
“没自杀你肚子上那么大个血窟窿鬼给你捅的?!”
卿青微一晃神,兀自呢喃一声:“或许——”
“或许个屁!”刘薇茜难过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告诉你卿青,别以为找不到你轻生用的凶器,就可以蒙混过去!你必须给我好起来,身体要好起来,心情也要好起来!再也不准有任何轻生念头!”
眼泪就要掉下来的时候,刘薇茜狠狠地抬手一擦:“你他么这样对得起拉扯你这么大的卿爷爷吗?对得起为你操尽了爹妈心的我吗?”
“行了。”卿青听得心里又酸又暖又尴尬,掐掐她的嫩脸蛋,“我这病房里连水果刀都被你没收了,门外的护士还被你叮嘱了个遍,就差没在我头顶装个摄像头了,你还担心什么?”
“我倒是想装……”刘薇茜皱着脸,遗憾地望向病房上方墙角,“就是医院不让。”
卿青嘴角一抽,心里对她家茜宝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正这时,一名护士领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走进来。
白衣护士指着靠窗的那张病床,对小女孩说:“以后你就睡这张病床,可以吗?”
“可以的。”小女孩站得很直,乖巧点头。
“好,那你们早点休息。”
护士微笑叮咛了两名病患一句,放好东西,便出去了。
小女孩在护士走后,转身走到窗前,伸手要将窗帘拉开。
可还不等她扯动窗帘,卿青便惊得坐直,大喊道:“别拉!”
小女孩困惑地转头,表情委屈可怜:“为什么?大姐姐……”
刘薇茜也被卿青的激动吓了一跳,此刻也满脸疑惑地看着她。
卿青顿时语塞,她要怎么解释?
说她对月亮月光有阴影?
谁会有这种怪癖?
可她到现在都记得清楚,那后山荒凉的旧校舍,那间墙上布满干涸血迹的空置宿舍,那晚诡异硕大的月亮,那廊道上月光化出的金发女人,还有“她”,一边哭泣忏悔,一边直刀捅进她腹部……
她绝不相信那是梦,毕竟她是真的腹部中刀,在医院住了两个星期。
而那些宛如噩梦的事实,让她至今都对夜晚、对月亮月光感到畏惧。
所以她不敢拉开窗帘,不敢看见它们……
刘薇茜见卿青一直不说话,虽然奇怪,但还是起身为她解围。
走到小女孩身边,刘薇茜弯下腰说:“那个大姐姐啊,她胆子小,怕黑。所以我们不拉开窗帘好不好?小姐姐给你讲故事听?”
小女孩看看她,又看看卿青,等看见卿青旁边柜子上的零食,她眼睛一亮,好一会儿视线才收回,小眉头一皱,忽然傲慢地抬下巴。
“不要!我不听故事,我要你的那些零食!”
刘薇茜一愣,心想这小孩前后反差有点大啊。
之前不是还一副楚楚可怜的乖巧样吗?
怎么一会儿的工夫就成小女王了?
怕不是和她一样是个戏精吧?
心里吐了一堆槽,刘薇茜为难地解释:“可是零食对病人不好,小姐姐不知道你能不能吃,万一你——”
“能吃!”小女孩肯定地说,见刘薇茜还犹豫,她一跺脚蛮横道,“我说能吃就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