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不敢。”脑袋再低一分，女子即使再端静的姿态，声色里始终带着抹轻浮，“只不过，小人同样不敢让的。”

    琉璃听闻，嘴角一勾，眼尾有潋滟流光。

    他一歪脑袋，指尖勾着缕银发顺下去，笑说：“我荒茫虽不喜杀生，但不代表不会杀生。”

    “小人的性命，妖皇大人想取，自是易如反掌。”女子冷色的唇弯成漂亮的月牙状，“可若能迎回吾神，月落魂灭今日又有何妨？”

    “哼，你倒是衷心。”琉璃眉峰一挑，有些失去耐心，“助你月魄化形的人也不算——”

    空中忽然飘下一段银丝，打断他所有动作和话语。

    那是他缠在卿青腕上的发丝，若非发生意外，他的发丝断不会——

    蓝琉璃般的双目倏然浮上一圈猩红暗光，犹如火焰席卷，一声狐鸣响彻云霄，甚至惊扰到身处另一个世界的初元。

    通世镜强行开启，琉璃旁边竖起一道虚像，虚像中初元的声音传出来。

    “琉璃，怎么回事？”

    荒茫之主悲鸣，直接导致他现在身处的小区成了屠宰场。

    各种猫狗宠物汪汪喵喵叫唤个不停，吵得深夜都静不下来。

    对于琉璃来说，那一瞬间的心痛过得太快，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他只知道他现在心情很不好，完全不想回答任何问题。

    忽视虚像中的初元，琉璃厉色望向前方女子，五指化作森白利爪，一身戾气乍现。

    “让开！”琉璃蓝眸淌着猩红暗光，这是他最后的警告。

    而前方挡路的女子听闻，却只是黑帽下的一线冷唇微弯，分毫不让。

    白光一闪，利爪带着浓烈杀气霎时袭去。

    女子纹丝不动，利爪过后，人如水般漾开。

    是幻身！

    ——十分钟前。

    学校后山旧校舍的三楼。

    那间传说有学姐被人用刀捅死，墙壁上干涸了大片血迹的宿舍。

    卿青在愤怒地质问：“那女人到底是谁？我是怎么被你们弄过来的？你说话！”

    她的质问得到的回应，只有“她”越发惊恐地缩紧身子，越发神经质地想往床下钻，却因为被卿青抓住了肩，逃不开。

    呜呜咽咽的哭声，伴着几句“我不知道”、“别抓我”、“我错了”、“放过我”……将卿青的耐心一点点耗损掉。

    她知道这样不行，再问也问不出什么。

    可盛怒的情绪打乱她所有理智，甚至导致她的身体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卿青深呼吸，忍着情绪过分激动后的头疼不适，告诉自己，她必须冷静。

    正当她快要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时，她的身后，门口忽然响起一道妖娆女声。

    “你还在等什么？”

    卿青心中一骇，立时起身回头。

    她看见门口月华极其浓烈的廊道上，金光如缕，萦绕出一名身披玄色披风，大半张脸被黑帽遮掩的金发女子。

    指尖止不住地颤抖，亲眼所见的怪力乱神，让她刚刚强行拉扯出来的那点冷静又瞬间碎灭。

    “……你是谁？”她声音颤抖地问道。

    那女子听见她的问话，一步迈进来，吓得卿青心跳漏一拍，一连后退数步。

    可下一秒，女子忽的双膝跪地，双手叠放于前，额抵于手背，声音兴奋而压抑地喊道：“吾神！”

    卿青凝起眉，强忍住再后退的欲望，双手攥得死紧，指甲要抠进肉里。

    皮肉的疼痛，让她找回一点理智。

    虽然听不明白这不知道是人是鬼是妖的东西嘴里叫的什么，也不清楚是不是对着她叫的。

    可她大约可以确定，这家伙就是“她”日记里所写的女人，是将她带来这个世界的人。

    “你是谁？”卿青屏住呼吸，再问了一遍，这回声音平静了不少。

    匍匐地上的女子没有抬头，毕恭毕敬地答道：“属下月落，鬼帝麾下傔卒。吾神，五殿守齐聚非天魔殿已有万年，只等吾神重临！”

    “……”卿青一脸苍白，皱着眉。

    她完全听不懂这个女人在说什么。

    但她看出了这女人对她的态度十分恭敬。

    现下的情况，她根本没功夫再去计较谁利用了谁，又是谁把她弄来这里，为什么把她弄来这里。

    卿青从来都是朝前看的人，她知道现在她需要思考的问题是，怎么摆脱这古怪可怕的处境。

    这女人似乎很敬畏她，而她们原本的目的不就是让她来替“她”解决被霸凌问题吗？

    现在她解决了，那她如果不计前嫌，让这女人送她回到她原本的世界，有没有可能成功？

    卿青双眼微眯，在慌乱中，大脑急速转动，分辨着各项利害关系，企图想出最安全的方法，让她回到原来的世界。

    她思考得极其认真，也只顾着盯匍匐于地、拥有恐怖力量的女人，而忽略了架子床角落里蜷缩着、神经质似得絮叨不停的“她”。

    忽然，那地上女子微侧头，冷声喊了句：“你还在等什么？”

    思考中的卿青一愣，觉得话很耳熟。

    她刚凝眉，便想起来，这女人在门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你还在等什么？”

    她正要想这句话是对谁说，又是什么意思，怀中便猛然撞进一物。

    卿青被撞得连连后退，直到背抵在墙上才停下来。

    她视线向下半寸，瞧见污糟的长发和瑟缩颤抖不止的消瘦双肩。

    眉心一颦，卿青终于注意到“她”呜呜咽咽，嘴里絮叨的是什么。

    “对不起……”

    “……最后一步。”

    “你死了我就可以回去了！”

    “谢谢……谢谢你让大家都喜欢我。”

    “我不想杀你的，可是这是最后一步……”

    “你不是没亲人了吗？没关系的对不对？”

    “对，没错，没关系的，没人会为你伤心，没关系的……”

    “别怪我，对不起……谢、谢你……”

    卿青视线再向下，瞧见了她的腹部位置，“她”的双手死死握紧漆黑刀柄，那刀刃一点也看不见，全部没入。

    疼痛迟缓地通过神经元传递上大脑，卿青感觉到痛的时候，已经开始在心里骂自己蠢。

    她光愤怒于她们利用她，光想着怎么摆脱困境，却忘了去想，当她们的目的达到后，会怎么对她？

    ——原来是让她死。

    真是简单，干净。

    卿青靠着墙，无力地往下滑，弯唇冷笑起来。

    可不管怎么笑，她心里的不甘都始终无法释然，甚至越发浓烈。

    “她”跟着她下滑，跪在她身侧，好像哭了出来，哭声在卿青听来极其惹人厌恶。

    卿青忽然伸手，抓住她后颈，像绝望的囚徒，凶狠地将“她”扯近眼前。

    她牢牢盯着“她”眼睛，仿佛一把将“她”的魂魄掐住，一字一句格外尖锐。

    “你记清楚，你是什么人，就该过什么样的日子，谁，也帮不了你！”

    被所有人喜欢？

    “她”未免太过痴心妄想。

    即使是为“她”做了嫁衣，也要看“她”穿不穿得下！

    面对闫子济，她能做到心如止水，可“她”能吗？

    只要“她”不能，姜文蕴，便不会无所作为！

    她很期待，期待“她”再次陷入宛如地狱般的校园生活，期待“她”自食恶果。

    卿青无声地笑，唇角越弯越细，眸色深若漆黑的海底，她这一瞬间不像是人，像个吃人魂魄的恶鬼，吓得瑟缩哭泣不停的“她”手脚并用，迅速逃开。

    那原本匍匐于地的金发女子已经站了起来，恭敬地垂首立在一旁。

    卿青没有看她，而是看向了门口。

    她感受到腹部血流不止，身上忽冷忽热，察觉到力气正在急速丧失。

    她甚至没有期待谁会来救她。

    就像“她”的日记里写的——已经没有一个亲人，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人伤心，不会有人牵挂。

    似乎，没错……

    可是今天下午，爷爷才在电话里叮咛她注意安全早点回家。

    不到两个小时前，刘薇茜才跟她嬉笑拌嘴，说后天学校见。

    ……哦，不对。

    在这里，爷爷是“她”的爷爷，刘薇茜也是“她”的同学。

    属于她的——爷爷已经在几个月前去世了，而茜茜……可能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卿青眼中泛起泪光，原本什么也不期待的心，忽然好期待前面出现个谁。

    至少，也别让她这么孤单地死掉……

    失血过多导致她身上异常僵冷，眼皮开始打颤，她费力地睁开，不想合上，可视线已经开始昏花模糊。

    霎时，门口出现一抹莹白，她好像出现了幻觉，看见了如霜的银发，在月下扬起拂柳之姿，那双眼眸过分漂亮，蓝琉璃似得映着月光，漾出层层涟漪，能晃进人心里。

    这么漂亮的琉璃蓝光，她好像见过，是在哪里……哪里见过……

    手掉在地上，脑袋无力地倒向一边。

    “……卿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