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膝宝与鲁·高因(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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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清晰地知道自己现在处于梦境之中, 说不上来由,但是他确实能这么确信着这一点。
眼前的庭院开阔,初雪刚融化不久,之前堆好的几个雪人全部都已经不剩什么痕迹了,只有用作装饰的胡萝卜, 树枝还有水桶散乱地堆在地上, 证明它们确实存在过。
如果是到了融化成这样的地步还没有人来收拾的话,再结合这样的冬末,他其实已经大致知道是什么时间点了,或者说, 这个时间他是不会忘记的。
就在他站在那里一点点地回忆的时候,木屐踩踏草地嘎吱嘎吱的声音使得他回过了神, 他下意识地扭过头去, 然后看到了一双完全倒映着自己的双眼——或者说, 在他看来,是能够倒映出自己的身影的。
他就呆站在那里, 与她对视着。
她就那样抬起头,与他对视着。
谁也没有出声打破这样的静寂, 她看着他, 他看着她。
半晌,她闭上眼睛, 微笑起来, 顺便伸了个懒腰, 又轻轻捶了捶自己的脖子。“哎哟, 果然想观察天象看出天气还是没办法的呀~”她用着无奈的语气这么说着,舒展着身肢,贴着膝丸的手臂独自踱步开了,膝丸还能听到她的念叨。“嗨呀,这次这把太刀出来的付丧神一定要让他干点活,使唤那些受伤的小不点果然还是有点罪恶感。”
所以这就是自己一被唤醒就被她拿走手里的刀,换成扫把和畚箕去扫地的原因吗?
膝丸无奈地想着,然后快步跟上了她。
跟着她来到放置陈列未唤醒的刀剑的房间,膝丸一眼就看见了正摆在房间中央位置的刀架上的自己的本体刀。
他快她一步,来到了刀架的另一侧,他在那一端跪坐下来的时候,她也正好来到他的对面,缓缓地坐了下来,清澈却又仿佛见不到深渊的双眼再一次全心全意地注视了“他”。
看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她动作,膝丸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他并不知道他在被她唤醒之前她是抱持着如何的想法的,也许从一开始她并不喜欢他,甚至并不想要唤醒他,只是因为目前的刀剑难以承担重任才勉强把他这把太刀唤醒——?
“呜哇——果然我没有鉴赏刀剑的能力,也没有那方面的知识,完全认不出来这是哪把刀哇。”最后她蹦出这么一句语气夸张的感慨,让膝丸差点身子不稳整个人瘫在地上。
……也是,她这副样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怎么就突然忘了呢。他失笑着坐正了身子,然后就听见她语气柔和地自言自语着。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不要生气呀,膝丸。”当时正低头调整着自己坐姿的膝丸猛然抬起头,她却仍然只是注视着那把刀,并没有看他。
……想也是,她应该是看不到自己的。他抱着些许的落寞,如此想着。
她随即用双手捧起了他的刀身,缓慢地抽刃出鞘,他看着自己的刀身逐渐在她的面前展露无遗,他看着她那认真而专注的眼神,竟然稍微有些害羞起来。
然后,在膝丸略显害羞的视线下,她轻轻地亲吻了一下那漂亮的刀身,他甚至能够想象到那微凉的嘴唇触碰到他冰凉本体上时的柔软触感。
“请……来到我的身边吧,膝丸。”
随着她的呢喃,那刀身开始渐渐发出微光,最后,刀从她的手上消失了,而在她的面前,“他”的模样逐渐显现。
接下来就如同他的记忆中一样,“他”向她做了自我介绍,然后她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扫帚和畚箕,让他去扫掉还未融化的积雪,“他”虽然惊讶但也考虑到要在新主人面前留下个好印象,所以还是乖乖照做了。所幸她也没有说把活计全丢给他就自己走掉了,她也拿了个小扫帚,和他一起在那里扫。
她和那个膝丸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多数还是膝丸向她讲述着自己和兄长之间的故事,主要中心思想就是他的兄长有多么厉害,自己有多么崇敬他,他们兄弟的感情有多么好。
那个膝丸注意不到她眼神的意味,但是他知道。
她的眼中带着淡淡的怀念,带着小小的温暖,尽管那是转瞬即逝的情感,即使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要流露出那样的神情。
“膝丸很喜欢自己的兄长吧?”她如此问着,脸上的笑意带了些促狭。
当然,当时的他自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非常干脆直爽地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是吗。是吗是吗。”她如此嘟哝着,然后就不说话了,继续安安静静地扫着地。
那个膝丸却依然饶有兴致地和她讲述着他的兄长的故事,她也没表现出不耐烦,就是仔细认真地倾听着,并时不时给他回应。
直到在房间内休息的其他刀剑陆陆续续走出,膝丸才算暂时中止了这个话题。
他自己是知道当时自己的心里是如何想的,对于这里,初来乍到的他并没有归属感,而且主人也是位女性,他觉得会难以和主人形成比较亲近的良好关系,一开始他也没有特别打算和她亲密起来。
但是发现自己是这里的第一把太刀,以及主人对他们兄弟话题的认真以及感兴趣之后,膝丸就在不知不觉地变得喜欢亲近起她来。“第一”毕竟是有一种特殊性,对于他们双方都是,时不时与并不会厌烦他讲述他们兄弟话题的她在那里说着,既是对兄长的一种回忆,也是一种拉进他们关系的方式。
直到有一天。
是了,膝丸清晰地记得。
因为他们这里刀剑的战力还不平衡,上一次能够从检非的手中带回膝丸是他们几乎全员重伤才从检非违使的手中侥幸下来的结果。
膝丸也知道她自然不会在他们能够抗衡过检非违使之前选择再度迎击他们,任何一位有那么点脑子的指挥者都不会这么做。所以即使他知道那是唯一带回他的兄长的途径,也没有如此任性要求过。
但是当时的他并不知道,自己没有那么擅长隐藏情绪,而她却意外地非常擅长洞察人心。
因此在某一天的早晨,他就那样像平常一样起床的时候,看见了坐在廊下和她说说笑笑的兄长。
他也曾在后来分别问过他们俩,只不过两人如出一辙地说这是秘密,所以到最后,他都不知道最初兄长来到这里的原因。
而现在,另一个膝丸就在这里,他看着她一边嘟囔着“杀进检非违使大本营里带回一把就溜回来”一边在那里调整时空跳跃的机器的时候,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但他没能跟着她过去,只能站在这里等着她的回归。
而她也确实回来了,衣服上全是斑斑的血迹,模样也有些狼狈,趴在他的兄长的背上,显得很疲惫的样子。
他无法听到他的兄长在说些什么,他的表情一直是那副温温和和的样子,间或弯起眉眼,显出开心的模样。她则一直是一副疲懒的模样,但他也能看出她确实挺高兴。
事实上,在兄长来了之后,最常陪在她身边的就不再是他了。
尽管那时的他总会以各种“兄长比我会说话”“兄长和主人的性格比较合得来”这种理由来劝说自己,但是,有的时候还是会有点难过。
到现在,膝丸还是不太清楚自己所抱持着的,是嫉妒还是羡慕,或者说,二者皆有的复杂情感。
他唯一能够在那个时候隐隐约约察觉到的事情,就是她其实并没有她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将他们真正放在心上。不论是谁,都没有真正地走进到她的内心里过。
就连兄长,那个经常能够和她打闹,并且成功捉弄到她,与她关系相当亲密的兄长,在和他对饮着茶水的时候,也说出了“主殿无法攻破呀”这样有些不明所以的抱怨。
所以他们才总是怀有一种隐约不安的情感,就像哪一天早上就如平常一般起床之后,看见廊下的她坐在那里平淡地说“我要离开了”,这样的事情,他们总觉得会突然地就发生。然后她不会理会大家的挽留和请求,无论谁去用什么方式劝说她,她都会微笑着,说“我要离开”。
然而即使知道努力是徒劳的,他们依然在无谓地努力着。
直到——
他忽然地对上了她的眼睛,她微微笑着,说。
“你该回去了。然后,重新忘掉这些事情吧。”
“在那里,抱着隐约的印象,与那个我在那里就好了。”
膝丸忽地睁开眼睛,眼角有点生理性的泪水,他抬手拭去,他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挺让他难受的梦,但是回忆的时候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不过梦大抵就是这样,梦境中的刻骨铭心在醒来之后,除了那稍微迟一些散去的情感残留,几乎就难以回忆起其他的了。
大概是和兄长分别这样子的事情吧。
他如此想着,低头看了看头埋在他的胸口睡得正熟的莓露,不禁泛起点柔和的笑意,将她揽得离自己更近,然后继续睡去。
早晨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光照的刺激让他忍不住眨动眼睛,最后睁开。
在他的视线范围内,穿着单薄衬衫的莓露坐在那里,似乎是察觉到他醒来,她从沉思中回过神,一如平常般向他甜蜜地笑了笑。
正当膝丸想要向她回以笑容的时候,他听到她无比柔和的话语。
“膝丸,我们该说再见了。”
……啊啊,明明如此难受,为什么,心中却又有一种“果然还是会这样”的,令他厌恶的感觉呢。
他猛地将她压在了身下,她没有丝毫抵抗,仰面望着他,眼底一片柔和。
“我要离开了,膝丸。”
然后,再一度以情人间的甜蜜呓语的方式,说出了这残酷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