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看到屋前摆了一桌子菜，热气腾腾，王伯正给坐在腿上的小孙子喂饭，李奶奶边吃边笑得合不拢嘴。正对着他的是一个瘦小的背影，方思隽坐在旁边，不断的夹菜过去，而那个他不陌生的背影，看起来并没有排斥的迹象。

    阖家团圆，其乐融融。

    两个词汇就这么蹦进了楚廓脑海里。他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

    李奶奶先看到了他，摆手道：“回来啦！快进来呀，孩子。”

    方思隽回过头，冲他笑笑，“怎么才回来？我们怕小尘饿坏了，就先吃了。快去洗手。”

    楚廓本来都要进去了，听了这话却是脚下一滞。

    小尘……什么都是小尘！短短两天，那个小屁孩已经无孔不入了，之前连给他送过去的饭都不碰一下，转眼就跑到家里，还大咧咧地坐在方思隽身边，心安理得地让人伺候！

    楚廓恨不得上去提溜起那瘦干儿的脖领子，一脚踢到天边，再也别让方思隽看见。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慢慢走过去，坐到方思隽身边，偏头看向那面瘫，发现那张总是冷冰冰的脸似乎柔和了一些，虽然还是不笑不说话，却能看出心情还算是愉悦的。

    他面前的碗里盛满了菜，都冒出了一个尖，李奶奶道：“小尘，快吃啊，都凉了。”

    季尘微执起竹筷，挑起碗里的尖，送进嘴里，慢慢咀嚼。方思隽不错眼珠地瞧着他的脸，问道：“怎么样？”

    他偏头看他一眼，仍然面无表情，轻点了点头。方思隽马上笑得眉眼弯弯，扁贝般的牙齿刷白锃亮，差点没晃瞎楚廓的狗眼。

    他挑了挑眉，死死盯住季尘微。那双很快垂下的眼帘，里面分明闪过一丝笑意。虽然转瞬即逝，但仍被他捕捉到了。

    王伯黑红的脸上现出兴奋的神色，“人齐了，来，我们几个爷们一起喝点。”

    楚廓这才注意到桌上还摆着一坛酒。是王伯从家里拿的。

    方思隽懵了，连忙推辞。王伯激将他，不能喝酒的，就不是男人。

    这可真是戳到他痛点了。

    方思隽很想豪迈的一拍桌子，“喝就喝，谁怕谁！”

    但他真的做不到啊。

    大学期间，方思隽第一次喝酒，三杯酒下肚后立刻不省人事，第二天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在那之后室友再也不带他一起，问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室友却不说，而且表情怪怪的。

    从此以后，方思隽就再不敢碰酒了。

    正犹豫间，季尘微却已经缓缓起身，老练的给大家都斟上了，执起手中酒杯，向两位老人欠身道：“多谢两位长辈平日照拂，小尘敬你们。”说完一仰脖，酒杯就空了。面不改色，就像喝了杯水。

    两个老人笑容满面，也都干了。

    方思隽目瞪口呆。

    季尘微已斟了第二杯，转身对着他举起，声音悦耳动听，语气却稳重寡淡，“多谢款待”，又是一饮而尽，然后便盯着他，又看看他手里的酒杯。方思隽呆呆地顺着他眼光看了看，犹豫了一下，便也一口掫了。

    王伯笑道：“这就对了！”

    方思隽又起身敬了老人一杯，发现自己完全没有不适，便放下心来。

    接着很爽快地喝下了楚廓敬来的酒。

    楚廓不停瞧着他的脸，看着没有异样，也心下稍安。

    然后就见方思隽一头磕在了桌子上。

    周围的人都是一惊，楚廓忙动手去扶，他抬起头，脸已经红的像是熟透的螃蟹。瞄了瞄对面的人，糯糯地唤道：“奶奶。”

    李奶奶“哎”了一声，问道：“孩子，你还好吧？”

    方思隽使劲闭了闭眼，“我挺好的啊。”又指向王伯怀里的孙子，“这小孩是哪来的？”

    王伯：“……”

    “你们不是只有我一个孙子吗？”方思隽歪着头，双眼迷离，还很认真地想着什么。

    两位老人面面相觑。

    “难道……”他吸了一口气，看看王伯，又看看李奶奶，再看了回来，一脸无法置信的样子，慢慢捂住了眼睛。

    两位老人同时黑脸。

    楚廓不禁呆住了。

    季尘微看着方思隽，面部没有丝毫变化。楚廓瞟了过去，双眼忽的眯起。

    这小子又在笑！

    方思隽一手撑头，看向季尘微，露出笑容，“这位同学，你是哪班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季尘微直直的看向他，没有说话。

    大眼瞪小眼一番，方思隽忽然一把掐上他的小脸，双眼圆睁，“老师问你话呢，长的可爱就能没礼貌吗？”

    季尘微稍稍露出惊讶的表情，仍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方思隽松开手，又摸了摸掐过的地方，“哎呀，都红了，是老师不好。”说着突然俯身亲住了季尘微的脸。

    楚廓猛的瞠目，迅速反应过来把方思隽拉到一边，就看到季尘微的小脸上现出两朵绯红。

    方思隽挣开楚廓的手，晃晃悠悠地走到王伯面前，蹲下身子看着他怀里的小孩，“我应该叫他叔叔吧？”

    王伯的脸黑成了锅底。

    小孩嘴里裹着拇指，好奇的看着他。

    方思隽与他对视一会，突然“噗嗤”一声，继而捂着肚子坐在地上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不行，我真叫不出来……”

    王伯喘起了粗气。

    李奶奶扶额，无奈地对楚廓道：“这孩子醉了，你扶他进去休息吧。”楚廓闭上张开的嘴巴，上前掺起方思隽，半扶半揽地拥着人进了屋子。笑声还不停地从他嘴里传出。

    饭桌前的人静默下来。季尘微抿了抿唇，向两位行了个礼，便背起自己的东西，告辞离开。他走到家门口，回过身看了一会，才推门进去。

    楚廓把方思隽抱到床上，他乖乖躺好，双眼贼亮，笑吟吟地看着身边的人。楚廓脸上一柔，他眼里终于又有自己了。“看见我就这么高兴？”

    “哈哈哈，嘿嘿……”方思隽点点头，笑出声来，又深情地注视了他一阵，问道：“你是谁？”

    楚廓：“……”

    他侧躺下来，一手撑头，玩味地看着那张红扑扑的脸，“你说呢？”

    方思隽不笑了，眼神迷蒙地看着楚廓的脸，水润的嘴巴微微张开。

    楚廓的呼吸重了几分。

    “你真好看……”方思隽喃喃道。

    楚廓的目光越发灼热起来。

    “你是妖精吗？”方思隽轻轻的问道。

    “……我是。”

    “你会吃了我吗？”

    楚廓的头凑得更近了，声音极魅，“你想让我吃了你吗？”

    方思隽的眼眶湿润了，“我只是个教书的，不是书生，姥姥，你认错人了。”

    楚廓：“……”

    方思隽又道：“小倩呢？”

    楚廓脸一黑，“小倩又是谁？”

    “姥姥，你放了小倩吧。”

    “我不是姥姥……”

    “姥姥，小倩不是故意的，你就让她跟宁采臣走吧。”

    楚廓脸色缓和下来，“你还是先想想自己该怎么办吧，”眼睛转了转，“小倩不见了，是不是你放走的？”

    方思隽猛地坐起来，就要逃跑，楚廓迅速地把他扑回去，全身都压在上面。方思隽咽了咽口水，“姥姥，我错了……你就成全了他们吧……”

    楚廓眯了眯眼睛，轻声细语，“我成全他们，那谁来成全我？”

    方思隽呆滞片刻，“你不是有姥爷吗？”

    “……”

    楚廓的呼吸全都喷洒在他脸上，“你就是姥爷……”

    “我当姥爷了？”方思隽的目光飘忽起来，又看向楚廓，“小琪，我们什么时候有的孩子？”

    楚廓一滞，脸上阴云密布。

    小倩，小琪……到底还有多少个女子的名字！楚廓紧紧闭上双眼，卷翘的睫毛不停的颤抖。这个小琪不一样，方思隽问到了孩子！

    他成亲了？

    楚廓缓缓睁眼，用纤长的手指摩挲他温热的手腕，“你爱我吗？”

    方思隽撇过头，“对不起……小琪。”

    楚廓垂下眼帘，又抬眼看他，“那你爱谁？”

    “我……”方思隽转过头，湿漉漉的大眼看向楚廓的眼睛，犹豫不决道：“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啊。”

    楚廓点头。

    “我喜欢师姐。”方思隽的声音微不可闻，耳朵都快滴出血来。

    师姐？果然又多出一个。

    “她是冰山美人吗？”楚廓突然想起他说过的话。

    “嗯，师姐总是那么冷冰冰的，但我喜欢……”

    “她喜欢你吗？”

    “你不是知道么，我们还参加了她的婚礼呢。”方思隽抱歉地看着他，“小琪，是我不好，我们还是分手吧。你应该找个……”

    “好。”

    方思隽一怔，“你同意了？”

    楚廓挑眉，“后悔了？”

    方思隽头摇的像个拨浪鼓，“我不能再耽误你了……小琪，你怎么这么重……”

    “我是师姐。”

    “师姐？”方思隽嘴巴张大，“你真的是师姐？”

    楚廓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说，但还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