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苏晓笛理解孟回话里的意思，便有人先雀跃欢呼起来。

    “太好啦，我又可以和晓笛姐姐一起睡啦！”

    “小语，姐姐还没说好呢。”钟平低声制止女孩的过早兴奋。

    “哦……”

    姜语瘪瘪小嘴，红润的脸上略带失望，但还是小大人似地抓住苏晓笛的手，懂事地说：“姐姐想回家就回家吧，姐姐的爸爸妈妈也想姐姐了。”

    苏晓笛心疼地蹲下.身，捋捋面前小人儿的额前碎发，心中正要打定主意，不料一通电话跑在了她的决定前。

    “……喂，妈……嗯，我知道的……放心吧，票买了，二十九就到……天凉了，你和爸记得多加衣服……好，拜拜。”

    放下电话，苏晓笛叹了口气，满面歉意：“对不起啊，小语，姐姐不能陪你们过年了。”

    她狠心说着，刻意忽视来自病床上的灼人视线。

    姜语摇摇头，乖巧地笑：“没事的，还有哥哥陪我呢。”

    说完，女孩跑到病床边，摇了摇孟回的手臂。

    “对吧，孟回哥哥？”

    孟回闷闷地“嗯”了声，神色不复方才的霁朗。

    钟平觉察出气氛的微妙，忙找了个借口，带着妹妹离开病房。

    房门关闭，屋内再次只剩他们两个人。

    苏晓笛有些手足无措。

    她早就习惯了蜷缩在自己的壳里，不妄求，也不苛责，不擅长接受，更不懂得拒绝。

    现在推拒了他，感到难受不安的，却是她自己。

    而对于这种处境，她一贯的处理方式也十分简单。

    “对不起……”苏晓笛轻声道歉。

    “……”

    “我也很想在b市过年，但我已经答应我爸妈了，所以……”

    “你没做错什么。”

    孟回撇开眼不看她，周身笼着低气压，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我不开心”四个大字。

    苏晓笛咬了咬下唇，“那怎样你才能消气？”

    她话音刚落，孟回就扭回头，瞪向无所适从的女人：

    “笨死你算了！”

    “……”

    他脸颊飞上绯色，恨铁不成钢地教训道：“通常这种情况下，女生不是都该撒撒娇，求原谅吗？”

    苏晓笛很是愣了一会，接着语无伦次地：

    “对，对不起，我，我好久没谈恋爱了……”

    “你——”孟回被气得瞠目结舌，“我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女朋友！”

    从他口中听到这三个字，苏晓笛瞬间觉得心窝被填满，即使被骂，心头也尽是甜蜜，出口的话便不由带了嗔意：

    “对不起嘛。”

    娇言软语入耳，孟回顿觉心旷神怡，面上却仍作怒意未消：

    “就这样？”

    “那，你还想要什么？”苏晓笛捏着手指，紧张地问。

    孟回忽然间有些恍然，隐约觉得这一幕场景不算陌生。

    两年前，她好像也这样问过他。

    他的回答是……

    “我要什么你都会给吗？”

    当时他问得戏谑，此时却问得郑重。

    而她的反应和当时亦是如出一辙：

    “呃，只要我有的……”

    “这么没有诚意吗？”孟回又故意压低眉眼，反问道。

    苏晓笛果然急了几分：“不是的……你说就是了，我都听你的。”

    那时她是为了讨好他，那么现在呢？

    只要他要，只要她有，她就真的会给吗？

    孟回不愿再往下想了，他也怕那答案会伤人。

    一念至此，他眉头一皱，嘴角下拉，继续装作生气的样子：“头伸过来。”

    闻言苏晓笛脸一红，“干，干什么？”

    “你离我那么远，我怎么罚你？”

    “哦……”想起孟回一贯的惩罚手段，苏晓笛了然过来，俯下.身子，温顺地将头顶呈到他面前，声音怯怯的，“那你轻点。”

    谁知她等了好半晌，头顶上都没有传来熟悉的一掌，正当她要抬头质询，额上却轻轻落下一个吻。

    苏晓笛呆在了原地。

    霎那间她的脑海里只有曾不知在哪本言情小说里看到过的句子：

    吻在眉心，意为尊重。

    他是想告诉她，他尊重她吗？

    她内心风起云涌，慌乱地抬起眼，与他对视：“为什么……”

    “你该洗头了。”

    “……”

    ***

    翌日，清晨，浴室。

    娇小的女人第三次在头上搓出泡泡来，凝着雾气的镜面上，映出一张像要奔赴高考考场一般严峻的脸。

    一想到昨晚孟回对她说的话，苏晓笛便羞愤不已，她虽然没有洁癖，但平时也算爱干净，这次要不是为了找他，她才不会那样狼狈。

    不过……纵然她那样狼狈，他还是向她表白了。

    苏晓笛看向镜子里，干净而朴素的自己。

    这样平凡的她，这样无甚长处的她，居然可以博得他的青眼有加。

    她始终无法相信，和他在一起这件事，不是空虚幻想，而是既定事实。

    他口中的喜欢……是新鲜感使然，还是占有欲作祟呢？

    越想越混乱，越想越茫然。

    陷入苦恼的女人拍拍脑袋，拿起喷头将头顶的泡沫冲掉，又抹了把脸，裹上浴巾，走出浴室。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坐在梳妆镜前，苏晓笛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她不是个爱打扮的人，如果不是被嘉怡小薇拉着当试妆模特，她大概连粉底液和bb霜都分不清，好在女性对于装扮自己似乎有天生的学习力，这样耳濡目染了四年，她终于能给自己捯饬出像样的妆容，无论是面试还是工作，都能游刃有余。

    可今天要见的，是那个她从未奢想过并肩的人，是那个她心心念念、放在心尖上的人，是……那个说喜欢她的人。

    是……她的男朋友，孟回。

    想到这里，苏晓笛拿着六角眉笔的手抖了抖，好不容易举到眉毛处，来回模拟了几次眉形的绘法，却始终没敢下笔。

    她清汤寡水惯了，一时竟不知怎样扬长避短。

    在脸上折腾了约莫两小时后，面对镜中勉强称得上明媚娇俏的自己，苏晓笛总算稍稍满意地吐出一口长气，看看时间已是不早，仔细检查过着装，才满腹忐忑地出门向医院去。

    行至病房门口，紧张的女人停下脚步，掏出随身的小圆镜，再次确认妆容无异，又提起发尾细嗅，确保发丝仍清爽柔顺。做完这一切，苏晓笛才挽起一个自认最甜美的笑容，推门走进去。

    开门的声音惊动了屋内的人，两道视线同时投向她这个不速之客。

    苏晓笛后脚还没迈进来，却已下意识顿在了门外。

    先唤她的是坐在床边的窈窕女人。

    “晓笛。”

    通过声音分辨出那人身份，苏晓笛扯开嘴角，尽量大方地打招呼：“你好。”

    相比平日里的浓妆艳抹，今日杨绮的妆容可谓素淡，长发简单披散，甚至没有卷烫的痕迹，似乎只是洗了把脸就出了门。

    可她仍然美得不可方物，那般明眸善睐，那般从容不迫，既如出身高贵的大家长女，又若温婉动人的江南姑娘，宜静宜动，宜室宜家。

    刹那间，苏晓笛只觉得自己蠢透了，自惭形秽得几乎要拔脚逃离。

    她的精心装扮在杨绮的随手挽就面前，竟像跳梁小丑一样可笑。

    “晓笛。”杨绮站起身来，复又唤她，解释来意，“我来看阿回，你不介意吧？”

    “当、当然不会，你们聊，我先出去了……”

    她慌乱地退出门外，恍惚间仿佛听到有熟悉的男低音喊自己，但尾音随着那扇迅速闭合的门消退了。

    苏晓笛握着门把手，垂眸盯着地面，早上的好心情不复存在，低落的情绪无法克制地占据了整个胸腔。

    “晓笛姐？”

    又有人喊她，是熟悉的青年男声。

    苏晓笛抬起头，虽然极快地展露了笑颜，但嘴边的苦涩还是映入钟平眼中。

    “阿平，来找孟回吗？呃，他现在好像不太方便……”

    她说着，有些局促地将提着早餐的手藏到身后。

    钟平只朝小窗里瞟了一眼，便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苏晓笛略微惊讶。

    “是的。”

    想到自己的来意，钟平纠结地搓搓手，嘴唇张了又合，似有难言之隐。

    苏晓笛看出他的犹豫，柔声询问：“到底怎么了？跟姐说说。”

    “其实也没什么，就……恭喜你和孟回哥了。”片刻后，青年总算找到一个切入点。

    “啊，你知道了啊……”苏晓笛心头泛起蜜意，却又转瞬想到屋里的情景，脸上的羞赧慢慢变为失意，黯然一闪而过，“不是多重要的事，没什么好恭喜的啦。”

    钟平赶紧说：“姐，你这样想的话，孟回哥可要伤心了。”

    “呃……？”

    “你还不知道吧，那个恋爱节目，杨绮那边早就同意了，孟回哥这边却迟迟不肯松口，其实这种恋爱真人秀，无非是作戏，他们本就是明面上的情侣，参加这种节目对于提升人气、增加路人好感很有帮助，即便是后面分手，也不会影响什么，可他还是愿意为了你，放弃这个机会……姐，孟回哥比你想象得要在乎你。”

    苏晓笛微微睁大了眼，心下翻腾汹涌，嘴角却弯出了笑容：“他只是不喜欢欺骗观众而已，没有你想得这么复杂。”

    “那他想和杨绮分手呢？也是为了不欺骗观众吗？”

    “……”苏晓笛猛地抬起头，震愕得说不出话。

    钟平叹了口气：“我今天来找你，就是说这个。孟回哥昨天把我叫去，让我准备宣布和杨绮恋情终止的文案……我知道我这样说很自私，但姐，我既然做了孟回哥的经纪人，我就有义务替他考虑每一种后果……私心说，我比任何人都高兴你们能在一起，可是从孟回哥的前途来看，这实在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何止是不明智，简直是自取灭亡。

    孟回和杨绮公布复合才个把月，骤然便要分手，如此不负责任的行径，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落下一个风流成性的负面形象也就罢了，万一上升到玩弄感情利用女方上位的程度，那无疑是灭顶之灾。

    这一点，钟平清楚，孟回清楚，苏晓笛更是清楚。

    她的心遽然乱成一团，胸口急速起伏，跌坐在墙边长椅上，眸子里各种情绪几番来去。

    见她这样，钟平也有些不忍心，却还是狠了狠心：“所以，晓笛姐，你能不能……劝劝孟回哥？”

    这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觉得混账。

    谁知没过几秒，苏晓笛便投来理解而感激的目光：“我知道，我也不会让他这么做的。”

    这目光看得青年羞愧难当，道了声谢，很快逃离了她的视线范围。

    屋外，冷空气静静流动；屋内，气氛亦是尴尬。

    杨绮环视了一圈四周温馨的摆设，心下了然，抹唇一笑：“看来抱得美人归了。”

    “嗯。”孟回正满心挂念着那仓促离开的人儿，敷衍地答道。

    “不向我道声谢？”

    “谢谢。”

    “喂，是你欠我人情吧，干嘛露出这样一副表情！”

    “那你想要我怎么还？”孟回单刀直入。

    “我就喜欢你这么聪明，”杨绮也不废话，“我希望，我们的情侣关系再维持一段时间。”

    孟回深深皱眉，不假思索道：“他还在纠缠你？”

    杨绮完美无瑕的面容终于有些松动，眼神闪烁，偏过头，不置可否，只说：

    “帮帮忙吧，我的好朋友。你该知道，现在分手对你只有害无利。”

    坐在病床上的男人久久沉默，“多久？”

    “最多三个月。”

    “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