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偷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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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端和承欢自掖庭归来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的黄昏时刻。两位小姑娘一翻过墙头,立马一口气跑了老远。

    路过太液池的时候,云端忽然停了下来。太液亭下,几位衣着华服的宫女正簇拥在一起,嬉笑打闹着,给池里的锦鲤喂食。一把鱼食撒了下去,湖水下面的锦鲤立即围了过来,争先恐后,水面溅起圈圈涟漪,好不热闹。那群宫女顿时开怀大笑了起来。

    “好了,小东西,咱们该回去了。”一阵慵懒的声音忽然在那一群宫女当中传了过来。

    云端抬头,看见一位妇人头顶朝凰髻,身着牡丹凤凰纹浣花锦衫,笑起来的时候千娇百媚,然而,眼角里却闪耀着一丝不甘心屈居人下的光芒。

    那华衣贵妇人从太液亭离开,沿着弯弯曲曲的水廊走了过来,离云端和承欢越来越近……

    “皇后娘娘驾到。”

    楚云端还在一心打量着那华服妇人的时候,身后却忽然传来了这么一声。李乘欢一拉云端的小手,云端慌忙跪了下来。

    狭路相逢,这狭窄的水廊顿时挤不下了。

    眼前明黄色的雕花銮驾突然停了下来,銮驾的帘子被一双白净如玉的素手拨开,里面传来了温柔的询问声:“华阳,怎么了?”

    銮驾旁边,那名叫华阳的贴身宫女恭恭敬敬地答道:“贵妃娘娘在前面。”

    “哦?”卫慕皇后的声音顿时提高了。

    这边,当听到皇后娘娘驾到的消息时,几乎所有的宫人都跪了下来,就连乘欢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也乖乖跪了下来。然而,在人群当中,只有一个人,也就是身为贵妃的野利都兰还一脸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野利都兰出自西夏大族野利世家,其兄长野利遇乞是西夏名赫一时的大将军,堂兄野利荣仁是太子太傅。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野利家族的人都是西夏王朝生存的肱股之臣。更重要的是,她还为李元昊生下了两个儿子——李宁明和宁令哥,是当朝太子的生身之母。

    看见卫慕皇后沉郁的眼神,野利都兰不慌不忙地走上前来,微微一俯身,做了一个勉勉强强的万福,笑意吟吟地看着卫慕皇后回道:“姐姐,是我。”

    卫慕皇后并没接话,而是静静等待着野利都兰接下来的话语。

    果然,野利都兰的明眸一转,顿有万千风情,继续接着说下去。

    “只是——姐姐,万事都有个先来后到之理不是?大约……是妹妹先上的水廊吧。”说完,野利氏眼眸低垂,目光一闪,嘴角依旧残留着一份笑意,一副不胜娇羞的模样。

    卫慕皇后盯着野利都兰看了良久,一时间,水廊上面寂静无语,只听见太液湖中锦鲤不时蹿上水面的声音。

    皇后忽然低下头去,伸出手来,若有所思地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然后,挥了挥手背,对跟随的宫人说道:“既然是咱们后来,那就给贵妃娘娘让个地儿吧。”

    话音刚落,銮驾顿时缓缓往后移动,那叫华阳的宫女头也不回地也退了回去。

    “谢谢皇后姐姐。”

    野利都兰一脸笑意,目送着皇后銮驾的撤离。云端看得真切,抬头的时候,野利都兰脸上的笑意一瞬间全部消失。

    “咱们走——”

    野利都兰一回头,身后的那一群宫人顿时跟着她,鱼贯而出,离开了水廊。

    “我不喜欢她。”野利都兰一离开,李乘欢就抓着云端的手说道。“我更喜欢皇后娘娘,她多温柔啊。”

    云端顿时伸手捂住了李乘欢的嘴,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天色大黑,只有满天的星斗在空中闪闪烁烁。云端送走了李乘欢,此时才感受到和这丫头一起出去简直可以让人元气大伤。

    回到耳房的时候,云端在仁寿宫门口再次看见了那座熟悉的明黄色的凤鸾。想到这儿,楚云端不顾浑身酸疼,再次爬上了耳房上面的小阁楼。

    仁寿宫中,果然有卫慕皇后的身影。

    卫慕铃花满脸通红、颤颤巍巍地解开外衫,在衣袖的最深处,掏出一个正方形明黄色的皇印玉玺。那玉玺的最上面,是一座龇牙咧嘴的狮子。卫慕铃花满心慌乱,乃至于见到这狮子的时候竟也吓得双手一抖。

    卫慕山喜接过玉玺,端详了良久。而后,他那双细小的眼睛里发出兴奋的光亮,就连嘴角边的山羊胡子,也都一并翘了起来。

    “对对对,就是这个!”卫慕山喜指着玉玺,连连说道。“铃花,你怎么拿到的?”

    卫慕皇后淡淡地看了一眼她的父亲,脸上丝毫没有显示出一丝喜悦。“曩霄今夜去长安殿了,我直接去他甘露殿的案卷桌子上拿的。”顿了顿,又说道:“父亲,姑姑,你们还是快些用完吧,我一会儿就要把这玉玺放还回去。囊霄发现了就不好了。”

    卫慕山喜听罢,连忙将怀里揣着的几道拟好的圣旨拿出来,双手颤巍巍地捧着玉玺,在每一道圣旨上面均盖了印章。

    卫慕太后则是凝神细听皇后刚刚的那句话,见皇后面带愁苦,便追问道:“铃花,你说囊霄今天又去了长安殿?”

    卫慕皇后低头不语,双手却在不断揉搓自己手中的绢帕。

    太后见状,叹了口气,用一副恨铁不成钢语气说道:“你跟囊霄从小就生活在一起,怎么还能让长安殿那姓野利的狐媚子钻了空子呢?人家接连诞下两位皇子,孩子都十多岁了,你这才怀上。你也该收收性子,试着讨回囊霄的欢喜啊!”

    卫慕皇后脸红了更厉害了。她把头埋下,只顾着点头说好,内心里却是万般滋味说不出口。

    讨好?没想到我卫慕铃花有一天竟然也会想着去讨好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囊霄。

    卫慕山喜将怀里拟好的圣旨一一盖完章,又全都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纰漏之后,这才颇为不舍地将玉玺还给自己的女儿。然后,又转过头去,对太后说道:“妹妹,我还得从你这儿讨几道懿旨,你先过目。”说着,又拿出几份已经拟好的旨意,双手奉给太后。

    太后连看都懒得看一眼,转身便拿来凤印,在上面盖了章。

    “ 咱们兄妹二人,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太后边说着,边用手摸着自己无名指处长长的指甲。

    卫慕山喜把东西全都塞进怀里,又从兜里掏出一封信笺,递给野利太后:“七天之后行事,到时候恳求妹妹按这上面的做就可以了。”

    太后接过信笺,点头不语。

    卫慕皇后见状,看向自己的父亲,抿嘴问道:“那我呢?父亲,需要女儿做什么吗?”

    卫慕山喜看着自己的女儿,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肩头,叹了口气道:“本来这些政治大事,就不应该牵涉你们这些女儿家。是爹爹,对不起你。”卫慕山喜转头,看向太后,继续说道:“也对不起你姑姑。”他说这话时,刚刚翘起的山羊胡子又都垂了下去。

    “爹爹知道,你舍不得囊霄,所以,就不逼你做什么了。你好好待着便是。”

    卫慕皇后低头,不再说话。

    三人起身,打算离开。皇后揣着玉玺,起身准备推门而出的时候,突然间身子一软,卫慕山喜吃了一惊,眼疾手快,这才扶住自己的女儿。

    皇后重心不稳地推开父亲的手,一脸悲戚,回过头来,终是不放心地再次问道:“爹爹,囊霄他……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的!”卫慕山喜转身,看着自己的女儿,郑重地说道。卫慕皇后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但不知怎么的,眼皮依旧跳个不停,心中依旧七上八下。

    第二天,恭亲王府的人过来请安,说是诞了位皇孙,请太后莅临王府,行庆祝之礼。恭亲王李成嵬同为元昊同父异母的弟弟,一直待在兴庆府,与西夏皇宫里的人一直有所往来。

    太后听到消息,顿时将恭亲王府上送来的喜酒一饮而尽,绽开笑颜道:“好,回去告诉你们家王爷,哀家这就过去。这宫里是需要一件好事儿来冲冲喜啰。”说完,麻姑便走了过来,将卫慕太后牵到梳妆镜前,对镜梳妆,一番梳洗之后,拿来了太后的九凤朝天步摇。

    云端眼看着太后带着麻姑、桑姑两位贴身姑姑离开了仁寿宫,向南走去。约莫过了两三个时辰,仁寿宫门口那几个守门的太监便开始不耐烦了。

    太监甲:“你说这太后平时都闷在宫里,也不出门,好不容易出去一趟,仁寿宫里也没什么人,咱们要不先歇息一会儿?”

    太监乙看了一眼天上火辣辣的太阳,眯着眼睛,擦着额上的汗珠道:“都快晌午了,这肚子也饿的不行了,咱们去吃口儿再回来当差吧。”

    太监丙:“好啊……”

    待到这群太监都走的差不多了,云端这才一溜小跑地出了耳房,小心翼翼地跑进了仁寿宫的正庭。云端前脚过去,身后,“将军”后脚就屁颠屁颠儿跟着进去了。

    云端回头看了一眼“将军”,伸手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儿,你可不要乱叫啊!

    云端蹑手蹑脚地进入屋里,直奔太后的床铺。床上,铺的是丝绸段锦做的被子和褥子,摸上去又软又滑。

    那日,云端明明看见太后就是把奏折放在这床底。可是今天,云端围着床转了不下十圈,还是没有研究出来怎么打开这床里的柜子。床头,光滑平整的紧。云端摸了一圈,什么机关都没有找到。她又趴在地上,小心地敲了敲床板,依旧没有任何发现。起身,把被子和褥子全都掀了起来,床下面还是只有椴木做成的床板。

    云端隐约觉得时间已经不够了,心里焦急的很,额头上不断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太后,您说忘了带礼物,让奴婢回来拿就是,大老远的干嘛还自己亲自跑回来?”

    窗外,忽然传来了麻姑的声音。接着,脚步声渐渐临近。云端已经能够凭脚步声判断出来她们已经走上仁寿宫的阶梯了。

    “这些奴才,看见您走了,就想着溜出去。”又是麻姑的声音。

    “回头啊,这宫里的人该换一换啰,哀家越来越没那精力去管啦。”

    云端吓得连连退后了几步,一不小心碰到了远处桌子上的一个茶壶。云端咽下了口水,眼看着那茶壶就要被自己打翻,定了定神,却发现茶壶依旧岿然不动。倒是云端一直在鼓捣的那床,突然间就开了一道口。云端心里一喜,赶忙钻了进去。

    刚合上床板,太后她们就到了屋内。

    “麻姑,你去瞧瞧我那梳妆台前一个红木盒子里,有一块蓝田玉制成的长命锁,咱今儿就把这个送给小王孙。”卫慕太后说道。

    麻姑笑道:“太后您可真够有心的。亲自回来拿东西不说,还送这么金贵的礼物。我记得,这长命锁当初可是先帝和您亲手为陛下挑选的。”

    太后低头,叹了口气道:“可不是嘛,一晃啊三十五年过去了。哀家和囊霄平日的关系,你们也瞧在眼里,这恭亲王对我比亲儿子还孝顺。这玩意儿给他儿子,值当。”

    云端躲在床底,战战兢兢地听着她们的对话,一个不稳当手指竟然轻轻地碰到了床板。

    “谁?”太后顿生警觉,看向床的位置。

    麻姑听到,立即瞪大眼睛上前查视。

    云端的心,又开始砰砰乱跳个不停,额头上面汗如雨下。她咬紧牙关,捏住拳头,拼命让自己不要吓出声来。听着那脚步逐渐走到眼前,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完了完了,这回真的要死了!

    “喵——”

    就在此时,“将军”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声音震人耳膜。云端的心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紧。

    “回太后,是‘将军’。”麻姑对卫慕太后说道。

    太后走了过来,盯着眼前的黑猫,看了好久。

    “没错儿,是‘将军’。麻姑,让人把这小东西赶出去,不许伤着了。喜宴要开始了,咱们得赶快赶回恭亲王府。”说完,太后转身离开。

    那哒哒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云端这才长舒一口气,一模背后,这才发现,衣服全都汗湿了。

    将奏折和信笺一并塞进自己的身上,云端一跃而起,把床铺整回原样,然后,一路小跑地跑了出去。

    回头,那只大黑猫依旧不紧不慢地跟在云端的身后。云端回头,看了一眼那猫,对它做出口型:

    谢谢你,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