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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敌已至。

    他们已经在阶梯之下,为首者宝塔在手,跟随者全副武装,气势汹汹。瞧见他们还敢站在那儿,立刻怒骂出声,祭出法宝,意欲攻击。有性急之人已经跟随为首者踏上台阶,想要给闯入者一个教训。

    然而当法宝将幻境之力除去,人们以为可以畅通无阻的时候,却是纷纷脚下一滑,连连翻滚下来。

    晏确居高临下,看着他们狼狈跌倒的模样,纵使情势如此急迫,他还是不由笑出声来。

    为首者稳住步伐,怒道:“龌龊把戏!”

    “有用就行了嘛。”晏确还是笑着的。

    他这术法一点都不高明,但是是他自己研究出来的,以前师父骂他,是鸡鸣狗盗之流才会把心思用在这样的邪门歪道上,可他觉得很有趣,比那些道门正宗更叫他开心。

    而且有用啊。

    众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终于定下脚步来,晏确依稀能听到身后穆星河的脚步声,而与此同时,一道带着黄褐之色的大手印,含着千钧之力,从阶梯之下,穿越重重障碍,向他袭来!

    晏确一步往后,拂尘微扫,拂尘的轨迹化出黑白的痕迹,呈现出黑白阴阳鱼的模样。那阴阳鱼宛若雨雾凝成,轻柔无比,但竟将金刚大手印生生挡下!

    僧人见此术法,忽然面色一变:“太玄观传人!”

    晏确的拂尘垂下来,望向一步步踏上来的人们。

    他是太玄观传人,师门曾名动一时,终究渐渐凋零,最后剩下最不成器的他而已。他不爱师门术法,也一直不能明白师兄们说的宗门传承的责任,怎么看殒灭的人都该是他,可他偏偏活着。他一直没有尝试过将什么护在身后,因为从没有人需要将背脊交给他。

    但是如今,他想,他可以试试。

    ——只是试试而已,他才不会认真。

    第225章 抓住男人的胃就是抓住

    穆星河感觉到晏确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时不时还伴随着吃痛的闷哼, 他终于忍不住看了一眼, 只见晏确的拂尘几乎破损,一身狼狈,脚步虚浮, 几乎支撑不住,随时就要倒地,可他还站着, 一手以木剑支撑着身体,一手拂动拂尘引动术法,阻挡来敌。

    他还在咬着牙苦苦支撑,地面上横七竖八是被打倒的僧人, 但如今终究也只是均势而已。更何况, 他们定然还有援军。

    “律在无射,时辰在戌。”

    穆星河深吸一口气,凝望前路。

    前路是夜色与星辰。

    微弱的月光落下,他立在自己影子之上,快步走向中间的匣子。

    当他走到最后一步时,异变突生!

    地面的星辰不受他控制地飞速运动起来, 而后星辰变黯, 地面的夜空也烟消云散。

    灵气好像无形的壳一样破碎,剧烈涌动中, 一颗有着象牙质感的白色圆珠呈现在他的脚下。

    他捡起珠子,只觉手中沁凉, 心境宁和,心知这绝非凡物,却也无暇多想,收起珠子,伸手便要去取面前的匣子。

    当他弯下身的时候,他听到身后的人被打倒在地的声响,他捞起地面的匣子,正想过去将晏确拉起来,然而手指触碰到匣子的一瞬间,能量忽然开始剧烈波荡,而后力量以匣子为中心向四面卷去,他几乎要站立不稳,勉强才支撑着站好。

    但受影响最大的显然并不是他,只见倒在地面上的晏确几乎被掀翻,却好像也被什么无形之物阻挡着又滚回来。被晏确阻挡在台阶之外的僧人却是被气浪一起带落,身影消失在穆星河视线之中,只隐约能听闻几声连续的闷响和越来越远的痛呼。

    穆星河松了一口气,看向沈岫,他方才简直是纹丝不动,如今好似也是无事发生一般心不在焉地望着楼下。穆星河掂掂手上的匣子,里边没什么声音,好似也就是一个沉重的铁盒而已。穆星河也不曾细想,过去拉起晏确,将木盒扔到他怀里。

    “应该就是你要找的东西了。”

    晏确怔了怔,道了一句多谢,就要收到袖中。

    然而此时匣子却是飘出他手,跌落于地,悠悠打开。匣子里边滚出无数烟尘,烟尘缓缓凝成一个朦胧的人形。

    那人身着一身青袍,样貌很模糊,依稀只能察觉出那是十分清逸的模样,偏生就这不甚清晰的影子,便能叫人觉得这该是一个很好看的、也能叫人很舒服的男人。

    看到他,你会想煮茶,听雪,望月,会想在一艘小船上听着雨水拍打残荷,你携雨而来,一身星霜,叹道“半生相逢,每一次都雨打归舟”,他却闲敲棋子笑着咏道,“能饮一杯无?”,外边如何风雨如晦,在他这里总有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

    时间在他身旁好像总会很慢,杀戮也好,苦痛也罢好像永远与你们无关。

    是一个足够奇怪的、仅仅一道残影都叫人无法忘记的男人。

    穆星河怔仲之间,却发觉那些僧人们在变故之中悄然摸上来,只是因为阻隔而难进一步,此刻也是牢牢盯着那个男子。

    那男人的身影朦朦胧胧,没有看他们,声音却带着一点悠然的笑意。

    “月在石间,鹿饮溪上。猿留白云,熊升叶间,彼时彼地,逢君一会。”

    他的声音清朗而温润,不知何处一阵清风吹来,男子的身影又随清风而消散。

    众人看着这男子从铁匣中出现复又消失,铁匣空空如也,并没有旁人预想中的宝物,晏确迅速反应过来,扯着穆星河,快步往窗边走去。他使的力气并不大,但穆星河很快意会过来,双手一撑,便从窗口跳下佛塔。

    佛塔极高,然他们已经是这样的修为,这点高度自然不算什么。

    三人一路躲避,已经退出废城之外。夜幕降下,离开废城的人不少,他们混在其中,终是得以脱身。

    有喘息的时间,第一件事便是总结方才所得信息。

    “药物、小法宝、炼器材料、天材地宝,发财,”穆星河一边检查行囊一边啧啧赞叹,“希望别是假的……”

    “小兄弟,方才破阵所得又是何物?”晏确忽然问道。

    “这个啊,”穆星河随口道,“我也不晓得,你们这里的东西有些我这边没有记载,只觉得能清心破秽——能在这里的东西怎么也不会差吧。”

    晏确沉默了片刻,只见他的睫毛微微颤动几下,而后才答道,“应当是九转破秽妄心丹,传是了无大师所留,是照彻心境破除心魔之物。”

    穆星河未曾注意同伴的异状,察觉到了别的信息,问道:“哦,了无大师是那个佛塔的主人?还是后面匣子里出现的人?”

    “我虽不是太清楚,不过佛塔应当和他有关系,”晏确抬起头望了望天空,天上黯淡下来,有几只灰鸦飞过,“传闻中了无大师擅长音律,吹埙甚至能叫恶徒弃恶从善,他曾立于江岸,击缶击溃来敌,也曾孤守佛塔,一人一钟震慑世人,他……不过应当不是后来那个人,因为我就没听说过说这个大师不是光头。”

    那个匣中幻影,的确不是个光头。

    穆星河想了想,笑了起来,而后转头看向一边倚在墙边的沈岫,沈岫刚才被他拉着腾云驾雾,他面上没什么异色,穆星河自己却在暗爽。他又去搭话道:“大佬也是十分精通音律。”

    沈岫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礼、乐、射、御、书、数,我都是学过的。”

    晏确闻言看了看沈岫,笑道:“君子六艺,高手出身定然不错。”

    “少时无事,感兴趣罢了。”沈岫淡淡答道。

    晏确不觉有异,穆星河却察觉出一些不同来。他早前从宗门前辈那里听说过沈岫的出身,正如晏确所说那样,是十分不错的。但他早早来到了云浮,这些技艺依然保留在他的身上,那便不是“少时无事”的范畴了。

    只是沈岫如此敷衍,就意味着不愿多提,那穆星河也没追问下去,而是将话题绕回原处:“大兄弟,那那位大师最后怎么样了?”

    “当然是死了,”晏确撑着下巴,有点无精打采的模样,“你不要用那种‘我当然知道是死了’的眼神看我嘛,他死不是老死的,是被城主杀的,好多好多年前了,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听说城主是想要什么东西,佛塔的法术中枢?某种法宝?我忘了,反正他不给,然后没打过城主,死了。”

    穆星河听着这桩陈年旧事,又问道:“那之后匣子里那人你认得吗?”

    “……我不知道,我也不记得了无大师身边有这样的人物,”晏确沉思片刻,好似还犹豫了一会,“他说的话可能是我们下一步的提示。”

    “不过其实最要紧的是这个提示被许多人知晓了——凭你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这个谜题好猜吗?”

    “我敢说,我想不出的东西,别的人也没那么容易想得出来,”晏确自从逃离之后一直有些昏倦,此刻却是终于提起了一点精神,“而且这夜里城中有许多比白日更危险的生物,很多人赶着黄昏出城,就算有力量抵御那些生物的,也不会在这样危险的城中四处行动。”

    “我们有时间。”穆星河总结道。

    “是啊,让我想想……”

    晏确说话累了,用术法燃起火焰,靠在石边休憩。

    穆星河看见火就充满兴趣,跑去外边,说要抓点东西烤着玩。

    穆星河活力满满,沈岫却在一边几乎一言不发,他是一身生人勿进的疏离气息,叫那过于出众的样貌都具有十分的距离感。这样的人即使受伤都未必会把自己的安全交付给他人,可是他却是将一切事情交给那个总是看着很散漫,说话都像是胡闹的人,一点怀疑都不曾。

    他不知道被人全神托付、被需要是什么样的感觉,如今想来竟然有点羡慕。

    晏确看着穆星河的身影已经跑远了,一阵风似的,不自觉笑了笑,说道:“真想不到这样的人会选择他。”

    然而一旁的沈岫却好似知道他的这句话的指向一般,淡淡道:“是他选择了我。”

    那个人的身影陷在夜色之中,术法的火焰给他轮廓染上一些暖意,他在看着远处,那并非是晏确所常见的清冷疏离。

    晏确将头往后仰,石头撞击头部发出闷闷的声音。有点疼。

    他曾经有个师兄,也像是那样不需要任何人的脾性,于是独自前行,也独自去死。死之前从没有选择过任何人求助,当然也不会选择晏确。

    ——那么假如是他先去选择别人呢,又会如何?

    穆星河抓了只兔首狐身的不知什么怪物回来,兴致勃勃地准备开始野外烧烤。他本以为晏确会同他玩起来,不想晏确却是有些心事重重的模样。可当他目光接触到晏确的时候,晏确却是一下站起来,说道:“哪儿来的,我也抓一个。”

    穆星河给他指示了位置,他晃着拂尘便过去了。

    穆星河看了看沈岫,手上处理皮肉,一边同他搭话:“力量会在那个宝物里吗?”

    沈岫闭目养神中,闻言抬了抬眼,答道:“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