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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赌。赌少年的身份,也赌少年相信自己的身份。

    他计算着自己的步数,心跳却骤然加速。

    他表现出知道内幕,那个人没有问下去,那么很可能是因为他不需要知道。一个会为人收敛尸身的人,为什么会对这件事不感兴趣?

    他知道杀人者是谁。但他没有受伤,也没有疲劳,说明他知道却没有为之付出努力。

    这些推断都与他收敛尸身的行为不符,说明他这样的行为是一种掩饰,掩饰自己不是死魂的身份。

    ——他果然不是!

    穆星河在思索有没有把握暴起杀人。他的术法恢复不多,大概只有几道斩风诀的水平,那少年的出手却是极快。

    然而此时他却听闻少年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我是永辉剑之徒,请告诉我杀人者为何人。”

    穆星河转过身去,少年缓缓向他走来,他的草席还未放下,带着血腥气。光线中他终于看清了少年的脸,很普通,却有一双黑得像长夜的眼瞳,映着自己陌生的面容。

    若这一句话再早一些响起,穆星河不会犹豫。换了是别人,不会在乎这几乎是一步之间的时间差距,心中已是消除了对方的嫌疑,然而此时穆星河听到这句话,却开始思索这意味是妥协,还是……麻痹他人意志的偷袭。

    穆星河看见剑光比他的思绪更快,亮起在他的眼前。

    好快的剑!

    “铛——”穆星河蓦然退后一步。

    他以扇挡在敌人面前,扇骨被一剑击碎,手掌发麻,他却是借清风诀之力,将碎玉化为暗器全数向少年袭去。

    他原想阻一阻少年,少年心智却是意外坚定,那些碎玉几乎会落到他眼睛,他的剑势尤未停下——

    穆星河这些年也算走南闯北,这剑法却是完全出于穆星河见过的一切剑法之外。只觉剑意如流水,如月升,流畅又冷寂。

    穆星河抛出剩下的扇子,大约是因为遮挡住少年的视线,少年的动作稍缓。

    穆星河却是一刻不停,从胸前掏出一物,话语如同连珠炮一样蹦出来:“我告诉你我手上这是什么东西,它叫炸弹,等下我就啪地一下扔出去,它爆炸把人招引过来,所有人都知道你,你就等着日夜受追杀吧!”

    他话语不停,手上已悄悄凝聚起一道斩风诀,他的姿态不算从容,但是眼眸却是沉静而又冷寂,万物在他眼中静止,只待一个时机与角度,杀招就会放出。

    穆星河不喜欢做没有后路的事情。

    少年的剑停了下来。

    他的另一只手还在护着肩上的草席,对于活人们来说毫无意义的尸体,毫无意义的累赘,他竟然此时仍然护着。是十分习惯的姿态。

    穆星河定定地看着他,忽然笑了。

    “你是不是瀛洲剑派的钟子津?”

    少年瞳孔微缩,手中剑反射出一丝冰冷的光:“你又是谁?”

    穆星河的笑容却是加深了:“不会吧,我就诓你一下,还真是啊——不准动手,你他妈欠我一个火之高兴还没还我呢!”

    “那不叫火之高兴,它现在叫屠灭红莲!”少年下意识回应道。

    穆星河看着面前少年的警惕随着他的话语一点点放下,连带着他冰冷的外壳也在迅速融化,他的眉眼柔软下来,却仍是显出一副气怒的模样,一肘子捅在穆星河的胸口上,边笑边骂:“装神弄鬼!”

    “你才装神弄鬼,你刚还想杀我!”穆星河从来不会在语言上输给钟子津。

    钟子津手上有东西,不好跟他打架斗殴,于是只好乖巧地交代了一下:“我没装什么,这个剑客很有名,我本身是无名之辈,想借力观察局势,便投奔这个剑客作他的弟子。后来剑客已死,我不希望太早暴露我是竞争参与者的身份,便依照常理为他收敛尸体。我为掩饰身份,剑法都是临时编的,以确保他人认不出这是瀛洲的路子,但你又如何看出是我?”

    “我认识你多久啦?你天天练剑就没避过我,那剑法你的确是改变过,不过我感觉同你们的沧海剑法有一点像,这样的时间里改换一个剑法的人,可能也就是你了。”

    穆星河今天心情很好,他虽然没有找到什么灵丹妙药神兵利器,但是钟子津在,这比其它东西更好。

    穆星河离开巷子的时候,自然是把钟子津也带出来了。钟子津在这里的身体看来年纪比少主要小一些,背着一把精钢长剑,眼中光芒内敛,却一看就是高手,比招摇放肆的少主不知强了多少倍。

    钟子津这些年来越来越沉默,穆星河甚至看不出他是纯粹不想说话还是心事重重。还好,他们之间的情谊并没有被这些变化所影响,钟子津在他身旁依然会笑依然会吵,也会如同往常一样,相信穆星河的话语。

    穆星河指示小厮雇辆车,把那裹着死人的草席放上去。小厮自然问了问这人这尸的来头,穆星河指了指钟子津:“这小子,卖身葬师父,我买下当保镖了。”

    钟子津本来默默埋头走着,听闻此言不由脚步顿了一下。

    但穆星河这话编得特别流畅,笑眯眯的,好像贱价买了个人叫他特别高兴一样。

    钟子津在他身边,的确是个好消息,但是钟子津这个身份却是坏消息。

    他对钟子津分析过局势,而钟子津的出现对他的判断带来了变化。

    “我原以为,我的竞争对手只是各大势力之人,再不济也是在京中有名望之人,但见了你,我才发觉,情势可能比我想象的更复杂,有更多的、我未能预料到身份、也无暇注意之人,以最平凡的身份,隐藏巷陌草野之中,窥伺着一切可能的猎物。”

    夜晚。一弯峨眉月。

    月光冰冷,落在一处园林之中。

    远看园中流水淙淙,树木繁茂,亭台楼阁,尽是风流意态,然而近观却是杂草丛生、蛛网暗结,断壁残垣,梁柱枯朽。

    因为那凄清的月色,这样的破败景象更是萧瑟。

    有人推开门,发出刺耳的声响,月色里不知何时出现两个灰衣垂发的女子,低头迎上,带着那人踏着一路的乱草碎石,走上水中栈道,来到燃着未名之香的水中亭台。

    “目标是名单上所有人。”

    主人倚靠着亭台的柱子,苍白的手指在那个人递交的纸上缓缓划过——划过重楼凤阁,划过飞云银庄,划过极乐宫与蘅芜庭,划过大大小小的势力,划过那些奇人异客的名字,最后落在‘新帝’两个字上。

    半晌之后,主人微微一笑。

    “接了。”

    离满月还早,月色微弱而清凉,有风吹过,蛛网颤抖不已,一只蜘蛛爬过破碎的牌匾,上边刻着几个字——

    月照残阙。

    作者有话要说:

    大逃杀!

    第194章 嫌疑

    是夜。

    月光透过窗格落到室内, 室内昏暗, 有人酣睡。那人睡得香甜, 身体呈一个自由伸展的大字型,是毫无防备的姿态。

    这是飞云银庄的少主,飞云银庄之下还有着京城中最大的赌场, 银庄做的是天下人的生意,赌场赚的是黑白两道的钱财,飞云银庄之势不可小觑, 他们的少主却是纨绔乖张不堪大用之辈,就今日,他还听说这位少主抢占了谁的地皮,非要当作墓地。他的确怀疑过这是某种掩饰, 却从月照残阙其它信息的调查中发觉要埋葬的不过是一个凡人剑客, 埋葬的原因是他收下了一名新的小厮,得到那个小厮的条件是为他埋葬他的师父。

    如今见了这位少主,他更能确定此人并非他的对手。姿态反映一个人的心态,他相信他的对手们都收到了命令他们相互残杀的信笺,在这样的死亡危机下,就算能够入睡也不该是这样全数袒露要害的姿态。

    但无论如何, 此人仍是要杀。

    因为此刻他的身份是月照残阙的杀手, 而那位少主,是他所要暗杀的对象。

    他手上转着一把匕首, 月色下闪烁着不定的微光。

    刀光一凝,他的匕首已经往床上人的胸口插去!

    寂静的屋中响起金属相击的声响, 匕首停住了,刀光晃了几晃。那人骇然望去,是一把剑抵住了他的匕首,精钢长剑,不算什么神兵利器,令人惊骇的是出剑的人。

    快,且毫无声息,角度宛如计算好一般精妙。那人不知从何而来,却已悄然来到他的身旁,剑光一转,便已指向他的要害!

    ——是即使没有药物也能制敌的、真正的高手。

    匕首掉落在床上,本该沉睡着的人却是坐了起来,拾起匕首,神情虽然仍有些困倦,可双目却是明亮无比。

    “尸体呢?”

    钟子津望着地面:“……没了。”

    穆星河手上的匕首转来转去,他好像一点也不怕被刮到的样子,还打了个呵欠,一边说道:“也是奇怪,真的人死的时候像假人,假的人死的时候却像真人。”

    “也许永辉剑才是真,他才是假呢?”钟子津顺口接道,好似发现地面上的什么东西,俯下身来。

    穆星河慢腾腾道:“刚你们有动静的时候我就醒了,他一身黑衣,衣角却有银月标志,夜晚潜入,很可能是来自月照残阙的杀手。杀手往往希求一击必杀 ,行动之前必然经过许久潜伏,寻觅一次对方无可防备的时机,但他没有,他连你跟我在一起都不知道。他有力量,但是暗杀手法十分生疏,行动和身份无法匹配,因此,他本身就是我们的对手。”

    “你说得对,”钟子津缓缓直起身来,丢了一个什么东西到他身边,“那个人尸身没有,却留下了这样一个东西。”

    穆星河放下匕首,顺手一取,那轮廓他很熟悉——是个药瓶,药瓶里的东西也很熟悉,就是那可以叫他们恢复很小一部分力量的丹药。

    穆星河吹了个口哨,说了几句杀人爆装备想要更多快递员之类钟子津压根不能明白的话之后,又把药瓶丢给了钟子津。

    “你吃。”

    钟子津怔了怔:“我能自保。”

    这人言下之意就是穆星河现在很弱,完全不能自保,这深深刺伤了穆星河的男性自尊,他指着自己脑袋,说道:“我有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