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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本以为心如止水,无论钟子津待他如何,他都愿意慢慢等,等他明白或者等他忘记,不想乍然看到还是会觉得有些烦躁,以至于都没有同穆星河叙旧,早早离开云浮。

    是不对的。

    他想着想着,有冰凉的东西落入他的头顶和肩头。是雨,是雪。伴随雨雪而至的是遥远的脚步声,那声音其实十分轻微,只不过他听了许多许多年,因此可以瞬间分辨出来。

    他停下脚步来等那个人。

    钟子津脑袋上半湿不湿的,十分狼狈,他好像体力都要透支了,拿手撑着树干,但是笑得异常灿烂:“师兄,你果然在这边!”

    温行泽没理他的笑容,只反问道:“果然?”

    “如今你回返秘境已经来不及,你出门不久又要回到宗门估计你也不乐意,天气不好,不宜远行,因此我猜你会朝着沧剑阁而去。”

    温行泽想了想,他自己其实没有思考过路径,却终究今日确实朝着沧剑阁去了,钟子津这个家伙别人说他全无心机,其实并不傻。只是有时候脑子该灵醒点的时候却犯迷糊,实在是叫人恼火。

    于是他只是看着钟子津问道:“不躲我了?”

    那个一向明朗的少年在他这隐含着怒气的问话里眼里竟然闪过片刻惶然,温行泽心中一软,几乎要开口把场面圆回来,钟子津却是先开了口,语速快得像连珠炮一样:“师兄我对不起你!你之前恨我便恨我罢,我都受着,我做错了什么,我改就是了,以后千万别讨厌我!”

    温行泽看了钟子津一会,又有些恼火起来。他隐约感到症结所在——这个人话都没听完一个人胡思乱想半天,但他自己却觉得钟子津嫌弃他不如他面上所表现那样光风霁月,于是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说清楚,相互就开始躲避起来。

    温行泽叹了一口气:“……那如果我说我想要你放弃练剑呢?”

    钟子津吓得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将他的十方寂灭剑抱在胸前,但是又缓缓放了回去,抬头看着温行泽,眼中的波澜褪去,呈现出坚如磐石的决心:“不行。我不会放弃剑道。但你若不喜欢我用剑,在你面前,我便不用。”

    温行泽笑了,鬼使神差地走近几步,拥住了他,但他也很快松开了。他看着钟子津的眼睛,想让钟子津知道他接下来说的话都出于真心:“我刚才开玩笑的,你别慌。我的确恨过你,但我或许更讨厌的是我自己,因为你没有做错什么。所以你一直按照原来的样子就好了,我不会背叛你,也不会疏离你,我不会是下一个夏胜衣。”

    钟子津神情里有片刻的茫然,然而那点茫然很快被快乐所覆盖。

    钟子津确实还不太懂为何恨过他的人会一直守护他,但那对于温行泽而言,一点也不重要。

    穆星河听完,默默想了一会,忽然道:“我感觉虽然很多事情我不太懂,但你这个心情我想我能够理解一点,这应该说明我果然是两个单位的钟子津。”

    他转过头去,看着被自己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搞得一头雾水的温行泽,忽地灵光一闪,又起了点玩心,斜睨着他,问道:“你这种爱恨交加无底线包容……该不会是喜欢他吧?”

    穆星河话说完忽然觉得有些羞耻,正想说他只是开玩笑的,却看到温行泽的脸慢慢红了,红到耳根上,红到在这样的光线里都像是要透明了。

    他分明已经如此局促,却是点了点头,语气依然是和缓的,却也带着十分的认真。

    “是。”

    这回穆星河是彻底怔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唐宋元明清的地雷~

    第162章 你竟然有朋友

    穆星河直到同温行泽分别了都脑子昏昏的, 他在思考正常青少年男子该怎么做, 从对周围的人观察中他能知道, 一般是起哄,怂恿,甚至出谋划策。但钟子津也是他的朋友, 以他对钟子津的认识,一个“恨过”就能让他烦恼那么久,钟子津怕是不会懂, 但温行泽基本上也不需要他懂就是了。

    温行泽不需要说出口,也不打算说出口。

    他与温行泽分别的时候已近黄昏。时正初夏,有并不过分的阳光从绿叶间隙打了下来,穆星河手上落了块阳光, 他握了一握, 阳光却并没有被他收入手心里,穆星河觉得有些恼火,放开了手,却感受到有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他沿着自己的感觉望过去,却见有人倚着树在看着他,带着一点轻微的笑意。

    夏天刚刚起了个头, 空气里还带着些湿润, 黄昏的阳光过于慵懒的,树叶带着葱葱绿意, 银合欢树开着雪白的、毛茸茸的花,远看像有雪覆在上面似的。那人就站在银合欢树之畔, 也好像雪一样。

    那人身着白衣,漆黑如同鸦羽的长发垂落到肩膀上,又松松地披散在身后,他站在阴凉之地,神色似乎都带上几分清凉,长睫毛投下细碎光影在他眼中,像切碎了许多琉璃。那大概是有几分疏离气质的面容,却因为他眼角那颗殷红泪痣而显出几分温柔缱绻的丽色来。

    那次云浮山门一别以后,他与沈岫再无联系,他待在云浮之中,有时无事会想起沈岫来,偶尔想起当时背后推波助澜的手还会不大愉快。他原想再见到沈岫,只要情况不凶险,那也不过是和钟子津、温行泽一样的故友相见而已,可他如今竟然颇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心脏都跳个不停。

    穆星河本就灵活的脑子此刻已是过分灵活,什么乱七八糟的思绪都在他的脑子里转了一圈,但是他的行动比脑子更为直接,笑容几乎不经他反应便在脸上绽开。

    “大佬!”

    那人微微一笑,他没有说别来无恙,也没有说好久不见,眼神落在他的身上,带着三月春水温度:“长高了。”

    那声音是沈岫惯有的冷淡,又是似乎只有穆星河才能察觉的熟稔,穆星河在这样的声音里终于能够找回原本的自己,摸着自己的脑袋,嘻嘻笑:“那是自然,不过还在长。据说突破到结魄期之后生长会慢一些,我不急,等我能操纵肉体变化我还能搞得比你高!两米彪形大汉!”

    沈岫对他的胡说八道无聊念想不置可否,只是信手拍了拍他的脑袋,穆星河装模作样地捂着脑袋退了一步:“别!打头长不高!”

    看着大佬就要觉得他无聊不理他了,穆星河又凑了过去,问道:“你怎么也在这儿?”

    其实大佬这个地位肯定不是来参加比试的,要说特邀嘉宾特邀评委还靠点儿谱。穆星河还想过他是个魔君,没准他们那边也有弟子来论道大会,沈岫陪着过来。但一则沈岫一直独来独往,从来没提过魔宗那边的事情,二则沈岫这人也不像会引领弟子的,穆星河很快排除了这个可能性。

    “有位朋友想要参加,但来此处一则要有宗门依托,二则要前辈看护,他找我,我便来了。”

    沈岫回答得轻描淡写,但穆星河的重点却落在了别处:“你竟然还有朋友!”

    与此同时,还有一道冰冷的声音从穆星河身后传来:“你竟还有别的朋友。”

    穆星河往身后望去,来者的神情也如同他的声音一般冰冷,他身材高大,面容英俊,轮廓深刻。这人看上去十分冷漠,但一个人一旦长得好看,那许多缺点便成了优点,便连那副生人勿近的神情都好似为他增添魅力一般。

    “萧准,我朋友,”沈岫简单介绍道,“穆星河。”

    沈岫介绍得简单,萧准应得更简单。他朝着穆星河点了点头,算是认识了,而后道:“我去比试之地看看。你若有事,到时也不用过来。”

    他说完便离去了,穆星河看着他的背影,感叹道:“这一定是你以前认识的朋友。”

    穆星河已经从最初的错愕中回过神来,他能理解沈岫并不只有他一个朋友——沈岫是明珠美玉一般的人物,即使被放置暗处,但只要投入一点光,他都会显现出不凡的光泽。总有人会知道他很好,也总有人会不在乎他如今的身份和恶名同他交往。

    不过沈岫现在脾性如此冷淡,若不是以前的朋友,这两人现在怕是只能互相放射冰冷射线,没有半点缘分。

    穆星河分析得很清楚,就是分析不出他如今心里那点不痛快是从何而来。

    “的确,”他听到沈岫低低笑了笑,而后笑容烟雾一般散去,只留下淡淡的追忆,“早年他也是出自大宗,后来将功法修为全数散尽,改练魔功。恰逢论道大会,他想同他人一较高下,但他叛出宗门,如今无门无派,于是如今便挂个名,依托在太初冥域之下。”

    穆星河想起大佬还有个称号叫临渊君,这个魔君之名就是因为他是那个太初冥域的主人。穆星河还在回忆关于太初冥域的事情,却看到那些弟子们看过对战表以后纷纷散去,有些还来到这一边,有人认出沈岫,惊呼道:“那不是临渊君吗?!”

    沈岫睫毛微微一颤,就好似有风吹过似的,但穆星河异常乖觉,他还有很多话想说,才不想被打扰,于是笑嘻嘻拉过沈岫,道:“大佬,我昨天在这边逛了逛,好多好玩的地方,我带你去啊。”

    他好像全然不记得沈岫多年前就来过这里甚至可能是这里的常客,沈岫也不揭穿,任他带着走。

    穆星河一面走一面回头同沈岫说话:“说起来,认识你那么久,你好像从来没提过太初冥域的事情,那是一块地?一个门派?”

    沈岫跟随他穿行在山林草木之间,穆星河不想碰见莫名其妙的人,便一路往着僻静的地方走。用于比试和仪式的场地已是被蓬莱仙派整理得整洁又大气,只是这个岛屿毕竟荒废了少有十年,人烟罕至的地方是草木丛生,几乎遮挡住了地面的石板。

    沈岫微微皱了皱眉,与穆星河并行,信手将挡住人的枝叶拂到一旁,他专注地看着前路,没有去看穆星河,却依旧在回答穆星河的问题:“一个地方。先天灵宝先天真魔谱孕育于此地,也改变了这个地界。受先天真魔谱的影响,太初冥域昼短夜长,赤月连年,地面发黑,流水血色,树生紫叶,草木赤红,魔气不绝,因此那里多有魔修前往,魔宗也为数不少。”

    穆星河听他介绍,却是回想起他的传奇经历来。

    说是沈岫叛出云浮之后,便到达了太初冥域,先天真魔谱认他为主,他顺理成章成为此地众魔之首。后来太初冥域众魔不服,利用他对梅庭雪的关心设下斩仙大阵,埋伏固原之上,然而沈岫对此事早有预料,力挫群魔,成为太初冥域实际上的掌权人,统御太初冥域所有生灵。

    于是穆星河好奇道:“你是那里的主人,应当还算很威风的,但怎么很少见你的属下?”

    沈岫看了穆星河一眼,那眼神清清淡淡,好似流水拂过:“你不也是见过?平日不过通报几声情况,其余的……不忠之人,那便可以当作没有。况且我从来未想做什么太初冥域之主,能不见自然不见。”

    穆星河的确是见过的,那人还会喊沈岫君上。这个称呼穆星河觉得很帅,有些垂涎。

    但其实看沈岫那样子,就知道他更喜欢一个人来去,不过沈岫说不想做太初冥域之主,最后却还是做上了,这让穆星河感受到了一丝蹊跷。

    “——当初是你自己想去太初冥域吗?”

    “不,当时我在寻一个转界之处完成《斩月碎星诀》,”沈岫眼瞳幽深,带着一点穆星河所不能看透的意味,看着他,“只是一路阴差阳错,我行至太初冥域,我成为太初真魔谱的主人,纵然我向来天赋异禀,也无法在太初真魔谱在身的时候从无到有修炼斩月碎星诀。”

    沈岫说得轻描淡写,穆星河却听得毛骨悚然。

    他清楚,沈岫从来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也从来不轻易改换目标,他说那句一路阴差阳错,必然是事态远远在他的意料之外,连他都无法控制。而当他到达太初冥域的时候,发生了最糟的事:那个能令草木变异、流水赤红的先天灵宝认他为主了。

    这原本是一桩叫人眼红的奇遇,但对方是沈岫,那便十分不好。

    这一是坐实了沈岫叛出宗门的事情,即使还有些人不相信,待到沈岫得到了先天真魔谱,那么他无论之前做得多好,都是魔种在身,都是居心叵测,早有预谋。

    二则是沈岫之前在做的事情是修复斩月碎星诀,叛离宗门之后,他失去云浮的支持,即使仍有挂念,也只能自己修炼来验证。但是如今体内有魔宗秘宝,指不定还带着魔功,穆星河知道斩月碎星诀与一般功法的差异,它和魔宗功法是完全两条路子,这个斩月碎星诀沈岫怕是只能放弃。

    得非所愿。

    穆星河感觉猜出了什么东西来了。他感觉到沈岫背后有东西推着他一路往前,叫他如临深渊。

    如同命运一般无可逃避。

    沈岫看着远方,遥远的地方有海浪的声音,带着风,吹动沈岫的发丝。他的轮廓好似玉雕出来的一样。修真者大多数是好看的,穆星河这些年也看过不少美人,但沈岫是不一样的。

    玉泉谷里的师夷光也是美人,他美在一种极盛的气势,除了自己都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强势,但沈岫不然。他并不张扬,却也不过分内敛,姿态十分凉薄,但偶尔却有一些几不可察的热意,像水晶杯里盛放着透明的冰块,在微凉的水中半浮半沉,阳光照耀下来,在冰水中折射出璀璨的颜色。

    骨子里就是叫人心折的美人。

    但这个冰块水晶似气质的人,身上却带着最为混沌邪恶的魔物。

    穆星河想想,最为蹊跷的地方就在于那个先天灵宝先天真魔谱。沈岫与他交情不浅,他心中踌躇几番,终究直接开口去问了:“先天真魔谱既然是如此无双魔物,为什么会自动认你为主?”

    “大概是我运气好吧,”沈岫的语声仍是清淡,他唇角微勾,绽出一点很薄的笑意来,眼里波光流动,轻轻一瞥,却是了无笑意,只余下一点微凉如日头将尽夜色降临,纱一样覆在他的眼底,“我自小便运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