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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续 03活在珍贵的人间

    活在珍贵的人间【三】

    黄志雄沉默了一会儿,在热气氤氲的粥碗前抬起头来冲着曲和一笑,答非所问:“真香。”

    曲和听了也一笑:“我去给你拿根毛巾擦一下头发。”

    十几秒钟的功夫,曲和从洗手间转出来时,看到黄志雄捧着粥碗狼吞虎咽的模样,突然就觉得眼眶酸涩,眼角一凉,脸颊上唰地就划下两道水痕。他又慌忙扭身回到洗手间,狼狈洗了把脸,在镜子里看了又看,觉得神色恢复如常,才又拿着块干毛巾出来。

    彼时黄志雄正自己从保温桶里盛出第二碗粥来,看到曲和走近,放下粥碗准备接过毛巾。等待的几秒空隙里,他对他说:“很久没感到饿了。”眼角的褶子里全是满足,还稍稍有些不好意思,仿佛在请求对面的人包容他不管不顾的吃相。

    曲和听到,眸周又是一酸,连忙阖了眼睛笑一下:“那就多吃一点。”

    然后他们之间有那么一段时间就再无话了。曲和安安静静地看着黄志雄擦了头发,然后端起碗来吃粥。

    黄志雄头顶还有些潮气的发丝比先前的更加凌乱,曲和探身过去伸出手,在屋外渐剧的雨声里一点一点帮他捋着。

    而手底下的这人,起初肩膀还有些发僵,但曲和灵活而温热的手指让他放松下来。他捋顺发丝的同时,黄志雄莫名感到安心。

    在以酒精为生之前,他曾无数次想过自己的未来半生会是如何。他以为自己会和阿雨走一辈子,彻底远离战场脱下军装以后,就在马赛好好地经营那家中餐馆,可以有比较稳定的收入。她坐前台算账,他去市场进货;她在前厅传菜,他在厨房掌勺。

    后来,他从马赛逃走,流浪了整片西欧以后却又回到法国。这一次,终究没有勇气再落到马赛,于是他到了巴黎。人来人往,他以为自己已然安于这片水泥砖瓦灌注的沼泽森林,几乎感觉不到恐惧,对外是条件反射般的防御,而躯体里剩下的竟只有空匮。可他没有想到,阳光打进来的时候,自己的皮肤竟然还可以沾染到那种像是从世界另一端传来的暖意。虽然有些不真实,但他很惊喜,也终于决定珍惜。

    “曲和,我想……要不去戒断中心住院。”黄志雄把碗放下来,对着曲和的眼睛道。

    曲和心脏一颤:“不一定要去住院,志雄。” 巴黎的戒断中心,全名叫巴黎药物(毒品)与酒精戒断中心。

    黄志雄却坦然:“很早之前就有医生和我谈过,我的状况……住院更好。也能更快一点。”

    “我们不用着急,志雄,我们慢慢来。”曲和接过黄志雄手里的空碗,在床边坐下来。

    黄志雄又是抿嘴一笑,笑完又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我想快点好起来,这样可以做饭给你尝尝。”

    “嫌我做饭不好吃啊?”曲和没想到等来的是这样的回答,有些哭笑不得。

    “没有。”黄志雄低头,手指却缓慢却坚定地覆上了曲和的手,被烫着的地方还是有些发红。他的手掌一点一点合拢,如同护着这世上的珍宝,“这是拉大提琴的手,不该天天在厨房里折腾。”黄志雄的言语简单而质朴。他没上多久学,没读多少书,即便在法国呆了那么久,也从来都不会讲情话,可这些字句在曲和听来却比什么都好。

    曲和也低了头,去看四只重叠交合的手。都是瘦削,亦都是骨节分明,但黄志雄的手指骨节更加粗大一些,显然是曾经力量的明示;他的肤色亦更深一些,与手腕以上的青白皮肤反差巨大,一看就知道是在日晒风吹的战场上磨出来的,难以消退的痕迹。

    他的手背上青筋一根一根迸出,手掌干燥而且粗糙,掌心和手指的皮肤上还有几处生着已经慢慢在褪去一点的厚茧,大概也是从战场上带下来的。黄志雄注意到了曲和的眼光,抬了手和他讲,这几处是持匕首留下的,那几处是握轻机枪留下的,还有掌沿那里,是练近身格斗的时候留下的。

    曲和的手就不一样了,浅小麦色,很均匀,掌心温暖不粗糙。其余的,只左手四根手指的指肚尖和右手持弓的地方生着薄茧。黄志雄看了一会儿,又默默添了一句:“这么好的手,不该在厨房里糟蹋了。”讲完了,他舔舔嘴唇抬头去看曲和,眼前的人脸上竟然隐隐飘起绯红。

    曲和先在黄志雄的掌心捏了拳头,再小心抽出手来,轻咳一声问他:“还要再吃点吗?”

    “好。”黄志雄点头,抬眼去看曲和将保温桶里的最后一点粥盛出来。

    早上淋了雨,头发没有吹干着了凉,当天下午稍晚些的时候,身体还虚的黄志雄就发起烧来。在此之前,他虽然沉溺酒精,却也是很久没有生病。这突然一病,身体里因常年酗酒带来的诸多隐疾一下全部发作出来,来势汹汹。

    黄志雄原本虽然头疼欲裂,却还有些精神,消炎退烧用的点滴打上以后,最开始还可以和曲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上几句话。没想到他的体温还是一升再升,能用的药全都用上了,却依然毫无效果,体温直直逼上了四十度。很快,他连神志都萎靡下去,混沌不清,在某一刻,整个人突然一下陷入了半昏迷中。氧气面罩扣到他脸上的一瞬间,曲和看到了他下巴那儿正好被压住的纱布,那道伤口未愈,他一定被压疼了吧?

    已然几乎失去意识的黄志雄躺在那里竟然还是戒备的,任何一个护士或医生每触碰到他的身体,曲和都能看到他的肢体肌肉无可避免地紧张一次,却又因为全身脱力不得不很快地放松开去。

    曲和看到黄志雄没有输液的右手紧握成拳,在那儿几不可见地微微发颤,于是不由自主地就靠上前去,把那拳头护在自己掌心里,好像今天上午黄志雄做的那样。他伏到他的耳边用中文轻声安抚着道:“志雄,放松些,我在你身边呢。”然后曲和尝试着去拨黄志雄的拳头,竟然已经可以舒开。他一根一根将那僵硬的手指从掌心里拨出来,看到了掌面上的四瓣由指甲掐出来的血痕,小心揉搓帮他放松,却没想下一秒,自己的其中一根手指即被黄志雄的手本能地、哆哆嗦嗦地一把抓住。

    黄志雄在病中,拳头松开仿佛泄掉了最后一点力气。他这一抓,只虚虚扣在了曲和的手指上。曲和想起这个家伙,似乎就是在几天前,站在那里一抬手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自己推出几步开外,心里一滞一痛,险些又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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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续 04活在珍贵的人间

    活在珍贵的人间【四】

    曲和想起这个家伙,似乎就是在几天前,站在那里一抬手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自己推出几步开外,心里一滞一痛,险些又落下泪来。

    又是深夜。

    这一夜,曲和不敢回到弹簧床上去。他坐在一把没有靠背的凳子上,屈身睁着眼。手肘架在腿上,手腕支住脑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床上的人,隔一会儿就去探一探黄志雄的额头。

    温度下去,黄志雄睡着了。

    曲和曾经在某一个瞬间觉得黄志雄一双瞳仁可以叫人看个透,看到底,惹人怜,像个孩子,没想他睡着以后除去了戒备时的模样也像。小心翼翼,谨慎而且纯净,他对这世界所有的戒备,全部都来自于他未加打磨不曾修饰的孩童般的善与爱。

    刚才,黄志雄的体温居高不下的几个小时里,药物不起作用,他额头上的冰袋换了一次又一次,到最后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尝试降温。曲用沾湿了的纱布一遍一遍反复擦拭他的身体,四肢、手心、脚心,还有胸口。

    他一粒一粒解开黄志雄病服的扣子,前襟下赫然横着一道伤口,曲和拿着纱布的手顿在半空中。正在一旁换输液瓶的护士余光看到曲和动作停了,侧头顺着他的眼光也瞥了一眼,而后同他讲:“他是伊拉克战争的老兵吧?那这个疤应该是弹片划的。”护士的手指在黄志雄的皮肤上方虚比划了一下,“你看,应该是从这里划到这里,弹片嵌在这里。”

    他蓦地心口一疼,仿佛当年黄志雄身上的同一块弹片,在此刻划过了他的胸膛,稳稳当当嵌进了皮肤埋入了血肉。

    吸饱了水的纱布擦过那条凸起疤痕,擦过黄志雄因为瘦而已然隐约可见的肋骨,曲和突然就在想,这个世界,对这个人,会不会太残忍了一些?

    “曲和!”又是凌晨时分,黄志雄从梦里惊醒,声音颤抖,而且喘息急促,如同在莫大的恐惧与黑暗中一边逃离一边寻找;亦如同站在滂沱雨水中,天地迷茫,不甘于绝望却又如何都摸不到方向。

    “曲和……”这一声又更像是难言的呜咽。黄志雄使劲儿睁开眼睛,似乎听到谁在答话。然后,病床旁侧的一盏小灯倏忽被拧亮,他又闭了闭眼转过头去,再凝神定睛,眼里欻地就点上了小火苗一般,“你在这里啊……”一句话五个字,仿佛一声叹息。

    叹完这口气,他的嘴角竟然勾了勾。太久没有这样的经验——夜半惊醒时候会有人在身边,出口唤名之后会有人答话,想要驱离黑暗会有人点灯……仿佛在此之前,他投进生活深渊的一切坦诚和期冀啊,突然开始有了回报。不迅猛,不拖沓,如同池水里的一支昙花,花瓣一点一点逐次绽开,带着些许清芬,节奏恰到好处得舒适。

    黄志雄在那一瞬间以他所能想到的最虔诚的姿态怀上了所有的感恩;而他不知道,曲和在第二次听到自己名字的那一瞬间,蓦然觉得自己身体的每一处都活了起来,仿佛一座沉寂了许久的教堂里,正前方的管风琴被奏响了一曲弥撒。

    “我看到了你胸口的疤。”曲和原本打定主意不同黄志雄提起任何有关战场的事情,这一秒却鬼使神差地说了这样一句。说出来,他的心里一阵紧张,他担心黄志雄脑里回忆纷杂无章,想着想着就又会同自己拧上。

    但其实这一回,黄志雄听了,却难得没有胡思乱想。他突然发现,自己脑里心里的那些惊涛骇浪,不知从哪一刻起,居然正慢慢地,慢慢地平静下来。他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抬手去摸自己的胸口,竟有些不好意思:“你看到了啊。”

    “疼不疼?”曲和又问。

    黄志雄低低笑了一声:“多少年了都,怎么还会疼。”

    “我哪里是在问现在”曲和听到答话也笑出来,“我是问,你刚受伤的那个时候,很疼吧?”

    “嗯……”黄志雄微微蹙眉,显然是在仔细思考,斟酌了好几秒说,“我好像不记得了。”说完,他看到曲和脸上不信的神色,连忙又补了一句:“我刚想了,真的不记得了。”

    曲和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刚想说他,你怎么连疼都不记得了,即见床上的人脸色变了,身子一点一点蜷起来,脑袋也埋下去。曲和大惊,俯身问他:“不舒服吗?我叫医生?”

    下一秒,他看到黄志雄吃力摇了摇头,喘了几秒才答他:“不用。”

    曲和明白过来,想去捉他陷进被单里的手。但黄志雄的手已经开始神经性地抽搐,抽搐渐剧,他也就将被单攥得愈发得紧了。曲和握不住他的手,只能探进被子里去抚黄志雄微微颤抖的背,从上到下,手掌捋过他的脊骨,来来回回,一次又一次。

    期间黄志雄有那么一刻抬起头来,眼里蒙着一层水雾一样显得有些恍惚,可他嘴上轻声说了这么一句:“会好的。”不是询问,倒像是安抚。

    他说完就重新将头埋回去,曲和却心潮涌动,身子离开了座下凳子,努力与黄志雄更加靠近一些,嘴里低低喃着:“是呀,会好的。会好的……”

    翌日天色泛出第一点亮的时候,曲和与黄志雄拥有了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

    彼时黄志雄已经平静下来,因为出了一点汗,曲和坚持让他坐起来,替他细细擦了。曲和将毛巾放回洗手间去,再折回来的时候,看到靠坐在那里的黄志雄欲言又止。

    曲和坐到床边上去,问他想说什么。

    黄志雄拿舌头稍舔了一下嘴唇,而后垂了眼睛,想了一会儿才试探着问道:“我……可不可以,亲你一下?”

    曲和没有答话,看着黄志雄小心翼翼的模样,直接凑过去吻住了他的唇,自己的下巴被黄志雄下巴处还未揭去的纱布蹭得痒痒的。

    他们的吻丝毫不激烈,却美好得如同注了蜜。两人只安安静静地缠绵了一会儿,谁也不进,谁也不退,却谁也都不舍得分开。

    第一个吻结束之后,黄志雄猛得将曲和揽进了自己怀里,双臂还在微微颤抖,但他知道,这是因为自己实在是有些激动。曲和侧着脸靠在黄志雄的胸膛,可以感觉到他的那道以为内弹片而留下的凸起伤疤,耳里可以听到他平稳的心跳声。

    天色越来越亮了,曲和终于有了几分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