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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三次解释

    这天地间自古便生出了六个种族来,分别是仙,人,妖,魔,灵,以及修罗。每个种族又各成一派,以聚居形式生活在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中,这六界相互依存又彼此牵制,其中,经过潜心修行的人和天生灵物都能通过各界之间的“门”进行穿梭,往来游走于六界之间,只有地府是个例外。

    其实,若仔细算起来,地府虽然只是仙界的一个“属臣”,但在某种意义上,它却是真正的游离在六界之外,靠一己之力沟通着六界的“小混沌结界”。

    这种特殊境况的形成还要从很久之前说起。

    那时天地初开,世间尚没有轮回,所有生灵的寿命都很长,大家不分彼此的生活在一起,一块用饭,一块儿劳作,倒也颇得趣味。未料到几百年后,人族中忽然出现了第一个因衰老而去世的例子,那人静静的躺在地上,浑身僵硬,脸色青白,一眼望过去,便能激起周遭看客心中最深最沉的恐惧。

    也是自那时候起,六族方才后知后觉地认识到死亡的存在,明白任何生命都不能永恒的活着,即使是在六界中以长寿著称的仙与魔,千万年后,也会因为体内灵力的消散而归寂于天地,变做随处的一捧沙,一阵风。

    对于此事,六界的反应各不相同,仙与魔因为拥有足够漫长的生命,所以并不怎么将此事放在心上,至于妖,灵,以及修罗,他们虽然活的不比仙魔久,却因着各自身体中与生俱来的天赋,可以通过修行来延长寿命。

    所以,最着急的只有人。

    六族之中,仿佛是为了弥补人族活不长久的缺憾,他们头脑最为聪慧,对某些东西的感觉也更敏感,并且在对“死亡”经年累月的研究过程中,慢慢发现了“鬼”与“魂魄”的存在。

    “鬼”是所有种族体内魂魄的另一种表达。通常情况下,魂魄只有在与肉体结合,两者紧密联系在一起时,才会成为一个能被肉眼看到,能尝咸淡,闻花香,知冷热疼痛的生灵。但肉体总是会腐朽的,而魂魄一旦离开血肉的滋养,便会日渐虚弱,最后在日复一日的孤独里消弭无踪。

    然而,这其中还会有一些生前执念深重的特例,死后会自行吸收天地间的怨气,化成恶鬼为祸世间。

    通常来说,鬼并不能被活的东西看见,但执念深重的恶鬼和怨鬼却能被怀有同样执念的活物看见,意志稍有不坚,便万劫不复。

    简而言之,鬼是一种很麻烦的东西,需得仔细处理。

    毕竟,死者不得安宁可怕,生者被无辜殃及,更可怕。

    经过起初的震惊后,人族很快便将这一发现告知了其他五族。那时每个族群中都有一位领导者,统称为“圣”,皆有大神通傍身。据传,仙圣能以自身骨血开劈小结界;妖圣善读心,通百兽语;魔圣能聚世间所有阴邪晦暗之气,为己所用;人圣记忆力超群,能将世间所有文字记载倒背如流;灵圣一笑降甘霖,一怒招雷霆,掌着所有花草树木的荣枯,修罗圣好战,孤身可挡百万兵将。

    总之都是些有大能耐的。

    如此重要的新“物种”被发现,这五位连夜开起小会,接连否决掉数个解决方法,最后由仙圣拍板决定——这世间早就不比从前太平了,咱们六族之间频发战争,已然约束不住,又有恶鬼横行霸道,祸害生灵。现如今这情况,与其扬汤止沸,灭了一茬再起一茬,咱们不如直接干一票大的。

    后来的事情发展就很顺理成章了,仙圣以自身骨血做祭,头颅化仙界,手臂作灵界,胸腹成人界,双腿给妖,左足赠予魔,右足分给修罗,使六族分立而治,缓和了战争。又用心脏建成地府,收所有魂魄入内暂歇。

    仙圣消亡后,人圣与妖圣合力广收弟子,教大伙儿繁衍生息,情爱嗔痴,又撰写书籍,将鬼的许多种类都纪录下来,分善恶,定凶吉,并依次对应写出破解之法,建立起地府的秩序。

    灵圣借世间土木之清气,与魔圣联手造出地府的两扇“门”,再选出一些意志坚定的鬼差来做事,修罗圣则甘愿化去血肉,魂魄被铸进门里,自此寸步不离地守护着地府。

    轮回便是从此落成的。

    五圣亡故后,各族都已学会如何孕育后代,死后魂魄入地府,根据生前功德多少分配新的身躯,一碗孟婆汤饮下,前尘种种全做了过眼烟云,再也记不住。

    可以说,地府的建立,在很大程度上减少了世间的祸事。而洗去生前记忆再入轮回的这种做法,也能为六界带来长久的安定。

    至于后来仙人们是怎么钻了空子,如何把持住地府的控制权,成为六界之中至高的存在,用“转生入世”作为他们一族渡劫修行的方法,那都是些后话。

    并且,为了不让这么个重要地方发生意外,地府的“门”与其他六界不太一样,分为生门与死门。这两扇门又分别被建在地府的东西两头,西方日落之处的死门只收魂魄进来,东方日出之处的生门连着轮回道,能放需要入轮回的魂魄和鬼差出去,收不得生灵。若要强行闯入,便会被“门”上强大的修罗之力碾成粉末,自此魂飞魄散。

    所以,类似钱三两这种能以生魂随意游荡四方的,得是特例中的特例。

    以上这些都是冯仁说给钱三两听的。

    鬼魂不入世,即使入世,也只有在机缘极其巧合的情况下,才能被活的生灵瞧见。钱三两也想过让冯仁到南海来,但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实现,所以冯仁给了钱三两一瓶能滋养魂魄的符水,要他将阮阮带到地府去。

    钱三两没猜错,冯仁果真正是阮阮的夫君。

    确切的说,冯仁并不是冯仁,而是与真的冯仁换过命格的一缕妖魂,原本名唤朱逍。

    “过去的事情其实很简单,当我还是一只妖的时候,曾与阮阮相爱。后来阮阮的仙主发怒,降罚于我,阮阮身为灵兽,眼珠与魂魄能助我保得一线生机,可我不愿她为我牺牲,就在她盲眼后,立刻以蛛丝将她封印,让她入魔,想着让她在这几百年里安心修养,以图后事。可我那时真的太虚弱了,我在路上飘荡了很久,终于碰到一个垂死的书生,我帮那书生完成遗愿,然后依照契定,占据了他的命格与身躯,自此变成了他,改名换姓,用他的血肉供养自己的魂魄。”

    虽只有寥寥数言,却是将当年的生死离别讲了个清楚,冯仁牵着神色懵懂的阮阮,神色平静地将她送入轮回,眼圈都没红。

    “方才我给你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符水,而是孟婆汤。”冯仁说:“她与我在一起,什么好事都没有遇到,反而盲了眼,我在这奈何桥头等她几百年,为的不是与她团圆,而是亲手将她送入轮回,从此幸福安乐。”

    冯仁说这些话的时候,苍白的脸被忘川中幽绿诡秘的光晃得很亮,淡漠又冷酷,仿佛数百年前故事里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对了,你之前曾想借万人祭入魔,但是实际上,魔也会死,死后照样得归地府管。”

    钱三两站在他身旁,听着听着,便没来由的想到——是否时间真的能抹掉曾经所有的悸动,让人变得绝对理智?是否所有的爱恨都抵不过漫长的孤独?

    冯仁这样做,自以为是在为阮阮着想,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问过阮阮需要什么,问她是否真的感到安乐。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冯仁转头看了钱三两一眼,悠悠地道:“但这不要紧。阮阮总归是被你那相好的妖气滋养,又被你身上的鬼气唤醒,得以提前破茧,此事算我欠你一个人情,至于鲛族的天罚传闻……”

    “那天罚确有其事。仙族惯常将他们自己摆在一个很高的位置上,依着他们自己的道,对其他生灵任意赏罚,包括他们自己的同胞。当年,仙界帝君施法将鲛族的魂魄困锁在肉身中,待九百年后,肉身腐朽成一具白骨,魂魄不得离开,便也只有跟着肉身一块消亡了。”

    “……慢着。”钱三两打断冯仁,眼里亮了亮:“腐朽?”

    “是啊,这世上有千千万万的生灵,死后哪个不是白骨?”冯仁皱了下眉,两根手指使劲揉着眉心:“天罚之事是真的,至于破解之法,我却是真的不知道了。说实话,方才与你说的那些秘辛都是我族先祖留下来的,我族先祖曾是妖圣弟子,参与过地府规矩的制立,因此留下许多有关这方面的书籍,之前不曾与你说,是因为摸不准你这个人的脾性,怕你将这些事泄露出去,给我引来不必要的灾祸,使我错过阮阮。”

    钱三两点头:“如今你心愿已了,所以不怕了,对么。”

    “死亡是什么。”如同抛弃了所有□□的雕像,冯仁笑道:“生灵们畏惧死亡,是因为它的未知,是因为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舍不得,放不下,以及不甘心。”

    “若真到了不得不放下的时候,活着是孤寂,死去才是解脱。”

    ☆、六十四次解释

    钱三两从地府回魂时,鳞苍正眼巴巴地守在他身旁,紧攥着他的手。

    “你怎么样?”

    “寻常那样。”钱三两动了动眼珠,脑子迅速地清醒过来,他先是给自己解了咒,又活动几下因为睡了太久而有些僵硬的手脚,半垂着眼,看不出心里正在想什么。

    自从吞噬掉余下那十一枚棋子中的恶鬼后,钱三总会在睡前给自己下咒,以确保醒来时还能完整的控制住这具身体。

    钱三两想事情想的出神,鳞苍见他不动又不说话,还以为他是心里为难,便忍不住温声安慰道:“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本就无解,就算你找不到应对方法也情有可原,时候还长,就不要在这件事上伤神了。”

    “不,恰恰相反。”钱三两偏头看了鳞苍一眼,难得正儿八经道:“我似乎抓到了一些东西,但这些东西很乱,我不敢肯定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也不敢赌。”

    这几句话说的前言不搭后语,鳞苍听了犯迷糊,本能使劲摇了摇头:“你在说什么?”

    “我记得你曾说过,你们鲛族在死后都会化成泡沫,只有完成历练的才能脱妖道,入仙籍,是也不是?”

    鳞苍立刻便点头:“是这样的。寻常鲛族在死后都会化成泡沫,消失在这片冰冷的海域中,只有完成历练的个别幸运儿才能保得肉身不坏,得以按古时候的鲛人族习俗入葬。”

    “肉身不坏……”钱三两仔细听着鳞苍的话,又把这几个字在牙缝里滚过一遍,忽然抬头:“阿苍,你信我么?”

    没头没尾就问这么一句话,并且还问得十分郑重。

    鳞苍被问得愣了一下,皱起眉,攥着后者的手劲不自觉更大:“怎么忽然这样问?”

    “阿苍。”钱三两反客为主,翻腕捉了鳞苍的手摁在自己心口,用一种非常缓慢的语调解释道:“你应当听说过,我前辈子几乎没做过什么好事,即使后来……后来也是为了攒阴德,好让自己来世能过得舒服一点。我是个惯常损人利己的人,我说过的谎话太多,忽然说真话,恐怕许多人都不信,然而,我却是真的想和你尽可能的长久一点。”

    说着话,钱三两指尖忽然溢出几丝冰凉的鬼气来,他低着头,半张开手掌,眼睁睁看着那鬼气在掌中汇成一团,而后似是有生命般的沿经脉往上爬,须臾又融进皮肉。

    “你瞧。”钱三两说:“我天生就做不来自我牺牲的事,不论是先前用万人祭作局,还是如今与身体里这十二只恶鬼争夺身躯,我和你一样恐惧死亡,我想活下去。只不过……先前我这样做,是因为不想堕入永无止境的痛苦轮回,如今我这样争,却是为了能多听你说几句话,多看你几眼。”

    “老流氓佯作酸书生。”鳞苍平淡地看着他,皱眉道:“你这样说,到底是什么意思?”

    钱三两笑了笑:“没有什么,我要见赤珊长老一面,同她说几句话,然后,我会带你离开南海。虽然……虽然我并不觉得仙人是什么好东西,但若你喜欢,我一定帮你把这件事做成。”

    “你不必如此,其实我也没有那么……而且,你并没有很坏。”

    “说什么胡话。”钱三两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手,笑道:“你我都是有执念的人,没有谁会比我更理解你。更何况,你还有那么多的族人,他们个个都想你做仙——我听赤珊长老说,你虽有点脾气,却一向都是个孝顺孩子,不会轻易违背你母亲的意愿。”

    仿佛是嫌鳞苍被他这几句话炸的不够糊,钱三两顿了顿,继续道:“我要和你讨二十八年,在这二十八年里,你得陪着我,跟我走。”

    “别说二十八年,就是二百八十年……”

    钱三两摇了摇头:“只要二十八年。”

    鳞苍抿唇琢磨了一会,哑然抬眼:“二十八年后,岂不正是赤珊长老寿终之时?”

    钱三两点头:“正是。”话毕叹声气,又轻声细语地问鳞苍:“阿苍,如果我和你说,我现在不怕死了,我只想和你游遍这世间的名山大川,看四时美景,你信不信?”

    鳞苍幽幽地看了钱三两一眼,不顾后者的灼灼注视,不置可否:“我知晓你的心意,可你也不必这样安慰我,谁都会有畏惧的东西,这不算什么。”

    “那就是不信了。”钱三两凑上前去,在鳞苍眼尾处细小的鳞片上亲了一下,眼里那点笑意很淡,说不清是高兴还是落寞:“也罢,我就只要二十八年,慢慢的,你就会信我了。”

    鳞苍没接话,只是微微仰起脸,回应钱三两这次几乎可以算得上浅淡的吻,而后偏过头,下巴轻抵在钱三两身上蹭了蹭,沉默很久,才小声地答应了一句:“嗯。”

    虽然身为鲛王,可总还剩下几十年的时间是自己的,或许没有很多,但却不必日日窝在这南海。

    至于钱三两在心里想什么,算什么,横竖不会是他鳞苍的命,便等他日后想说时再说吧。

    接下来的几日,钱三两如愿见到了赤珊长老。鳞苍猜不到这满嘴跑马车的算命先生到底和赤珊长老说了什么,只看到赤珊长老一改往日对钱三两的强硬态度,甚至还带他去看南海深处的鲛人冢——那是大伙儿为自从鲛族被除去仙籍后,所有破掉命劫,重归仙班的鲛人立下的坟墓。

    几十具鲛人的尸体被仔细收在镶嵌着珍珠的水晶棺中,每一具脸上的神情都很安详,尸身更是半点不曾腐烂。据赤珊长老讲,很久之前,他们鲛族在死后也会慢慢烂成白骨,可是自从被上苍诅咒后,便只剩下化为泡沫和重回仙籍这两条路可选,寿终时,那些曾成功破掉命劫的鲛人会重新变回他们年轻时的美丽模样,死后肉身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