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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书扬给他折的蝴蝶,小鹿,大象摆在桌上,上面还残留他的余温。
那天下午,在桂川青色围墙里,北平的四角天空下,李书扬和他把风车吹得飞快
李书扬会杀他,守安呢?会不会有一日杀了他?一郎呢?生颐呢?
动乱之中似乎没有什么可以值得信任的。琴茶怀疑有一天自己会不会也向最亲密的伙伴开枪。
为了难以言说的,自己的利益。
他感激一郎,但是不恨李书扬。李书扬不是坏人,他明白,只是李书扬也有什么难言之隐罢了。
他看着棺材,隐约,觉得自己也躺了进去。
身在乱世,皆是苦命人。
吴天娇在新房里熬到天亮,第二天一大早就收到噩耗,她的学生让人打死了!
她顾不上卸妆,还穿着昨天结婚那套衣服,穿着喜鞋,挂着半面儿残妆,一路小跑到了桂川,推开门,院里正中央摆着一口棺材,她看到的那一刻,眼泪就涌了出来。几个人搀扶着她跌跌撞撞跑过去,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推开了棺材盖子。
里面躺着的,是她最亲爱的学生,李书扬。
身上大大小小,五六个弹孔。他的脸庞那么安静,一点儿看不出伤痕来,就像睡着了一样。
吴天娇哭得肝肠寸断,她轻轻摸过他的脸,那么冰,李书扬很冷吧?
昨天是我大喜的日子,等半天你怎么还没有来?
现在太阳这么高了,李书扬,你怎么还不起来呢?
李书扬,她最好的学生。
如果说她对于这个民族还有什么希望的话,一半都在于李书扬。
李书扬从来不甘于在日本人的压迫下苟且度日,他是愿意从年轻人的醉生梦死中站出来,参与到救亡图存的事业中的。
他活得那么爱憎分明,他钦佩洪生颐和吴天娇,他并不强壮的身躯里孕育着拳拳爱国之忱。
她注意到他,是在学校反日宣传活动中,他站在主席台上宣讲,眼神那么坚定。他永远在□□队伍的最前列,他不是个贪生怕死的人!
吴天娇那么放心他,知道他勇敢,知道他聪明,知道他正义,却忘了教会他要保护自己。
吴天娇对于人生没有太多希望了,她知道自己早晚会在炮火中粉身碎骨,但她渴望着李书扬能在颠沛流离中迎来一片新的天下。
太平盛世,你要替我看看。
“谁干的?!”吴小姐哽咽地问。
屋子里没人敢说话。
“谁干的!”她又问了一遍。
一个伙计才支支吾吾道:“昨天被日本人打死了”
“日本人?”吴天娇站起来。拳头紧紧捏在一起。
“是”
吴天娇二话不说向门口跑去,生颐一把拦住她:“你去干什么?”
“我去报仇!我去给书扬报仇!一命偿一命!”
“冷静一点!你去了能干什么?敌人有多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报仇是那么容易的事吗!”
吴天娇噙着眼泪道:“书扬不能白白死了!”
生颐搂住她的肩劝道:“好了,好了,先把李书扬埋了吧,但愿他在那边过得好吧报仇的事情,我陪你?好不好?”
“不用……”吴天娇抽泣道。
“别这样,我们都结婚了,我帮你是应该的。”
“我们的婚事……算数?”吴天娇难以置信地问。
琴茶停住动作。
“算数”生颐咬咬牙。
吴天娇听到这话,情绪稍稍稳定了一些,她揉了揉眼睛,脸也莫名红了一半。
真美。
生颐感叹。
这一身红,头上的簪子,耳坠,揉花了的残妆,真像琴茶。
应付着过吧,人生在世,哪能总是心想事成?生颐默默地,默默地接受了安排的这一切。
琴茶听到这话,没有去看二人,只是拨弄着桌前的钗头花钿,心里不舒服,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人家是夫妻,怎么着都算不上错误,只是自己的气来的莫名其妙。
吴天娇昨天还坐着花轿,今天便守在李书扬的棺材旁。红事白事交接,不是什么好兆头。
生颐送走了吴天娇,琴茶从镜子中看到他进来,冷冷道:“你怎么讨好你爱人我管不着,但是别打一郎的主意。你们二人若是敢动他一下,我对你们两口子也不会客气!”
生颐只顾倒了水:“哪能啊,说得轻巧,我不得把她给劝住了?”
“你俩的私事儿我管不着!”
“哎,对了”生颐凑过来:“你真不打算结婚?”
“什么?”琴茶白了他一眼:“不结婚!我一个人好好的。”
“为什么?”生颐不依不饶追问道。
“哪来这么多为什么?”
因为这份感情摆在这里。
琴茶艰难地用受伤的手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他顺势依在椅子上,头向后靠去,随着吸烟的动作,喉头翻滚了一下。
生颐从他手里夺烟,琴茶两指夹紧,恶作剧般地一笑,生颐的语气又些怒意:“拿来!”
“干嘛呀——”琴茶叫起来。
“唱戏的少抽点烟!胳膊废了身段不行了,嗓子也不想要了?就你这样,迟早把自己玩儿完!”
“对我这么凶?”琴茶哑然失笑。
“都是为了你好。”
琴茶不说话了,鼻头脸颊都被风吹的有点通红:“你让我结婚,也是为了我好?”
“你说呢?——我不会害你。”
彼此间有了新的家庭,有了新的牵挂,之间的感情就算断了。别再有什么美好的幻想了,这个年代,不可能。
小顺儿死了,李书扬死了,等待我们的是什么,谁知道呢?
琴茶点头“再看吧,我也没有看上的姑娘呢。”
“冷不冷?”生颐看琴茶缩在厚大氅里,顺势看了一眼旁边的小火炉。
两块极小的煤,孤零零丢在火炉里,及其微弱的火焰。
“冷。”
“不再放点儿煤?”
“我琴茶是那么不会伺候自己的人吗?没有煤了,日本人管的严。”
“他妈的!”生颐骂了一句,踢了一脚那个不争气的火炉,握过琴茶的手,呵了一口气,捂住,放在自己怀里。
“来我这儿吧。”
“啊?”
“来我这儿过冬,你胳膊伤成这样,这几天桂川也没法儿开门了不是?”
“那倒是,”琴茶抬头笑道:“我上半身都快让给打散架了。”
“还笑呢,看来是不够疼!”
琴茶摆摆手:“别,我还是别去了。”
“怎么?”
“你的婚房,我住进去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我俩这么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