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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逼宫,我来迟了一步。”舍迦将药碗递给弃几罗:“他们给我哥哥灌了不知什么药,还打伤了他的头。之前给他催吐过,但是他情况似乎不大好。”
弃几罗接过药碗闻了一下,脸色登时铁青:“这药是谁煮的?药渣呢?”
舍迦早已经搜出来的药渣递给弃几罗:“这是剩下的药渣。”
弃几罗一眼扫过就知道这是什么药了,他摔了手中的药碗,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叶集。”
乍然听到叶集的名字,舍迦怔愣了一下,试探道:“这和叶集有什么关系?”叶集是个懂得投其所好的聪明人,在弃几罗着手那他试药之前,他就在药庐帮着给他打下手。以前在鬼鸮林采药的经历帮了他不少忙,弃几罗见他还算堪用,也就让他当了助手,没有拿他试药。
“他临走的时候告诉我,他离家六年,害怕妻子已然变心,若是妻子变心了,就要给她下一剂□□,两个人一起死了干净。”弃几罗眼神阴沉:“我就给了他百日红的药方,结果他却用在了这里……他居然敢骗我,若再让我见到他,我一定要送他去见括奴孜神。”
“那这毒怎么解?”
“没得解。”
舍迦目眦尽裂:“那我哥哥……”
“死不了。”弃几罗解释道:“百日红是假死之药,饮下之后便会气息断绝,昏睡不醒,鬼主服下的剂量不足,所以没有完全进入假死的状态,用不了百日自然会醒。”
闻言,舍迦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神色忽又古怪起来:“你为什么给叶云赞假死的药?”
“殉情是最靠不住的,说的时候信誓旦旦,等□□下了肚,又会百般后悔求生。”弃几罗神色轻蔑:“何况六年不回家,妻子变心不是很正常吗?再找不就结了,何必寻死觅活。愚昧。”他仔细检查了一下舍岈脑后的伤,忍不住皱起眉头:“他脑后的伤比百日红严重多了,恐怕会有后遗症。”
舍迦的心又高高吊了起来:“会有什么症状?严重吗?”
“尚未可知,等他醒过来再观察吧。”
舍迦看着昏迷不醒的舍岈止不住地后怕,还好弃几罗给叶集的不是□□的方子,否则此时舍迦恐怕只有给他收尸的机会了。他看向弃几罗道:“在我阿兄醒来之前,还请弃大夫在此看顾。”
弃几罗语气阴森:“我就算想走,你肯放我走吗?”他冷哼了一声:“我会等他醒了再走。”
舍迦颇为郑重地向他行了一个合十礼:“多谢。我要去收拾剩下的烂摊子,我会把亲卫留在这里,还请弃大夫不要让其他人靠近我阿兄。”
“他是我的病人,没有理由要别人近身。”
得到了弃几罗的保证,舍迦总算稍微放下心来,匆匆回了议事厅。此时的议事厅内已经聚集了不少白拓部的旧臣。
“鬼主尚在昏迷,不日就会醒来。” 听见这个消息,白拓部旧臣们的脸色都不大好。
舍迦的目光依次扫过议事厅内的诸人,昭灵逼宫一事,少不了这些人明里暗里的推波助澜。这些都是他熟稔的人,聚在一起,却能干出他想都没想过的事情。白拓部的旧臣对他都是忠心耿耿,这些年来帮了他良多;可也是他们想要杀死自己的哥哥。
舍迦只觉得头痛不已,最终只道:“阿兄既然无事,今日之事我可以全作不知,但若是之后阿兄出了什么事,你们每个人我都会追究到底。”
众人一时噤声,慢慢地又喧嚷起来。有人犹疑地看向他:“等到鬼主醒来……此事会如何处置?”
舍迦瞥了一眼说话的人:“那要等我阿兄醒来之后再行定夺。”随后立刻警告一句:“若我阿兄醒不过来,你们就全作殉葬。我说到做到,你们最好收起心思来,还要看好你们身边的人。”
等舍迦处理了这些白拓部的旧臣,又不得不去面对他叫人关在侧殿的崔昭灵。侧殿里的光线有些昏暗,崔昭灵坐在房间的阴影中,手中捧着一盏已经凉了下来的茶。
舍迦开口道:“我哥哥尚在昏迷,弃大夫说他过些日子应该会醒来。”
崔昭灵眨了眨眼,将手中的茶盏放下,轻飘飘道:“恭喜。”
“如今百夷事态已平,只是因着我阿兄和内战一事,恐怕要休养生息些时日,这是我撰写的文书。百夷会将摆流城归还齐朝,双方搁置纷争,三十年之内不兴刀兵,开放边商,互通有无。”舍迦将文书递给他:“如此,你回去之后也算有了交代,在百夷这六年也不算荒废了。”
崔昭灵接过他耗费六年心血、不惜利用朋友得来的这一纸文书,没有丝毫轻松之感,反而觉得重逾千钧。他缓缓展开舍迦已经签好的文书,细细看过每一行字,又觉得什么也读不懂了,懵懂地将青玉符印加盖在了上面,向舍迦道了谢。
“既然事情已了,今日你便走吧。你带来的那些人足够护送你平安回去了。”
崔昭灵这才恍然回神:“你……赶我走。”
“是。”舍迦承认地痛快:“你留在这里一天,阿兄就危险一分。如今百夷不敢留你,我不敢留你。”
崔昭灵愣愣地看着他,问道:“那你呢?你不和我们一起回玉京吗?”
舍迦苦笑:“如今阿兄昏迷不醒,百夷又刚受了内战,我如何能走?何况……百夷才是我的故土,我还能回到哪里呢?”
“舒恩……”
“昭灵。”舍迦又一次打断了他:“我之前是想过的,等此间事了,便可以和你同归玉京,还做那个和你谈天说地的蓝惬。可是如今不成了……我不能丢下我哥哥。”
“你终究不是奴罗,我终究不是蓝惬。山高水长,各自珍重,以后不再见了罢。”
崔昭灵看着舍迦离去的背影,忽而颓然。他小心收好这一纸费尽心机、搭上了三十二人,包括他最好的朋友,得来的这一纸文书。
他明白了舒恩的意思,是他叫这一切不成了。蓝惬还是那个蓝惬,只是自己早就面目全非了,他忘了舒恩总会站在势弱的那边……是他自己亲手将舒恩困在了百夷。
崔昭灵笑了一下,猛地咳嗽起来,不断有血液涌出喉咙,将他的衣襟染做一片刺目的血红。
☆、相逢犹恐是梦中
27 相逢犹恐是梦中
崔昭灵回来了。
冯逊接到消息的时候说不上是种什么样的心情,像是尘埃落定,又像是失而复得。他想:也许两人斗法的日子又要回来了。
只是这个想法很快破灭了。
崔昭灵进宫面圣,皇帝属意他做正四品的朝散大夫,过个几年,待他重新熟悉了朝中境况,位置肯定是要再提起来的,这已是相当高的礼遇。左含章不能回京,若今上继续信任他,太子三少里怕是少不了他的位置。这是多少人穷极一生都到不了的位置,对他而言,几乎是指日可待。
可这些,崔昭灵都以一句“百夷六年湿瘴入骨,恐年命不永,乞骸骨”,轻飘飘地拒绝了。
今上没有立刻允许,只道崔相如今已到了玉京,叫他先回去见见家人,辞官之事容后再议。
等崔昭灵一走,辜涣立刻召了袁熙、冯逊入宫,打算让他们两个合计一下怎么好把人留住。自崔昭灵滞留百夷之后,朝中几大世家的势力就有些不大均衡,又疑心他是否是有意针对世家。这几年也是多事之秋,凉州战事再起,百夷蠢蠢欲动,世家又生疑窦,端的是让人举步维艰。
袁梦杳听他说完,沉吟片刻道:“这……陛下不若先派御医会诊一下,一来表示体恤安抚之意,二来也可确认一下昭灵身体如何,若真是病重,强留下来也未必有用。说起来,不知陛下是否记得上次科考崔氏的那对孪生子?”
辜涣点点头:“没那么容易忘,崔四和崔五,那两兄弟干脆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站在一块根本分不清。”
“然也。”袁梦杳笑了一下:“这几年崔四、崔五这两兄弟考核均是名列前茅,地方上官声也不错,可谓是后起之秀。若昭灵当真病重,明年或许可以考虑将两人调入京中。”
冯怀素却不赞同,冷笑一声:“他才多大年纪,哪里那么容易病重?推脱之辞罢了。崔氏那对兄弟我也有些印象,崔四性子偏冷,崔五倒是个笑面虎。”
袁梦杳颇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当年使团五十四人只回来了二十人,艰辛可见一斑。昭灵又是个从没受过苦楚的……陛下还是先派御医会诊确认一下才好。崔氏那对兄弟性子倒不完全相似,崔四温文如玉,崔五春风如沐。”
辜涣颇为无奈地笑了一下:“怀素对崔氏可真是一如既往。我一早派御医去崔府守着了,算算时辰也快来回禀了。”
话音一落,就听见门外有人传御医来回禀了。
辜涣立刻将人宣了进来,问道:“崔卿身体如何?”
范声上揖一礼,缓缓道:“湿瘴已侵肺腑,咳疾久治不愈,心思郁结,暗伤积年,怕是过不了而立之年。”
冯逊微微颤了一下:“范院判可确定?”
范声看了他一眼:“此诊断并非范某一人做出,太医院六人会诊,每一个都从医多年,若是误诊,吾等也该乞骸骨了。”
辜涣半晌无语,最终叹了口气道:“需要什么药材就从库中取就是,不必吝惜。终究是耽误了崔卿……”后半句仿佛喃喃自语,让人听不真切。
过不了而立之年……终究是耽误了崔卿……
冯逊胸口一窒,谁耽误了崔卿?说到底,他们几个都有份,而他,恰好是那个罪魁祸首。
辜涣和袁熙似乎又商量、嘱咐了一些事情,他只呆滞地下意识应会上两句,脑子里早已经卷成了一团乱麻。三人都没什么谈兴,很快便散了。
冯逊一个人恍恍惚惚走在路上,不知什么时候便拐来了崔府门前。
崔酒住得已不是以前城西那间不大的狭窄院子了,那宅子几年没人打理,早就没得住了。他回京之后,辜涣对他颇为厚待,赏了他新的宅第,高官厚禄,指日可待。
冯逊在崔府门前呆呆地站了很久,最后还是走上前去叩响了门环。很快就有人应了门,出来的是个老仆,慢悠悠道:“我家主人身体不适,恕不见客。公子请回吧。”
冯逊拦住了他:“等等,劳烦帮忙通传一声吧,就说黄门侍郎冯逊冯怀素来访故交,万望一见。”
那老仆犹豫了道:“冯侍郎且在这里等等。”说罢,又将府门栓上了。
大约半柱香之后,府门“吱呀——”一声开了,那老仆道:“冯侍郎,我家主人有请。”
冯逊眼眸忽的一亮,匆匆跟了上去。进了府门才发现,这宅子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许是荒了太多年,石板之间都冒出了荒草,府内人丁不旺,多少有些打理不过来,这些草也没清理干净。宅子刚刚翻修不久,还能闻见没散尽的清漆味道,更显得有几分荒凉和粉饰太平的意味。
那老仆带着他转过了前厅,径直往后院去了,听得他解释道:“主人这几日身子不大好,一直卧病在床,并非轻慢冯侍郎。”
冯逊点头:“这我自然知晓,昭灵不是骄矜之人。”
那老仆听了便不再多言,只领着他往前走,不多时停了脚步,走到门前轻轻敲了门,通禀道:“主人,冯侍郎到了。”
冯逊看着房门外悬着的匾额一时间愣住了,少欢居。他想起这宅子原先的主人,内心涌起一阵不祥之感。
少欢居这名字原是出自“年年老去欢情少”一句,这宅子原本是杞朝留临侯的别居。留临侯少年时立志终身不娶妻、不留嗣,却在年近而立时迷恋上在仇家酒当垆卖酒的少年。当时在位的明帝极其反感男风,下令勋贵及六品以上在朝官员禁绝此风气。留临侯只得建了别院给少年,不料此事最终还是被明帝得知。明帝大怒,他爱惜留临侯才情并未对他动手,却派人将仇姓少年吊死在了清欢居内。留临侯痛失爱人,失魂落魄,从侯府搬进了别院,写下“年年老去欢情少,处处春来感事深。时到仇家非爱酒,醉时心胜醒时心。”,将清欢居改为少欢居,自此日日买醉,称病不朝,抑郁而终,逝世那天恰好满而立之年。
留临侯无子,无人承袭爵位与私产,这宅子后来几近转手,几位主人均是英年早逝,一时间便没人敢住,逐渐荒废下来。时过境迁,如今已没多少人记得此事,这宅子才重新启用起来,不料竟然转到了崔昭灵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