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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梦杳好奇道:“跟着高祖皇帝学了不少?”

    冯怀素一脸讳莫如深,他想了想,偏头笑了:“说起来,博陵侯实在是个妙人。”

    袁梦杳:“……”你这么说博陵侯高祖皇帝知道吗?你就不怕高祖皇帝剐了你?

    “此话怎讲?”

    冯怀素努力措辞了一下:“博陵侯心胸豁达,平生罕见。”

    若是不心胸豁达,就已他的生平际遇来说,恐怕气也气死十几回。袁梦杳摊手道:“若你有博陵侯三分豁达,我也不必时时刻刻担心你了。”

    冯怀素想了一下:“有一分便可,若有三分,恐怕有些太没脸没皮了。”

    袁梦杳嘴角抽了抽:“……”不就是心大了点吗?你这么说博陵侯,不怕博陵侯拿枪捅你个透心凉吗?

    冯怀素不再和袁梦杳继续纠缠,三言两语将他打发出门,待自己回了书房关上门,看着满地狼藉,神色又黯淡下来。他昨夜做了一个很混乱的梦,扰得他一整日都心神不宁。

    他梦见自己在三省斋前爬树,大父坐在庭院中的葡萄藤下看他,目光慈祥又担忧。自己脚下一滑不小心从树上栽了下来,大父连忙去接他。自己砸在大父身上,发觉他身体冰凉,没有一点儿温度,自己害怕地问:“大父,你身上为什么这么凉?”他大父还是那样慈爱地笑着,回答他道:“因为我已经死了啊。”下一眼,身下人的便变了样子,成了方侍郎、他父亲、他母亲,全都笑容和蔼地和他说:“因为我已经死了啊。”

    最后是崔昭灵。崔昭灵笑容温和地看着他,道:“因为我已经死了啊。”他似乎又变作了大人模样,摇着头道:“不会的。”身下的人听了这话,神色忽然变得狰狞起来,双手狠狠掐住了他的脖子,眼眶通红狠狠瞪着他道:“是你害死我的。是你害死我的!”他手指上的皮肤开始剥落,身上全是各种各样酷刑留下的伤口,青紫浮肿的脸庞半面都被烧焦了,变成了他当年在南疆看见的那具尸体,最可怕的是,他在他的眉间找到了那颗小小的痣。

    他瞬间被吓醒了。

    这是他四年来头一次梦见崔昭灵。可是就连在梦里,他都不肯和自己好好说上一句话,不肯叫他安心。他不害怕崔昭灵,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但是他害怕崔昭灵死了,再也不回来了。

    ☆、人生失意无南北(上)

    23 人生失意无南北(上)

    袁梦杳在中间来回说和了几次,退婚之事最终敲定下来,方岚宁的温厚性子到底还是做不出毁人声名的事来,对外只说是自己妹妹体弱多病,不适婚配,故而退婚;对内始终瞒着方幼宁。

    说来也巧,两人婚约解除没多久,方幼宁的身体一日日好起来了,转过年开春时已然痊愈了。方岚宁见妹妹康复自然高兴不已,心中对于冯怀素的怨愤也弱了下来。他还记得当时冯怀素来退婚时说自己命舛,怕是碍着了幼宁,他当时觉得荒唐,以为这只是退婚的借口,现在想来便将信将疑起来。

    以方岚宁的性子,即使有了这个想法,也不会到处传扬。只是不知为何,冯怀素命硬,刑克六亲的说法在玉京不胫而走。袁梦杳满心疑虑地调查了一番,最后发现这消息竟然是他自己放出来的,他只能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暗中引导一下,免得最后传出太离谱的留言也就罢了。

    玉京城中草长莺飞,郊外的桃花开得正盛,往来踏青的年轻男女络绎不绝,太平坊和清和坊依旧是一派安乐祥和、歌舞升平的模样。冯怀素一门心思扎进了门下省的公务里,将今年的春日宴丢给了袁梦杳主持。

    没有人知道,此时的百夷正酝酿着一场剧变。

    在舍岈的授意和崔酒的帮助下,舍迦先后扳倒了舍蜚和舍迨,舍辻那个老狐狸倒是谨慎到底,迟迟没有露出狐狸尾巴。舍迦手中虽然有他的把柄,却也还扳不倒他,两个人都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可见面的时候还是要装作一副兄友弟恭的和睦样子。

    如今的舍迦早不是那个刚刚回到百夷,一片懵懂的小王子了。舍辻看着舍迦某些时刻流露出来的神色都会觉得心惊胆战,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舍迦,这几年他练武很勤,看上去健壮不少,眉目间那股青涩害羞已经彻底褪去,整个人都像是他肤色那般使人暖洋洋的。

    这些年,舍迦在军中赢得了不少支持者,在朝堂里更有白拓部的旧臣站在他身后,势力和他这么多年来经营所得不分上下。舍岈养了这匹狼来对付他,却不知自己最后会不会也被这匹狼所伤。若是如此,倒也很有意思不是吗?

    舍迦觉察了舍辻的目光,他开朗一笑:“二哥怎么一直看我,难道我脸上长了花儿不成?”

    舍辻眯起了一双狐狸眼,轻声笑道:“阿迦看上去似乎黑了些?”

    “前几天一直在校场比武,入了春阳光烈,许是晒黑了些。”舍迦语气温和,出口的话却带了三分嘲讽之意:“近些日子似乎很少见到二哥,莫不是嫌天热了在哪里躲懒呢?”

    舍辻也不生气:“二哥体弱,哪里能和阿迦比呢?” 他微微勾起唇角,随手拿了箭杆,手腕轻轻一动,箭杆正好落入壶中。

    舍迦笑着去看舍岈:“阿哥真偏心,成日就知道盯着我,你瞧二哥,可比我能躲懒呢。”

    舍岈嗤笑一声:“你二哥骑射谙熟的时候,你还不知道躲在哪里弹曲子呢。功课既然落下了,自然要补上,少拉你二哥当挡箭牌。”他扭头看向舍辻:“说起来二弟这些日子神神秘秘,管我要了好些书去,是打算做什么呢?”

    舍辻犹豫了一下:“今日宴饮,提了这些事情又要害人不能尽兴了,还是等到明日议事的时候再说,如何?”

    “也好,今日还是开畅饮,政事留在明日,反正它只会堆下来,又不会长腿自己跑了。”众人闻言哄笑,舍迦还一副颇为遗憾的样子:“若是它自己长腿,可是能少了我不少麻烦。”

    等到宴饮散去,舍迦一直留到了最后,依旧去了水上长廊议事。两人都饮了不少酒,此时和风温煦,轻飘飘地抚过,让人不禁有了些醉意。

    舍岈揉了揉额角,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今日这酒颇烈,不然我还能带你划我前些日弄好的小舟,去湖上转一转。”

    “不去。”舍迦就近坐在他旁边:“阿兄就知道捉我当苦力,若是去湖上,肯定又是我划船,我才不干呢。”

    舍岈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瞧你懒的,连划船都指不上你。”

    “话说回来,阿兄不知道舍辻在搞什么鬼吗?”舍迦努力睁着眼睛,不让自己被醉意俘获。

    “具体的并不清楚,只是……”舍岈拍了拍他的头:“怕是冲着你来的。你最近风头太盛了些。”

    “我风头盛难道不是阿兄的意思吗?我看他这是坐不住了,早晚要露出狐狸尾巴来,到时候,被我逮住,我就要把他做成一件狐皮大衣送给阿兄。” 舍迦嘻嘻一笑:“阿兄看我贴不贴心?”

    舍岈知道他是醉了在说胡话,只得顺着他道:“贴心贴心,我家阿迦最贴心不过了。”他低头无奈地看着舍迦在他肩膀上乱蹭,喃喃自语道:“那当然啦,阿兄对我最好了。”

    “阿兄……”

    “嗯?”

    “阿兄啊……”

    “嗯。”

    舍迦锲而不舍地叫着阿兄,舍岈也由着他闹,嗯嗯啊啊地应着他。舍迦伸手抱住了舍岈,言语模糊道:“……阿兄,我、我们……去莺啼林……你答应送我的云雀还没给我呢。”

    舍岈没想到他居然还记着这事,笑着拍了拍他的背:“好啦,给你,明日就给你。”

    “阿兄真好。”舍迦闷在他胸前低声笑了起来:“我最、最喜欢阿兄了。”

    舍岈漫声应道:“我也最喜欢阿迦了。”

    舍迦忽然抬起头,不满道:“阿兄骗人,阿兄这话一点儿也不认真。”舍岈一时间愣住了,没想到他醉成这副样子,居然还能听出他语气认不认真。他怔愣的一瞬间,就看见舍迦变了脸色,呜咽道:“阿兄真的骗人!阿兄最喜欢的不是我……呜——”

    舍岈整个人都僵住了,忍不住在心里叹气。这不是他头一次遇见舍迦喝醉了,每次都是这样。明明上一刻看起来还头脑清楚、安稳可靠,结果话不过三句立刻暴露醉酒的事实,只会抱着他说“最喜欢阿兄了”,自己要是不回答他,一准要抱着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舍岈拿出了二十分的耐心,轻轻抚着舍迦的后背:“没有的事,阿兄最喜欢阿迦了。”

    舍迦抬起水汪汪的眼睛,一脸委屈地看着他:“真的吗?”

    哄孩子的舍岈认真点头,拿出十二分的真诚:“当然了,阿兄最喜欢阿迦了。”

    舍迦眼眶红着,脸上还沾着泪水,他偏头看了他一会儿,似乎在确认他话的真假,好半晌满意地点了点头:“我就知道。阿迦最听话了,阿迦什么都会做,阿兄一定会喜欢阿迦的……一定会原……”原谅阿迦的。

    话还没说完,舍迦就已经睡过去了。他后半句话说得模糊不清,舍岈也没在意。舍迦喝醉的时候说过的胡话多了去了,上到齐朝皇帝有三只眼,下到自己的孩子要成婚了,舍岈都不知道他哪里冒出这么多不靠谱的想法。

    舍岈看着彻底醉倒的舍迦,知道今日的事情是谈不成了,亲自背起舍迦,把他安置在了自己的寝殿,自己喝了两碗醒酒汤继续处理政务。直到天色将暗的时候,舍迦才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他看着头顶有点熟悉的花纹,顾不上隐隐作痛的脑袋,一个激灵跳了起来,之前那些喝醉时说胡话的经历不要太尴尬,自己明明出来时还是清醒的,怎么到了水上长廊一吹风,就醉倒了呢?

    舍岈看着他变幻莫测的脸色,打趣了一句:“哟,哭包醒了?”

    舍迦脸色骤变:“我哭了?”

    “哭了,抱着我哭得可可怜了,可比你三岁的时候还黏人呢。”舍岈毫不留情地开始添油加醋:“你还和我说了好多话呢,你想不想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舍迦立刻拒绝:“不!不用了……我、我那是醉了,说的都是胡话,不能当真的!”

    舍岈眨了眨眼,故作失望道:“真的吗?我还以为阿迦真的最喜欢我呢……难道阿迦不喜欢阿兄吗?”

    闻言,舍迦脸红透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支支吾吾道:“……我当然喜欢阿兄了。”

    舍岈继续捉弄他:“最喜欢?”

    舍迦面红耳赤地说不出话来,他飞速地穿上了鞋子,一溜烟跑走了。那速度简直比逃命还快,舍岈拦都没来得及拦,他就窜的没影了,显然是连轻功都用上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舍迦又从殿外探进头来,小声道:“正事还没说呢……”

    舍岈板着一张脸,看不出喜怒:“原来你还记得有正事没说呢?”

    舍迦乖乖走到他旁边,等着听训。舍岈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舍迦自知上当,恼怒地瞪了他一眼:“笑什么?说正事!”

    听见他这么说,舍岈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半晌,弯着眼睛像只吃饱喝足、得意洋洋晒太阳的鳄鱼:“好啦,说正事了。”

    舍迦撇了撇嘴角,乖乖坐到了他旁边,问道:“你之前说,舍辻估计是冲着我来的,那他会做什么?”

    ☆、参差前事流水

    25 参差前事流水

    舍迦从弃几罗那里讨要了追魂香,在宴饮的时候,下在了舍辻身上,暗地里跟踪了他大约有一年,总算摸到了一点眉目。顺藤摸瓜之下,竟发现他私藏兵刃达万件之多。原本舍岈计划着请君入瓮,在朝会突然发难,将人拿下,不料竟然走漏了消息。舍辻反了,拖着整个百夷陷入了内战。

    左含章皱眉看着前线奏报,虽然百夷内乱,但如今士气不减,调度有条不紊,只是人数略有削减,对方帐中显然有高手坐镇,军法谙熟,调兵遣将已有大将之风,这一场仗显然会是一场硬仗。

    门外牙将忽然来报:“将、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