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纸……”莫子衿低声重复了一句，转脸望向秦奕，“连点儿墨痕都没留下？”

    吴洵点点头，说道：“许是那日被烟尘熏得狠了，再加上有些外伤，这些因素累加起来，秦公子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那么……他曾经活过的这些年，算是全都作废了？遇到的人遇到的事，他都不会再记起来了是吗？”莫子衿平静问道。

    “是……”吴洵答道，“秦公子的一切，可能都要重新开始。”

    莫子衿垂下头，他此时甚至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看秦奕一眼，他不相信这些年来的爱恨纠缠，竟然可以如此轻易地被抽离，更不相信秦奕真舍得抛掉这一切。如果可以，莫子衿真希望那日在火海中的是他，而他宁愿将自己烧死，也不愿空白着走完接下来的路。

    “其实……”见莫子衿一直不说话，吴洵便继续说道：“重新开始也未必不是一件坏事，曾经的一些事儿，忘便忘了吧。”

    莫子衿缓缓地摇摇头，“属于他的东西，我会帮他记着，未来的某一天，我会将这些东西悉数还给他。”

    第五十五章 回城

    “还给他……”吴洵轻轻念叨了一句，认真望向莫子衿，说道：“莫公子，秦公子这病，或许明天就恢复了，也或许永远不会恢复，若是恢复了原样便皆大欢喜，若是不会恢复那就……”

    “恢不恢复都一样。”莫子衿接着说道：“对我来说，他永远都是秦奕。”

    吴洵点了点头，在某一瞬间，他很钦佩莫子衿。

    “这样吧，莫公子，我看秦公子身上的几处烧伤还没完全好，我再给你开两张药方子，记得给秦公子敷上，不消几日就全好了。”吴洵拉开椅子，起身说道。

    “麻烦你了。”莫子衿说道。

    “哪儿的话。”吴洵笑着摆摆手，转回药柜子处，写了两个方子交给了莫子衿。莫子衿接过那两张纸道了谢，转头见秦奕仍然坐在椅上，便走过去轻挽起他的胳膊，说道：“我们走了。”

    吴洵立在屋中静静地看着两人走出医馆的背影，万千的思绪最后只化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自吴家医馆出来，秦奕仍是安静地跟着莫子衿，仿佛在他什么都不识得的世界中，唯有跟紧莫子衿这样一件事。

    “如你所愿了。”莫子衿低着头自言自语道：“这下你当真只能跟着我，所以我怎么想，都还是觉得你和齐大哥在合起伙来骗我。”

    秦奕在长街上四处望着，看尽了一路的萧索景致后，京城这般热闹的样子对他来讲很新奇。

    莫子衿则低头默默走着，装作不经意，可实际是一番刻意地，他立在了长街另一角，那是原来秦府的位置，只不过秦府已经变成了如今的陈府，原本乌黑的府门，如今被漆成了朱红色。

    “陈……陈？”莫子衿看着门楣上的字，转头戳了戳仍在东张西望的秦奕，明知不会得到回答还是问道：“你难道是将秦府转手卖给了陈翰墨？”

    秦奕感觉莫子衿在唤他，便转回头眨眨眼睛，也向面前朱漆的府门看过去，不过府门紧闭着，只有两个守卫站在门口。

    “看什么看！”

    这时，门前的两个挎刀守卫见二人立在门前不动便横眉立眼地喝道：“陈大人这宅子也是你们能随便看的吗？不想被打就滚，赶紧滚。”

    莫子衿眯着眼睛，似乎对那两个人的粗声粗气的呵斥充耳不闻，只望着门楣上大大的“陈”字出神。

    “嘿！你这人今天真是找死。”其中一个守卫见二人不动地方，拔出一半了的刀向莫子衿吓唬道：“再不滚我砍了你信不信。”

    莫子衿从门楣上收回目光，不过还没等有所动作呢，秦奕倒是先向前上了两步，向那守卫走了过去。

    莫子衿愣了一下，那守卫也是愣了，守卫吓唬人有一套，倒还真没见过谁真的不要命一般往上闯的，一时间却是不知应该怎么办了。

    但秦奕并没理他，在守卫的身前停住，微弯下腰，竟是摸了摸立在那守卫脚边的小石狮子。

    守卫似是没见过此等奇人，疑惑地向四周望了望，忽地就将自己手中的刀全都拔了出来，指着秦奕喝道：“谁让你上前来的，再不滚就把你砍成肉泥。”

    莫子衿见状，心道不妙，忙跨了两步挡在秦奕的身前，抓着他的手将他向一边拖，身后的守卫仍在骂，刀锋劈开空气刺啦刺啦地响，莫子衿没去管他骂什么，只将秦奕拖远，惊讶地望着他。

    “你是不是……也很怀念那个地方？”莫子衿向秦奕问道，“或者说，你是不是还记得些什么？”

    秦奕低头搓着自己的手指，他的手指上沾了些石狮子脑袋上的灰尘，黑了两块。

    莫子衿叹口气不再问了，帮着秦奕揉了揉他的手指，然后说道：“罢了，我们走吧，你就算再怀念，那个地方也不会再姓秦了。”莫子衿说罢拉过秦奕，沿着长街继续走，可也不知道要带着他走到哪里去。

    只是走了片刻功夫，秦奕却忽然停住了脚步，在街上顿住，随后伸手摸了一下肚子，向莫子衿眨眨眼。

    “当真是拿你没办法。”莫子衿无奈地笑笑，知道秦奕做的这个动作便是饿了，说道：“走吧，不过这顿饭你要自己吃。”

    许久未来京城，沽酒坊居然还在，而且沽酒坊内，馒头的肤色还是那么黑。

    馒头看见莫子衿跨进门来，先是结结实实愣了一下，随后忙绽开夸张的笑容向莫子衿迎上去：“莫公子，您可有日子，啊不，您可有年头不来小店了。”

    “难得你还认得我。”莫子衿礼貌地点头笑笑。

    “哪儿的话。”馒头忙躬身请二人进来，“我忘了谁也不能忘了莫公子啊。”

    莫子衿轻拽着秦奕的一块儿袖口，拉他到窗边的桌前坐下，向馒头说道：“给我来几道招牌的热菜，再上一壶茶来。”

    “得嘞，您稍等。”馒头应道，刚要转身，莫子衿又唤住了他。

    “诶等等。”莫子衿略沉吟了一下，“还是来一壶桂花酿吧。”

    馒头嬉笑道：“就知道莫公子好这一口。”

    秦奕坐在长椅上，转头看着格子窗外洒进来的阳光，半睁着眼睛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莫子衿拄着下巴望着他的侧脸，酒坊内每一桌都吵吵闹闹的，杯盏碰撞的声音、划拳吆喝的声音再夹杂上一些尖刻的笑声，只唯独窗边的这一桌，安静得像一幅画一样。

    “莫公子，菜来了。”馒头似乎都不愿打破这一处的寂静，悄声地将盘子端到桌子上：“清蒸鲈鱼、炒三丝、浓汤牛腩还有您要桂花酿。”

    “多谢。”莫子衿微微颔首，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拿起另一个酒杯，也给秦奕倒了一杯，推到他的面前。

    秦奕看着面前的酒杯，抬手端起，只当是水，一下子喝了一大口进去。桂花酿的酒味不浓，但到底是有些辛辣的，呛得秦奕皱着眉头咳了两下。

    莫子衿却看着他笑，说道：“你怎么跟陵游喝酒一个反应。”

    秦奕不知莫子衿说的是什么，只苦着脸将酒杯放回桌上，推得远远的。

    莫子衿忍不住地笑，递了一双筷子给秦奕，说道：“快吃吧，一会儿饭菜该凉了。”看着秦奕夹过一块儿牛腩放在嘴里细细地嚼，莫子衿又说道：“吃完了，我们就回庸城，那里应该还有一些人在等着你的消息。”

    秦奕咽下口中的牛腩，提起筷子又向鲈鱼上夹去，莫子衿却拨开他的筷子，道了句：“我来。”然后从鱼肚子上夹下一块儿没有刺的鱼肉，送到了秦奕的碗里。

    一个月后，二人才辗转着又回到了庸城。

    此时已是初春的时节，城门旁的几棵桃树上，开了淡粉色的几簇桃花。莫子衿看着这几簇桃花心情大好，走过去从树干上拈了只小毛虫放在秦奕的手背上。

    秦奕端着手，不眨眼地盯着手背上的毛虫看，一动都不敢动，直看着毛虫钻慢慢爬进他的袖口中，从外面看不见了。

    “嚯！”莫子衿本想看看秦奕能这样一直定到什么时候，看到毛虫钻进他的袖口便再也忍不住了，摇着他的胳膊将那只毛虫抖了出来。

    “傻人，现在这种东西居然都能把你镇住。”莫子衿抚了抚秦奕的袖口，又故作老成地叹道：“看来咱们以后的路还很长啊，走吧，回去了。”

    进了城内，莫子衿带着秦奕回到了那扇矮门的面前，深吸一口气，才推开门走进了院内。

    此时的院中，陵游嘴里正嚼着一块儿馒头，蹲在院子里逗猫，见莫子衿进来了，一个激动差点儿就被自己嘴里的馒头噎死，狠狠咳了两下才说道：“你，你们两个可算是回来了。”

    白猫见了两人，便从陵游的脚边离开，慢吞吞走到了秦奕的脚边，围着他绕了两个圈儿，然后蹭着秦奕抻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秦奕低头看了一会儿，蹲下身子摸了摸那只白猫。

    陵游起身，向二人的身后望了望，“嗯？”了一声，向莫子衿问道：“齐霜呢？”

    “齐霜？”莫子衿眨眨眼睛，“他怎么了？”

    “他说他去找你们了啊。”陵游说道，“你……你们没看见他？”

    莫子衿摇摇头，“没有，他去哪儿找我们了？我并没告诉过他我们要去哪儿。”

    陵游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他没说，他走得急我也没来得及问，要不是听院里其他人说，我都不知道……不知道秦公子的事。”

    莫子衿转头望着轻轻抚着白猫脊背的秦奕。

    “秦公子他……怎么样了？”陵游很小心地向莫子衿问道。

    莫子衿沉吟了一下，转回头说道：“他没什么事，会好起来的。”

    “嗯。”陵游盯着秦奕点点头，继续说道：“再过些日子，齐霜估计也会回来的，到时候他也能放下一些担心。”

    莫子衿扯了扯嘴角，走到秦奕的身边，将那猫拎在手里掂了掂，向陵游问道：“这猫胖了不少，是让你给喂得？”

    “算是吧。”陵游说道：“不过喂不熟，这猫整日就往你的屋子里钻。”

    莫子衿笑笑，将这猫塞到秦奕的怀里，说道：“好生宠着，这猫只认你。”

    第五十六章 竹笋

    齐霜回来那天，正好是惊蛰，不过这日倒是没下雷雨，天空中只是飘着细丝般的小雨。

    齐霜走近门来，正好看见秦奕站在屋檐下，张开手掌接着落下的雨滴，将衣袖也弄湿了一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