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顾全端着鸡蛋面来见季朝昭，季朝昭在床上胃疼得起不来，连带着声音都虚弱了几个度，谢顾全蹙着眉推门进来，见他病恹恹的模样，又好笑又同情。

    “我跟你说什么来着？”谢顾全把冒着热气儿的面放在桌上，“你嫌弃饭菜不好，最后饿得还是你自己。”

    季朝昭没力气和他拌嘴，只能恶狠狠地盯着他看，就像盯着个仇人似的。

    “你就把这当做个任务，在这儿呆上一两个月，就算是在我面前装乖巧也行。”谢顾全语重心长地说，“到时候我也好向你父亲交代。我也不乐意管你。但你知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也不能含糊。”

    季朝昭不吭声，从床上慢慢挪下来，趿拉着鞋子走到谢顾全面前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下来。

    “不就是钱么？”季朝昭拿起筷子，这会儿瞧着这清淡的鸡蛋面竟也生出了几分食欲，“你跟那死老头美言几句，放我早点回去，到时候我捐钱？”

    谢顾全听了这话，一时觉得好笑，用眼神指了指面条：“快吃吧。夜里温度低，吃热乎了，好睡觉。”

    季朝昭低着脑袋，夹着面条往嘴里送，嘟嘟囔囔地说：“这床硬得，哪里睡得少。”

    “你是豌豆公主转世啊？”谢顾全摸了摸鼻子，真诚地发问，结果接收到了来自季朝昭的一记白眼，“行吧。知道了。”

    他这样说着，起身往外走，季朝昭狐疑地追踪着他的背影，不明白他那句“知道了”是什么意思，但当下季朝昭也没有心思去猜，吃了一口面，意外得觉得还不错，心里想着：这人看起来粗手粗脚的，面条倒煮得像模像样。

    狼吞虎咽地吃了几口，浑身都舒坦了，连胃里头的痉挛都在慢慢的缓解，原先手脚冰凉得不行，而这碗热乎乎的面来得正好，将他的血液从头到脚都捂热了一遍。

    没过一会儿，谢顾全回来了。

    抱着一叠厚厚的被褥回来了。

    季朝昭一边吃着一边瞧他。

    他把季朝昭床上的被子掀开，将这床被褥又整齐的铺在下面，每一个角都拉扯得十分平整，半点褶皱都瞧不出来。

    比季朝昭家的保姆铺的床还漂亮。

    “我再给你铺一床。”谢顾全拍了拍手说，“这样的话，你应该能睡得好一点。”

    季朝昭噎了一下，脸色微微涨红，就这么和谢顾全对视了半晌，他才吐出话来：“你这是在讨好我吗？”

    “我是怕你病倒明天没法去上课，孩子们会失望。”

    季朝昭闷闷地“哦”了一声，继续低下脑袋去吃面条，谢顾全不打扰他，静悄悄地离开了。

    这晚，季朝昭睡了个好觉，还做了个美梦，第二天起来，精神异常饱满。

    第7章

    季朝昭给小朋友们上课，小朋友们个个眼不着书，只盯着季老师看，这让站在讲台桌上的季朝昭感到一阵害羞，小朋友的视线坦诚又真挚，纯净得像天上的棉花云，不参合任何杂质。

    “你们就打算这样盯着老师看一整堂课吗？”季朝昭放下书本，笑着问底下这群孩子，全然没了在谢顾全面前那种蛮横有恃无恐的模样，又或者，有时候，他的刁蛮无理只是一种保护壳。

    听到这么直白的问题，孩子们红着脸眼神四处飘。

    “那这样，老师给你们讲故事好吗？城市里发生的故事。”

    “好，好啊。”

    季朝昭想了想了，将那些醉生梦死奢侈无度的片段——即使这种片段占据了他大半个人生——更换成美妙又充满理想的都市生活，他想以此来鞭挞孩子们勤奋学习，走出这一隅小村，走到城市里去，拓展眼界。

    不管出生贫寒还是富有，每个人都拥有追逐理想的权利。

    “可以告诉老师，你们都有什么梦想吗？就是长大以后，你们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孩子们争先恐后的举手，倒也毫不在意自己夸下海口，教师、医生、科学家是出现频率最高的理想职业。

    而真正优秀到当上这些职业，并非易事。

    “所以啊，全中国那么多孩子，或许有人条件比你们更艰苦，也有人生来优渥。”

    “但大家的目标和理想总是出奇的一致，在实现理想的道路上，你们会遇到很多比你们优秀的竞争朋友。”

    “那么，你们就必须变得更加优秀。”

    “老师想问，你们知道怎么变得更加优秀吗？”季朝昭笑着问，手掌托着下巴，不像是在教学，反而跟日常唠嗑似的，

    谢顾全站在教室后门，冷风从他脖颈和衣物的空隙中吹了进去，他微微打了冷颤，双手抱在胸前，试图通过这种自我拥抱的方式进行保暖和获取温暖。

    他就站在那儿，听着讲台桌前俊美的富家少爷说着这些激励孩子们的话，这让谢顾全觉得有些恍惚，如同见到了季朝昭另一个人格一样，这让他对季朝昭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这个纨绔的富家少爷，披着物欲横流的外壳，剖开虚假的伪装之后，能看见什么呢？

    一颗善良的心？一缕受伤的灵魂？一段难言之隐？

    谢顾全只这么猜测着。

    孩子们回应季朝昭，底气十足：“是学习！”

    听到想要的答案之后，季朝昭笑得更加热烈，一双眸子弯弯，两颊落下浅浅的窝，谢顾全探出半张脸瞧去，头脑里升起了这么一个念头——“乱花渐欲迷人眼”，大概就是指此情此景吧？

    “所以，现在你们要做什么？”

    孩子们异口同声：“看课本~”

    “真乖。”季朝昭抬眸看去，撞进了谢顾全的眼里，撞得谢顾全那颗不偏不倚的心晃荡了一下。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谢顾全身上产生了变化，至于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

    季朝昭大胆地收回了视线，显然毫不在意谢顾全躲在后门偷看他——他自认为是偷看，想来，以前还在念书的时候，成天有女孩子故意路过他的班级偷瞄他一眼。

    季朝昭出众的外表完全的复刻了他的母亲，那个优雅温柔的女人。

    他看着孩子们念书，思绪则越飘越远。

    是什么时候呢？

    母亲是什么时候开始慢慢淡化出自己的记忆的呢？直到今日，只剩下一个大概的轮廓烙印在季朝昭浅薄的脑海里。

    放学之后，谢顾全站在教室门口等他，明明已经是放学时间了，孩子们仍不肯走，围着季朝昭叽叽喳喳地说话，谢顾全看了好笑，一个在大城市里被人鄙夷的纨绔子弟，来到了这儿竟成了孩子们喜爱的老师，这种反差难免有些大。

    “季老师，这是我妈妈让我送给你的。”

    一个漂亮的手工制荷包。

    “还有我，还有我，季老师，这是我奶奶做的糕点，超级好吃的哦！”

    季朝昭不想拒绝孩子们的好意，一边夸奖着他们乖巧，一边道谢收下了这些淳朴的善心。

    他将礼物抱在怀里，朝谢顾全走去。

    谢顾全瞥了他一眼：“没想到你还挺受欢迎的。我以为你这样的人——”

    “我这样的人怎么了？”季朝昭横了他一眼，接着打了喷嚏，这里过大的昼夜温差使其娇生惯养的身体难以适应。

    “不怎么。”谢顾全偏过头去望了望天，“只觉得，小孩子的眼睛或许能看到成年人看不到的美好。”

    “什么？”

    “没什么。今晚想吃什么？”

    “有选择？”

    “没有。”

    季朝昭咬咬牙，这人是把自己当猴耍呢？

    第8章

    小村庄里的日子总是循规蹈矩，按照歌单列表一样循环往复，没什么新奇的新鲜事，也没什么能够令人愤懑的糟糕事。

    由于多了季朝昭的帮忙后，学校里的课程一天增加了两堂，给村里孩子们更多的时间去学习知识，尽管对于季朝昭而言有些疲累，但好在他竟慢慢也能乐在其中了。

    同孩子们打趣玩闹是最有意思的，无需勾心斗角更无需考虑成年人中彼此的顾忌，这是一种极其纯粹的原始的人类之间的交流——跨过了年龄的沟壑，是纯净灵魂之间的碰撞。

    这天谢顾全招呼孩子们来给学校百草园里的花草浇水，最近雨水少了，花草蔫蔫的。

    季朝昭见着孩子们人手一个红色塑料洒水壶，蹲在花草前，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浇水，就好似在对待珍宝。

    “这不是秋天了？”季朝昭问，“花草也该枯萎了。”

    谢顾全乜斜着眼，一面笑着望向孩子们，一面回答：“这儿的花草不像温室里那么娇嫩，只要给些水和肥料，熬过一个冬天也不是不可能的。”

    “哦，是这样啊。”

    “而且，这是孩子们自己种的。”谢顾全补上话，“如果过早枯死，会伤了孩子们的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