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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真吃不准陆江燃什么意思——睡着的人自然不会回他信息,可眼下人到底是已经睡下,还是生了他的气、不欲搭理他的意思,他一点主意也没有。在外面,程汶向来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可面对陆江燃,他猜不透、也不敢猜。

    幸好,门在这个时候发出“滴滴”两声,被人刷开了。

    陆江燃刚刚进门,就被屋内的年轻人迎面抱了个满怀。他吃不住程汶的重量,脚下倒退了一小步,正巧抵在刚关上的门板上。

    程汶黏着他,用下巴抵住他的额头,将鼻子埋在他的发顶,闻湿漉漉的头发间洗发水的香气,喃喃地撒着娇:“江燃。”

    “怎么了?”陆江燃拍了拍他的背,“我等了一会儿,看你还在忙,就回楼下房间洗了个澡。”

    “我想你。”

    程汶的吻密密麻麻地落下来,从额头到鼻梁,直到找到他的唇,像是把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深深揉到自己的骨血之中一样。

    陆江燃轻笑,伸手捧住他的后脑,把手指插进他的发间,仰起脸来回吻他。

    两个人磕磕绊绊亲了半晌,陆江燃的后背被坚硬的门板硌得生疼。他轻轻哼了一声,程汶立刻察觉到了,双手搂着他的腰,一边急切地吻着,一边把他往床边带。

    倒在床上的时候是程汶在下,陆江燃趴在他的胸口,感受着年轻人有力的心跳声透过薄韧的胸肌传到耳膜,放大着混合自己的心跳,渐渐让人意乱情迷。他的耳朵不知什么时候红了,在灯光下泛着几近透明的色泽。

    程汶忙了一天,还没来得及洗澡,本来想强撑着去冲个凉,可是陆江燃身上传来的清新的沐浴露香气和潮湿滑腻的肌肤让他把持不住,不管不顾地把手伸进衣服的下摆:“哥,我等会儿再洗澡,行吗?”

    陆江燃没有反对,而是用力勾住了程汶的脖子。两个人翻了个身,程汶舍不得压着他,双臂撑在他肩膀两侧,俯下身来接着腻歪,在他颈窝里呼着热气,弄得他怪痒痒的。

    次日一早,陆江燃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人还在沉睡。

    看着对方裸露的肩背皮肤上多了一些青红的痕迹,毫不顾忌地昭示着昨晚的情。事有多么激烈。陆江燃脸皮再厚也有些不好意思。

    他轻轻翻了个身,从对方的怀里将自己扒拉出来。

    许是连日高强度的工作让他有些疲惫,程汶睡得很沉,丝毫没有被他的动作惊扰。

    他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腰际,又俯身替程汶盖上薄被,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到浴室。

    洗漱完毕,陆江燃给自己泡了杯咖啡,推门到了阳台上。

    房间临着江,推开窗就能看到平阔的江面。仰望半空,红日高悬;俯视水面,泛黄的江水滔滔而逝,往来的船只看似缓慢地行进着。

    古人登高远望,望见烟波淼淼、想到客路迢迢,焉能不起故园之思?面对亘古不变的江山日月与千年长存的沧桑岁月,连李白这样的豪客都会说出“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般让人感伤的句子,人类对于自我之渺小、人生之短暂的清醒认知,或许都是从登高临远这一刻开始的吧。

    程汶睡得迷迷糊糊,恍惚中一会儿梦见自己在片场试戏,一会儿梦见和陆江燃在家打扫卫生,辗转反侧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被江风轻抚着面颊的温度唤醒了。

    他揉了揉眼睛,左右张望一下,瞧见阳台上的背影,心里才定下来。

    程汶披了件睡袍,赤着脚走到阳台上,从后面揽住陆江燃的腰:“江燃,你看什么呢?”

    “昨天小张指给我看了,那里是朝天门。”陆江燃侧了侧身,用手指点着两江汇流的方向,“汉水南入嘉陵道——长江,嘉陵江。”

    “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程汶把下巴搁在他的头顶上,惬意地随着他的目光望去,难得拽了一回文,“唔,进组那一天,我第一次推窗看到江水的时候,就想到这一句。”

    “日日思君不见君?”陆江燃勾起嘴角无声地一笑,“那现在呢?”

    “现在看到你,当然满足了。可以有动力继续待下去了。”

    “此心安处是吾乡?”

    “啊?”程汶自嘲地挠挠头发,“看来我的文学修养还要提高……那什么,哥,你可别嫌我啊。”

    陆江燃笑着转过脸去,轻轻仰头啄他的下颚。程汶收紧手臂搂住他,两人在晨光中交换了一个甜腻的吻。

    在自助餐厅吃早饭时候,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见到两人,都含笑打招呼,可见得程汶在剧组人缘很好。那些姑娘小伙子张口闭口就喊他“汶哥”“程老师”,他都很礼貌地一一应了。

    陆江燃在边上看着,又是新鲜又是自豪,莫名觉得仿佛是自己的学生终于有了出息一般,趁人少的地方不露痕迹地揉了揉他的肩膀:“可以啊你。”

    程汶咧开嘴笑了,神情仍然像个大孩子一般天真单纯,充满了阳光的温暖气息。

    第五十章 放手

    早饭后,两人出门沿着江边散了个步,随后打车去坐过江索道。

    如今的长江索道早已废弃了当年运载通勤的用途,只供游客过江。只是这里毕竟成了全国知名的景点,光排队就要排上一两个小时。好在两个人刚刚小别一阵,有数不清的话要说,也不觉得烦闷。

    其实,剧组前几天刚在索道上拍了一场戏。

    他饰演的vi被男主角秦风邀请去参加绘画展,背着色彩夸张的双肩包,和秦风一道往城市最为繁华和高雅的中心移动;对面的索道车厢里,从缝纫厂下班的琼玉面色忧郁地看着他们,身不由己地回归最为污秽与压抑的庸常生活中去。

    目光交错,转瞬即逝。

    排队的过程中,程汶忍不住低声把这段戏描述给陆江燃听。

    对方听完长长叹了一口气,像是为了排遣胸中突然涌起的怅惘的感情。

    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衬着那因怅惘而显得分外清淡松弛的面部轮廓,简直像是一只疲倦的、被雨淋湿的蝶。

    程汶“诶呀”一声,突然想起了什么:“江燃,你那个庄宝钗,怎么样了?”

    “什么庄宝钗,人家叫庄盈盈。”陆江燃一时有些错愕,明白过来以后含笑拍了拍他的脑袋,“还能怎么样?我这个小师妹本来就是最要脸面的人,如今又整日里忙着出国的事儿,早把这件事儿翻篇了。总不至于像你,嗲个没完了还。”

    “我怎么了?她对我的男朋友单相思,我还不能问问了?”

    “你也知道只是单相思,就别瞎吃醋啦。你想想,等以后你成了大明星,不知道会有多少粉丝小女孩花痴你呢。”

    程汶嘻嘻一笑,不依不饶地问道:“那到时候哥你会吃醋吗?”

    陆江燃没有说话,只是敷衍地笑了声算作回答,将脸别开了。

    自己惹恼的人还要自己哄回来,程汶索性不要脸了,搂着陆江燃的肩膀,凑近他的耳边轻声耳语:“反正呢,我这个戏真奇怪啊——越拍越寂寞,越拍越想你。”

    陆江燃心知程汶这两个月恐怕受了不少孤独和委屈,正是撒娇的时候。况且自己确实站得有些累了,便没有制止他搂上自己肩膀的双手,放松了身体享受耳鬓厮磨的亲昵。

    反正他们又不像是姚琼玉和濮云这种大明星,走到哪里都担心被人认出来。普普通通的两个人,想说什么、做什么,根本不用担心旁人异样的目光。

    队伍慢慢往前挪着,热辣辣的太阳照得人有点晕眩。程汶恍惚间听到陆江燃的声音飘来:“容嘉树又和我碰过一次面,他说……想让我同意把灵犀交给他照顾。”

    “是吗?看来这个容六少爷还是挺有诚意的。”他看对方神情放松,于是试探性地问道,“容家实力强大,能给灵犀优渥的生活;容六是小儿子,又是独自一人在s城做生意,不需要负多少家族责任。加上他性格沉稳,人也很有教养,咱们不考虑一下吗?”

    “我不喜欢他。”陆江燃直截了当地回答,“我父亲是因公殉职的。他最后一次出警是为了处理一个极为简单的家庭暴力事件。可是,那个打人的男人是当地歌舞厅的老板……表面上服从处理,私底下纠集了一帮打手,在他回警局的路上动手……再后来,我妈妈接到警局的通知,说他被小流氓打伤,死在了医院里。”

    他说这段话的时候,神情仍然是萧索寂然,语气仍是平淡如水,看似并没有大起大落,却让程汶的心不自觉漏跳了半拍:“对,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事的。”陆江燃抬高手臂,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你说得对,你不知道。父亲去世时候灵犀还小,也不记得,一直记得的只有我而已。所以一开始,我不同意灵犀做警察,但她还是做了;为了保护她,我只能寄希望于她不要接近鱼龙混杂的娱乐行业。可是……”

    他忽然紧紧地闭上了嘴,没有再往下说。

    “我懂。如果我有一个妹妹,我也会这么做的。”

    我也会一直护着她、爱着她,在她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地方为她遮挡风雨。宁愿自己遍体鳞伤,也不愿让那单纯可爱的女孩受到任何一点点的伤害。

    如果,我有一个妹妹。

    程汶忽然想起了自己中学时候曾经失去过的那个“妹妹”,那个甚至没有机会能够降临在这个人世的小小的胚胎。

    如果她能降生、长大,那她会是长得什么样子呢?会和灵犀一样美丽、聪明吗?

    如果我有一个妹妹,我甚至会建造起一座华丽城堡,哪怕她身处其中只能做一个寂寞无聊的公主;我会阻挡一切试图带走她的勇士,哪怕自己变成面目可憎的恶龙……

    “可是……”陆江燃如同叹息一般地低低重复着这两个字,“可是。”

    “可是,灵犀现在已经长大了。”程汶抱住他的肩膀,柔声凑在他耳畔替他把话补完,“她足够聪明、有魅力,也足够强大,可以保护自己了。再说,有我们陪着她呢。”

    “是吗?”把脑袋踏踏实实地靠在小男友结实有力的胸膛上,陆江燃忽然觉得说不出的安心。

    “我保证。江燃,听我的。放手让她去吧。”

    当年父母去世后,他一个人撑起了一个家;后来入校求学,恩师窦吟中年迈、师妹庄盈盈柔弱,整个师门也靠他一个人支撑;更何况后来学成回校做了老师,自然也成为了全系学生仰望和依靠的对象。

    这一年来,确切地说,是自从有了程汶以来,他真真切切地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卸下了不少。

    对于这种变化,一开始陆江燃是很恐惧的。习惯于独来独往的他,难免害怕自己会因为对方的强大和体贴而渐渐甘于成为一个脆弱、胆小、只会躲在他人身后的人;可是后来他渐渐习惯,因为他明白,信任和依赖也需要一种勇气。

    “嗯……”他眯着眼睛,把这个纠结的话题从自己脑海中暂时抹去。转头问,“什么时候能拍完呢,你这个戏?”

    “快了,还有小半个月吧。”

    “那真的很快了。你好好努力,我和富贵在家等你回来。”

    新人演员纠结了一会儿,有些不好意思地脱口道:“其实,最后还有一场重头戏,就是结尾那场高潮戏。那场戏,说实话我到现在都很没有把握,甚至——甚至不敢想象……”

    陆江燃没有说话,耐心地听他说下去。可程汶没有说下去,反而问:“江燃,等会儿你想看看我们的剧本吗?”

    ——实话实说,陆江燃并不想提前看到剧本,即使撇开他本人挑剔的文学评论者的眼光,单只说他想看的是程汶如何演绎这个人物、这段历程,就远甚于阅读这段白纸黑字的曲折故事。

    不过,此刻程汶的眼神就如同小土狗富贵一样,清亮单纯中充满了期待,让人觉得不答应他的请求就是全世界不近人情的蠢事。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